(二十六)乱成一地鸡毛
作品名称:零下九十度 作者:逝水悠悠 发布时间:2014-03-16 18:02:35 字数:11383
久雪初晴的上午,天空中飘着絮状的云朵,太阳刚刚绽放开它那淡淡的光芒,却也畏畏缩缩放不开热情的尺度,一会儿便躲进棉胎一样的絮状云层背后,怕冷似的。毕竟是数九寒天,雪封的校园便成了一个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冰箱,在这个冰箱里,直挺挺的教学楼像是冷冻层的一块豆腐,以高耸的僵硬显示它那凛冽的品格。
冰冷得凝固了的空气使人的头脑清醒,精神抖擞。晨练时间已过,现在是第三节课下的十分钟休息时间,那些生性好动的男生三五成群地走出教室,在偌大的操场上打短暂的雪仗。郭蓬是三(九)班最活跃的分子,下课的铃声刚响,王景国腋下夹着教案前脚刚跨出教室,郭蓬就急不可待地冲出来,一个趔趄,险些踩到王景国的脚后跟。他站直了,紧张地耸着肩膀,等待王景国惊愕地转身,然后给他一顿劈头盖脸的奚落。幸运的是王景国并没有像他渴望的那样转身,而着继续着他那专注的前行,郭蓬感觉捡了个大便宜,得意得扮着鬼脸原地打转儿,那样子滑稽得让人羡慕。
张钦六将冬衣扣得严严实实,手揣在裤兜里,缩着脑袋疾步前行在厕所的路上,却被迎面跳过来的郭蓬叫住了,“嘿,哥们,等一下,我有话要问你。”张钦六停住脚步,不屑地瞟了郭蓬一眼,“什么事,有屁快放,老子还要去消水(上厕所)。”郭蓬笑而不语,他的双臂毫无来由地背在身后,慢悠悠地靠近张钦六,“别急嘛,肯定是好事相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快说,看你那脓胞一样的脸,恶心死人了。”张钦六说着厌恶地别过脸。郭蓬还是半眯着眼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突然,他上前,猛一下环住张钦六的脖子,把捏在手里的雪疙瘩从后脖颈灌进张钦六的后背。“啊——冰……郭蓬,我操你妈!”张钦六咆哮着追逐已经跑了老远的郭蓬,无意间撞倒了迎面走来的也是急着如厕的钰莹。钰莹哼哼唧唧地嚷:“没长眼睛啊!撞倒人家还不说句道歉的话。哎吆——咦——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张钦六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伸手,貌似要扶钰莹起来。略微弯腰又咧嘴,然后直挺挺立正,意在缓冲紧贴脊梁骨那一团急剧下滑的雪疙瘩。钰莹不懂张钦六的真诚,翻了几代先人吼张钦六。张钦六嘛,本来要向钰莹表示他唐突冒犯的歉意,没想到热脸贴了冷屁股,气一下来了,他大声喝斥:“放你娘的狗臭屁,操场这么大,你非要横在大爷面前。装B卖奶子的,你什么东西!”“张侵略,你怎么这么蛮横啊,明明是你撞到我了,还这么嚣张!我装什么B卖什么奶子了啊!如果我装B卖奶子,你姐你娘你奶奶你祖奶奶都装B卖奶子。张钦六我告诉你,就是我装B卖奶子还卖不到你这种臭男人身上,恶心死了。哼!陈柳絮真是瞎了眼了,跟你这种狗男人谈恋爱。”钰莹这个看似嗲气十足的小女人,一旦吵起架来还真柔中带刚,电力十足。她自己起身,拍拍沾在她那貂皮大衣上的雪屑,高傲地仰起扑着厚厚粉层的脸蛋,双手叉腰立在张钦六面前。
听钰莹这些泼辣的谩骂,张钦六体内的热血没来由地沸腾起来,体温也骤然高升,很快将郭蓬塞在他后背的那一团冰雪消融,他抬起拳头,粗暴地砸中钰莹的胸部。这下可不得了了,一拳下去,钰莹杀猪一般大吼,首先那四溅的泪水主动出击,接着是捶胸顿足的跳弹,然后是不成曲调的唱骂。这是她嗲功中的系列性杀手锏,是强硬的破招之招。
