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冰冷的孕味
作品名称:零下九十度 作者:逝水悠悠 发布时间:2014-03-11 11:19:16 字数:7228
冬,是多么圣洁的象征,当白雪覆盖大地的时候,小动物们都不想出来玩了,就连爱唱歌的小鸟也躲在窝里。漫步在纯洁晶莹的校园,柳絮感觉到游荡在空寂的冰冷的世界,心也在一点点变凉,她想起张钦六当初写给她的情书中的一句话:“洞开你的心房让我进去,哪怕是零下九十度的冰凉……”。一语成谶,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她整个人就跨进了冰川时代,整个心也似乎沉浸在零下九十度的冰凉中。凛冽的寒风扫过她瘦削的脸庞,感觉如刀割一般疼,抬头那当儿,她看到臃肿的电线纵横交错在高空,迷离地清冷。在那遥远得空旷的阴天里,柳絮感觉到神经有些过敏,脑际瞬间出现顾小楷的影子,她很想哭,连眼泪都成了不可企及的距离。她和顾小楷之间其实是懵懂的爱情,是伪装,是小心翼翼未经点透的两情相悦,在曾经的冷天里,他们试着偎在一起,但还是存留了一些不经意的陌生,这倒也好,朦胧的陌生也是幸福甜蜜的相恋。即便是幸福甜蜜,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在扰乱真实的现实面前,她一直想着把曾经过往遗忘,就像那首歌里唱的一样,“如果你不曾心碎,你也不会懂得我伤悲,当我眼中有泪别问我是谁,让我忘了这一切。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所有真心真意任它雨打风吹,付出的爱收不回……”
柳絮听说有一种酒,名叫“醉生梦死”,说是喝过这种酒的人,可以忘掉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她还听说有一种汤,名叫“孟婆汤”,说喝了这种汤也会忘记过去发生的事情。不管是汤还是酒,柳絮并不是想忘记所有的一切,至少她心里面还埋有仇恨的种子,等着这粒种子长成参天大树的那一天,她就有机会将张钦六彻底毁灭。现在的她还想活着,也必须活着,其实她已经找不出活着的意义,心里除了痛苦、伤感,都是那些空荡荡的仇恨,在了结这些仇恨这前,她必须忘记那段感情和那个不经意间让她刻骨铭心的人。
“柳絮,这么冷你在这里干什么?”是亚平的声音。
“给,你的信。我刚到过收发室,看到你的信顺便捎过来。你的脸色那么差,张钦六来过了?”
柳絮不言语,她转过身,眼泪扑簌簌地滴落下来。
“又怎么了呀姑奶奶!天下了场雪同时也降下来一个林妹妹,你就这样哭特,日子还怎么过呢?”亚平跺着脚无奈地说。
“亚平,我好想一个人——好想小楷,好想好想,呜呜……”柳絮说着伏在亚平肩膀上哭。
“好了,好了,别哭了。快看信,准是顾小楷寄来的。”亚平安慰说。
“不会的,顾小楷早就把我忘了,他不可能写信给我。就算他写信又怎么了,我没脸再看他的信,没脸再见到他,我现在看不起自己,我觉得自己很恶心。亚平我怎么就这样一个恶心的人呢,呜呜……”
“哎呀!你这个傻丫头,不要