“嘤嘤……遭天杀的,打人了——打人了——张侵略打人了……”钰莹跺着脚掩面而泣,她跺脚时尽管让刚刚被击打过的丰乳如波涛般汹涌,像曾经在声色场合等待着更多的男人的介入那样卖力。“张侵略,你不想活了,你死定了……呜呜……”
钰莹梨花带雨越哭越凶,周围聚扰越来越多的人。同情往往是弱势群体的专利,更何况这是一群不明究理的学生呢。在此情景下,钰莹肯定是被保护的弱势者,即便这样,她还是不服输地嘤嘤泣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在一拨又一拨的指戳声和呼哨声中,招架不住舆论压力的张钦六慌乱挤出人群,逃也似地跑了。
郭蓬远远地看着热闹,乐得咯咯直笑,在这一场恶作剧中,他是最大的获乐者。
这个礼貌般安静的雪天校园让这等闹剧搅扰得有些喧嚣,骚动的人群中不时传出一两声欢声笑语,却被那些大胆男生不怀好意的鼓掌声给截了回去。钰莹挺直身,掩面从那帮喊着“一二三四”口号的男生面前挤过。眼馋的郭蓬跳过去一堵墙一样横在钰莹面前,伸手摸了一把那貂皮大衣的的毛,嘿嘿哈哈笑个不停。他冲着钰莹折回教室的背影喊了一声:“扳倒睡!公交车!”,旋即,整个楼道像炸开了锅,几十个音色不一的声音叠合在一起喊:“扳倒睡——扳倒就睡觉。公交车——人人可以上。扳倒睡——扳倒就睡觉。公交车——人人可以上——”,那声音由错落有致到整齐化一,最后干脆拖到教室。
何小伟听到这些刺耳的喊叫声,心如刀绞。为什么是这样?难道是自己当初瞎了眼吗?与这样的女孩有过瓜葛,他想到抽自己的耳光。上课铃响了,何小伟回到座位上,凭着感觉,凭着那股熟悉的气息,他知道钰莹此时已经从他身边经过,碍于情面,他没有抬头看她一眼,他想她也不会正视他的。这样的女孩——如果他看她,一定比耻辱还要命!
第四节是政治课,政治老师在上面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地讲授着。“资本家剥削工人的剩余价值获取利润,那么这个剩余价值怎么计算呢?简言之,资本主义剩余价值=商品售价-成本(原材料成本+生产材料折扣)-工人工资。那么,剩余价值率又怎么计算呢?大家请听题:‘某资本家工厂共有资本200万元,其中一次生产消耗不变资本100万元,购买劳动力部分为80万元,生产出商品价值300万元。该资本的剩余价值率是多少?’”。瘦高个儿政治老师扶了扶快滑下鼻梁的眼镜,快速转动着眼珠子在教室里巡视了一圈子,他说:“大家都是补习班的学生,我想这个问题并不太难,有谁来计算一下?”
沉静,死一般地沉静。
“何小伟,你来回答。”没有人举手,政治老师只有点名。
“150%。”何小伟站起身来,怯生生地回答,脸上泛着红晕。
何小伟就那个腼腆性格,成绩再好也改变不了那种由来已久的腼腆,可管他腼腆不腼腆,同学老师就是喜欢他。他就是四中文科班的尖子生,就他当时这出类拔萃的月考成绩看,他就是高三(九)班的希望,更近一步说他就是班主任王景国的希望,再近一步说他就是校长大人和全四中的希望,顶着这么大的希望,注定他比国宝都稀有。差点忘了交代,去年高考结束,他被自认为不太理想的武汉财经大学录取,虽然是重点,可与他理想中的清华北大差远了,所以他选择复读。就这样,他被一、二、三的校长争来抢去,撕开面子争红脖子,最后还是被四中校长暗渡陈仓悄悄挖过来,学杂费住宿费全免,每学期还有两千元的奖金。两千元啊,这对穷山僻壤里的学生来说是个天文数字,对何小伟本身来说,这是莫大的鼓舞。无疑,何小伟是全四中的榜样了。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嗯,正确。何小伟同学回答得完全正确。所以说剩余价值率就是剩余价值与可变资本的比率,或剩余劳动时间和必要劳动时间的比率,大家都懂了没?”
“懂了!”声音来自少数人,看来懂的只是个别。
“其实这东西并没有那么神秘,掌握好公式,万变不离其宗,我想在以后类似的题目中大家对这种问题迎刃而解……”政治老师潇洒地说着,蛮有成就感地转身,在黑板上描画着下一讲的内容。
对于A县的实习生来说,似乎都在补一个怪圈。花时间,花精力,在快节奏的课堂上学到的还是有限的东西,老师们也不会像应届班学生那样花大量时间讲授一些基础性的知识,如果讲,那也是偶尔提到一两句,算作是星星之火了。这种情况下的学习,就需要学生们孜孜以求,自觉自发地搞清楚概念、内涵、要点,必要时还得举一反三,归纳总结理论联系实践。这对基础相对薄弱的学生来说是一份苦差事,要想提高成绩,他们不但要加紧基础知识的巩固,而且还要跟上游题海的节奏,不挑灯夜战,不早起借着昏暗的灯光晨读,那就白白浪费一年青春,等着高考无情的判决。可对于基础太差的学生来说,也无所谓节奏的快慢了,懂的以前就懂,不懂的讲了照样不懂,本来生活就很乏味,上课更是乏味加乏味,这样的补习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了,混上一年,长上一岁,增个身高,爱他妈的干么就干么!
柳絮刚在笔记本上写下:“剩余价值率=剩余价值:可变资本的比率(剩余劳动时间:必要劳动时间)”,后面就有人捣她的胳膊。又是恼人的条子,不用想就知道又是张钦六“例行公事”的杰作,麻木的她看都不想看就丢弃在桌角,继续写她的作业。在抬头那当儿,她无意间瞥见纸条的背面写着“钰莹”,是她?柳絮疑窦顿生,好奇心驱使她打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下课我请你到外面喝咖啡。”
很新鲜。对于柳絮,到外面吃饭就很新鲜,何况是喝咖啡呢!长这么大,她都没见过咖啡这玩艺儿长什么颜色,更别说喝了。她喝过的,除了白开水和自家井里打上来的带着甜味的凉水,就是父亲熬在火炉上酽酽的浓茶,在她的记忆里,这是一道独特的味道。
咖啡馆位于小城一个僻静的角落。咖啡馆不是很华丽,低低的天花板上装有朴素昏暗的吊灯,就算这样,丝毫不影响空气里充斥的醉人苦香。红褐色的墙壁,木质的桌椅,大大的落地窗,室内播放着古典音乐,在小城中生活了三年多的柳絮真还头一次见这么高雅的地方。
钰莹伸出纤纤玉手,动作娴熟地把已经煮沸的咖啡分别倒在柳絮和自己杯子里。“喝吧,尝尝味道。”她说。柳絮怯生生地端起那只漂亮得让她有些妒嫉的杯子,细细抿了一小口,当然,她还不知道那杯子的别名叫咖啡杯。
“啊呀!苦死了。你让我喝这么苦的东西,用心何在啊?”柳絮哭丧着脸连忙放下杯子。
“哎吆!看你那一副苦瓜相,加点糖不就好了吧。真笨,一点都不懂雅致!”钰莹说着帮柳絮将盘中的一小包糖拿起来撕开一道口,又翘着小拇指哗啦啦全部倒进柳絮的杯子里。柳絮注意到钰莹的指甲上染了深红的颜色,显得妖气冲天。
“先搅搅,然后再喝,应该好些了吧。”
柳絮犹豫地吸了一口,点头默认,心里却不是滋味,苦和甜,她不能确定哪一种更适合自己的口味。糖调剂的是柳絮的口味,可调剂不了她落寞的心绪,再甜,那也泛着让人伤神的苦香。她和钰莹,简直就是天壤之别,17岁的年龄,她应该和钰莹一样,早该懂得用口红增添少女的妩媚,早该用项链、耳环装饰自己的美丽,早该用高跟鞋款款摇曳出动人的魅力……可是她不能,此时只有带着伤痕累累的心一口一口喝着咖啡,她甚至局促得不敢抬头看钰莹。还是钰莹先开口:“柳絮。”“啊。”柳絮机械地应了一声。“你怎么和张钦六那样的人勾搭上了啊!你这么好一块学习的料,干么跟那流氓混上了?又不像我,对什么都看透了,自暴自弃了现在。”钰莹没再往下说,淡淡的忧伤扫过她透着青春气息的脸庞,她沉默地吸了一口杯里的咖啡,那样子,谈不上优雅。柳絮感觉到了钰莹声音细微的颤抖,可她不认为这是她情绪变化时的一种表现。的确,像钰莹这么洒脱开放的姑娘怎么会有忧伤呢?柳絮不懂,起码是现在不懂。就钰莹所谈到的话题,柳絮觉得很难为情,她不知道怎么给钰莹妥当的答复。其实这个问题她也一直没有弄清楚,至于怎么会和张钦六搞到一起,她现在想都不敢想。
“我,我……”柳絮嗫嚅着。
“你怀孕了,并且打胎了?你真傻,怎么对这种自私、刻薄、狭隘的人怀孕呢?”钰莹单刀直入,戳到柳絮的痛处。
“没,没有,这都子虚乌有的事情,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话时柳絮的手在抖,她努力使自己平静地说话,可咖啡还是洒了一桌子。
“好了好了,还想掩饰,校园里都传得沸沸扬扬,又不是我一个人知道。再说我也没有坏心眼对你,就说说,你也别太紧张了。你看我这人平时没心没肺的,其实对朋友,我还是能做到掏心掏肺,哎!可惜在学校这个圈子里,想得到友谊,也只是奢望。柳絮,说实话,我很羡慕你和亚平,羡慕你们之间平实而深厚的友谊。我很同情你的遭遇,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就给我说说好吗?”
钰莹的同情对于柳絮,简直是“人间地狱”,除了沉默,她别无选择。
“我知道你难以启唇。你和张钦六,本来就是一头怒狮和一只绵羊的关系,怒狮永远是强者,它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以凶残击败绵羊,绵羊永远摆脱不了它的牵制,只能眼睁睁等待怒狮玩味腻了一口吞下,权当是美味佳肴,对于绵羊,那才叫解脱。”钰莹接着说。
“钰莹,你……”柳絮脸上涂着一层冷霜,显然她生气了。
“这只不过是一个比喻。”钰莹淡写轻描地说着,然后笑了。
“钰莹,你今天叫我来就是为了谈这个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希望咱们能结束谈话,我只想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不想花大量的时间给别人诉苦。”
“别人!柳絮你看我像别人吗?我是带着诚意来的,我是真心想跟你交个朋友,我们两个都是有故事的人,希望咱们能做到互诉衷肠,共分苦难。呃,这人生啊,都有苦难,每个人都一样,你我更难例外了。圣经上说过,每个来到这世上的人都是有罪的,为了赎罪我们必须忍受一切折磨。你不想说有关自己的隐私,我尊重你,可是我不一样,有些真心话一定要说出来,要不然压抑久了一定会成神经病的。我今天找你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因为张钦六,你难道就甘愿忍受张钦六的欺负而不想想别的办法逃脱吗?”
说到张钦六,柳絮的眼神总是很闪烁,像受惊的小鸟一样,扑棱一下,又扑棱一下,欲言又止,转而又保持着无可奈何的沉默。
“那说说你吧,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你尽管说,我当你的情感垃圾桶。”柳絮避重就轻地扯到钰莹身上。
“我是说有关张钦六的事情,你别岔开我的话题。回答我,想不想逃脱张钦六的魔掌?我是替你打抱不平呢,并且我很自信,因为我有这个能力。”
“哦,是吗?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能驱走我身边的这个瘟神。”柳絮淡淡地说着,低下头继续品她的咖啡,心里想着钰莹你就吹吧,我还不比你了解张钦六。
“很简单嘛,找人扁他一顿,把他扁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就不信还长不了记性!”钰莹狠狠说着端起杯子猛喝一气咖啡,那神气的样子好像已经将张钦六这个混蛋扁得遍体鳞伤。
“你错了,张钦六是个变态狂,他根本不吃这一套。如果将他扁了,就会更加激发他的兽性,他会变本加厉地折磨我。他身上有着冷漠、残酷、邪恶的力量,没有人轻易能够捍得动他的本性。”柳絮把目光从钰莹脸上移开,黯然地盯着落地窗外南来北往的车流。
“切!还日能得很,他张钦六难道真长了三头六臂不行!你别担心,这事就交给我,这口气我替你出定了。不过柳絮,你得帮我个忙呀……”
钰莹神秘地笑着,迂回似的忸怩开了,这让柳絮很不舒服。说是替她出气,原来有交换条件,这世间真还没有平白无故的善意之举!
“什么忙,你说吧。”柳絮平静地说。
“你替我在何小伟面前多美言几句,如何?哦,这样,我这里有几封写好的信件,你替我转交给他!”钰莹嘻嘻笑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啊!什么信件?是有关校园机密吗?让我在何小伟面前美言你!没搞错吧,我又不是高级情报员。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套他的近乎?”
“开玩笑呢,我不需要你的美言。你只乖乖把信交到他手里就行了。不想耽误他的前程,我只能如此——”
“我明白了,原来你老早喜欢人家了!也是啊,何小伟长那么帅,成绩又那么好,即是全四中的绩优股,又是潜力股,有几个女生不喜欢他呀!”柳絮糊涂地猜测,她不清楚钰莹此时真实的想法。
“亲爱的,你怎么这么迟钝呢?你没明白人家话里的意思,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看看你,想哪去了。”
一声柔若无骨的“亲爱的”,让柳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天哪!这嗲功真厉害,连坐怀不乱的她都招架不住,更别说是男人了。那声音,让她想起前不久看过的电视剧《粉红女郎》中的美艳清高的万人迷陈好,扭臀起舞,娇纵无理……可这个忙怎么才能算帮呢?再说亚平也暗恋何小伟,她要是帮了钰莹,不就得罪亚平呢吗?何小伟怎么就如此招女孩子喜欢呢?不就个学习好嘛。柳絮的心里翻江倒海,她不知道如何处理眼下棘手的事情。倒是钰莹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看把你紧张得,四肢都僵硬了,我又不是流氓恶棍,你怕什么。”
“你比流氓还可怕。”柳絮没好气地说。
“哟嗬!看你说的,我怎么会比流氓还可怕呢!难道我比张钦六还可恶吗?”
“别再提起张钦六!”柳絮放腔吼了一声,眼里蓄满着愤怒的光。
“好好,我不说总行了吧。”
没有人会懂得柳絮的疲惫与痛楚,钰莹更不会。
“唉!有时候,漂亮就是灾难。”柳絮顿了顿说。
“是的,你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钰莹不置可否。
“你要知道的是,我钰莹白皙高挑,风姿婀娜,无论走到哪里,都像一块吸铁石,吸引来一地目光。我又身处声色场合,想得到自己想要的男人那是多么唾手可得的事情,可我之前偏偏情迷何小伟,理由呢?他既没钱又没身份,人又长得不是超级帅,唯一代表优秀的就他那一流的成绩。有时候,爱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啊!你和小伟早就——你不会开玩笑吧!这么大一个学校,还没有人发现你俩的‘劣迹’(四中行话,谈恋爱的意思),太会隐蔽了吧你们!”柳絮感觉到这是天大的不可思议。
“我想跟他分手。”见柳絮还在迷糊,钰莹索性挑明她的话意。
“啊!!”从一个震惊跳到另一个震惊,这之间的转折已经出离柳絮的想像。
钰莹悠悠地站起身,靠在落地窗前面的栏杆上,撂给柳絮一个落寞的背影。从她那貂皮大衣兜里掏出烟和火机,“要不要你也抽一支。”她将头扭过来征求柳絮的意见。
“不了,我不想碰那东西。我之前一直以为抽烟只是男人的专利……”柳絮耸了耸肩苦笑道。
“因为你比我简单。”
“这跟简单应该没关系吧,再说那味道也不比咖啡好。”
“呵呵……”钰莹笑着抽烟,烟头的火星明明灭灭,她的嘴里“吐气如烟”。
“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吗?父母离婚,母亲削发为尼,我很痛心。可我就是想不通我的父亲,就为了那么一个小妖精,他就完全不顾我的感受……我这是在报复他,我让他为自己女儿的堕落而痛心……”钰莹哽咽了,她使着劲咬着嘴里的过滤嘴,又用舌尖从嘴角的一边顶到另一边。然后又苦笑着说:“男人嘛,有几个不花心色情的。心远了,责任也就没了,抛妻离子无可厚非,何必苛求。为了不步母亲的后尘,我发誓这一生都不付出真爱,无论碰到谁。可是前一阵子,我差点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这下好了,我胜利地抽出那份廉价的真情,让何小伟那小子的真情见鬼去吧!”
柳絮的胸口坠着铅一样的沉重,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悲伤中的钰莹。本来钰莹不需要多余的安慰,在于她,心里不为人知的痛苦多了反而更易克制,可以说这是一种华丽外衣遮掩下的坚忍,这种克制,一般人是做不到的,起码柳絮做不到。
“追求我的男人中,有官员,有老板,以及官员和老板的儿子们。那些男人为了我的漂亮几乎着了魔,嘴里是甜言蜜语,手里捧着高档的奢侈品。我钰莹只需挥挥手,金钱与物质就如天上的云朵随风而至。这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白马王子,那都是童话故事里骗鬼的话。金钱是万能的,没有金钱是万万不能的,有了钱,我还可以延续自己的音乐梦……”
柳絮静静地听着,名副其实的情感垃圾桶。她很想回避自己的故事,很彻底地回避,她强迫自己彻底忘记张钦六以及张钦六对自己的蹂躏。可现在这种沉重弥漫的氛围硬是将她的思绪拉伤,钰莹决绝的表述,就像立马要与这个世界永别,她想及时行乐,而柳絮只想嚎啕大哭。
钰莹一怔,继而摁灭香烟,把烟蒂丢落在地,她走过去将柳絮的头揽到怀里任她尽情地哭。
“你真是个善良的姑娘。对不起,是我让你难过了!好了,不哭了,要学会坚强。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好姐妹了,你要是有困难就来找我,我想自己还有能力帮你,就那个不识好歹的张钦六,你就交给我好了。”
钰莹轻抚着柳絮的头说着,不知不觉泪水已经溢出自己的眼眶。她顺手拉了一把凳子,面对着柳絮坐下来,就这样,俩人抱在一起,一前一后地哭起来,嘤嘤……呜呜……
在这个肆意挥洒青春的岁月,随着年龄一起长大的,除了成熟就是迎面而来的爱情,可就是这些变换着面具闯进平静生活的爱情,在他们这个年龄,似乎显得极其幼稚可又不可缺少地真实存在着。
钰莹收住了悲伤,她看到柳絮的旧棉布鞋被消融的雪水浸透了,心里不免泛过一丝同情,自己再怎么着脚上也套着上档次的皮鞋,哎!这世界,到处都是人情冷暖,到处都是凉薄的心!不能多想,钰莹此刻的直接反应就是给柳絮买双皮鞋,可又碍于情面不好直接开口。柳絮还在抽噎,肩膀一耸一耸的,钰莹轻轻把手按在柳絮肩膀上,她说:“柳絮,别再哭了,哭是最没出息的。我有个建议,咱们去商场转转好吧?”。
柳絮抬起头,眼中含泪:“算了吧,我真没心情”。
“哎呀!走吧,走吧,正因为心情不好咱们才选择散心呢。”
柳絮执拗不过钰莹的软磨硬泡,只有勉强答应。钰莹喊出服务员买了单,然后友好地搀着柳絮出门,她们向汇聚着中高档品牌的时尚购物中心走去。购物中心位于A县商业街的核心地段,有着独特的门面设计,门两边奢华的金黄色装饰着大气的广告画,在这个小城尤显得个性与霸气。
柳絮尾随钰莹走进商贸城,门两侧身材婀娜穿着大红旗袍的迎宾小姐款款有礼地弯腰,异口同声地喊:“欢迎光临!”钰莹高跟皮鞋的“咯噔”声顿时消失在过道的红地毯上,可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心情,只见她昂首挺胸,信步走向电梯口,她拉了拉步履滞后的柳絮:“就站这台,别乱动!”柳絮没坐过电梯,有些小怕,为了减轻紧张情绪她揽紧钰莹的胳膊,之前没来过商贸城的她还真不知道这里有负一层,楼梯扶手上贴满了促销广告,红地毯上也隔段贴了促销广告,只是她走过了才发现的。
“哦!圣诞节快到了。”钰莹突然开口。
“嗯。”柳絮轻轻地回应。
“是西方的节日,可我们中国人偏偏随大潮。”
“似乎跟我没多大的关系。”柳絮的眼睛盯着楼下一节节装饰灯似瀑布顺流而下,点点灯光里点缀着几颗大星星,红黄相间,闪闪发光,赏心悦目。
下了楼梯就看到促销的凉鞋,天花板上挂着广告:“凉鞋出清,冬靴反季,全场男女鞋三折起”。“这么冷的天,买凉鞋真有些神经质!”柳絮在心里暗暗想着,但这里人流如潮,拥挤不堪,似乎是整个地下商城生意最兴隆的区域,嘈杂声,喧哗声,老板怂恿下服务员歇斯底里的喊价声混合在一起,柳絮有一种想逃的感觉,这种热闹目前还不属于她!
钰莹将她牵入棉鞋区,她顺手操起一双黑色低腰皮鞋,“柳絮你看这双鞋怎么样?棉的,里面的毛挺暖和。”
“嗯,还好吧。”柳絮轻描淡写地附和。
“那就买吧。你穿多少码的?”钰莹问。
“我?”柳絮惊奇地反指着自己的鼻子。
“哎呀!你就别客气了,穿我送你的礼物。来,试试大小!”
“不行,这怎么行呢?这么高档,我不接受。”柳絮坚决地摇头。
钰莹硬是将柳絮拽倒在休息椅上,左脚已经塞进棉鞋里面。“呃,大了点。老板,拿双35码的!”。服务员殷勤跑前跑后,终于拿回35码的棉鞋。“多少钱?”钰莹边掏钱包边问。“268。”服务员以不容质疑的口气回复。“嗯,行,给我装起来!哦,不,柳絮,你就穿着吧,把你的布鞋装起来,都湿透了,这么冷的天脚怎么受得了。”钰莹价都不砍就成交,这种大方与霸道,柳絮看得瞠目结舌,服务员脸上乐开了花,除了上缴老板的费,她又多赚了!
回返的瞬间,她们看到感人的一幕。一时髦女郎风情万种地扭着腰肢前边走,一男的手捧玫瑰追在后边,边追边喊:“亲爱的,你就拿着吧,亲爱的,啊!宝贝……”。那女的浅笑,幸福的感觉溢于言表,可她就是不肯转身,还加快了脚步,任那男的屁颠屁颠追在后面洋相尽出。
“哟!那花不是手工玫瑰吗?这位叔叔还真不错,借花献佛啊!”钰莹惊叫着捂住嘴。
“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嘛!”柳絮也笑了,她被这温馨的场面感染了。
“啊!柳絮,柳絮,你看那人,那不是王景国吗?”钰莹连连摇晃着柳絮的胳膊。
“天哪!好戏登台嘛!”柳絮倒吸一口气。
“这个老淫棍,到处开花,那肯定不是他老婆。切!肯定不是,能那样待自己的老婆才怪呢。”
“你看那女人,狐媚样儿,能是他老婆吗?”
柳絮和钰莹你一言我一句地笑着讨论开来。人们向这里聚拢过来,不一会儿便围了个大圈儿,把王景国和那女的围得水泄不通,像耍猴场面一样。
突然,从人群里冲出另一女人,那女人穿着松松垮垮的居家衣服,用灰暗的鲨鱼夹把零乱的头发束在脑后,头发上还零星沾着几根粉红色的枕头毛。她的五官不算美丽,甚至肥硕的脸上哆嗦着一楞一楞的横肉,可就在那一楞一楞的横肉底下,隐藏着十足自信的神情,要紧的是她眼神里散发出一股不可一世的凌厉的光芒,那光长驱直入,一下子逼向正在用夸张的动作安顿玫瑰花的王景国。
“啪!啪!”众人未及回神,两个巴掌左右开弓抡在王景国脸上。
“王景国,我日你八辈祖宗!你说出去买菜,原来和小狐狸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啧啧……你狗日的家都不要了啊。玫瑰,玫瑰……好你个王景国……”那女的以高分贝的尖利嗓音吼,唯恐全世界的人听不着。
“你,你……赶紧回家,丢人!”王景国一脸惊愕,嘴里底气不足地嗫嚅着,丢下玫瑰,推着那女人的肩膀,想把她推出人群。很显然,那女人是他的老婆。
“丢人?!你这没皮没脸的老东西还知道丢人的!”气急败坏的女人挣开王景国的推搡,站定了,凶神似的怒视着王景国,嘴里呼出腾腾热气。这时,她注意到旁边惊慌失措的时髦女郎,一个箭步跨过去,摆开拼命的架势,扯住女郎的长发一阵狂筛,边筛边骂:“狐狸精,勾引我老公,我拆了你,拆了你……”,她把唾沫星子和唾沫星子中夹杂的饭屑一股脑地喷向“战争”中徒劳挣扎的女郎。
“放开我!放开我,放……哎哟,疼死……王景国,你这个畜生,快过来帮忙!”女郎哭喊着求助王景国,衣衫不整,一头整齐的长发已被揉成鸡窝状。
王景国陷入疲惫的沉思中,目光空洞,他显然不知道如何平衡眼下的危险,或者如何拯救他平时用生殖器和激情“聊天”的宝贝女郎。突然,他鹰一样扑过去,抱住老婆的水桶腰,可那双铁钳一样的手还是无法从那秀发中腾出,于是王景国咯吱了老婆的腋窝,这招真灵,老婆松开了手。他朝女郎喊一声:“快跑!”
那女郎顶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哭哭泣泣地拨开人群逃走了。
“哟!好戏连连啊,要多精彩就有多精彩。”钰莹扭着腰走过去,挑剔似的鼓起掌。
“你们大伙看看,这就是我们学校大名鼎鼎的升学能手王景国王老师,他不光课上得好,妞也泡得一流。哦!我明白了,这位原来是师母啊,不错,呵!真不错,我猜您一定是跟踪来的吧。也真是,坏了王老师的好事。”
“魏钰莹!”王景国呵斥,“滚!别在这里添乱!”他接着说。
“嘻嘻——让您煎熬了?我还是劝您拿买玫瑰的钱给自己的老婆买些化妆品,岁月不饶人,首先饶不了女人,像师母这个年龄真该注意保养了,别让她为年龄的印记牢骚委屈,这样的话——虽说你们餐桌上的四菜一汤不那么标准,甚至土豆丝切得像棍儿似的,可您总能在一天紧张的工作之余勉强饱肚吧……”钰莹抖着圈子来到王景国面前,连珠炮似的发表言论,最后把嘴凑到他脸上很近,轻声慢语。
王景国眼里分明蓄着燃烧的怒火,可他的老婆大人此刻知趣地号啕大哭起来,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地哭,再加上另外个女人神采飞扬的挖苦与奚落,这使得王景国发挥不了自己刚强与骄傲的优势而进退维谷。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他看到人群中同样惶惑不安的柳絮,没有选择,他把眼里的寒光射向柳絮,这种转移目标的方式足以平复他紧张的情绪。柳絮被两束刀剑一样的寒光刺得低下了头,在师长面前,她的姿态永远是低的,甚至低到尘埃里!
“死老头,这个家你看来真不要了。我一天忙东忙西伺候你们一家老小,功劳没有苦劳总有——呜呜——这不,儿子也不要了你——呜呜——”王景国老婆左一把鼻涕右一把眼泪,哭得稀里哗啦。
驻足的人群里传来爽朗的笑声和不怀好意的嘀咕声,王景国目光逡巡着周围,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舆论和压力。他似乎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那就是从鞋袜里散发出来的臭味,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嗅觉出了问题,可这压根不是嗅觉的问题,而是低贱者的安全感派生出来的错觉,王景国有些沾沾自喜,在这么多人中,他至少是安全的。就是这种要命的意识使他忽略了一只从人群中飞来的不偏不倚刚好砸中他脑袋的破鞋,还是要感谢中枢神经传达给自己的痛感,好一个雪中送碳的提醒!王景国一下子从懵懂中回过神来,他意识到这是一种不可争辩的危机,简直是一地鸡毛,都他妈的一堆乱七八糟的和谐……
“谁?这么缺德!给老子站出来!”王景国揉着额头的肿胞扯开杀气腾腾的腔调,他想看到到底是谁这么恶毒,无辜攻击与陷害他。
“这种人,该打!对,打死他……”
“可恶,去你妈的臭男人,干这么龌龊的事。”
“劈腿,两面三刀,该下地狱!”
……
老婆怔住了,停止哭泣,蓄积在她眼里的愁苦与怨恨旋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愕与恐惧。应该说她当下已经很痛恨万恶的王景国了,可面对这种公众的唾弃,她还是有些于心不忍,这种直接而奇特的反应一下子淡化了她的仇恨与悲哀,于是她擦把眼泪又将一把粘乎乎的鼻涕擤在地上,抓住王景国的胳膊往外冲,边走边嘟囔“丢死人了,你这个老不死的!”
看着仓皇逃走的王景国夫妇,钰莹得意地笑了,她的容貌始终是那么光彩照人,像她曼妙的歌声一样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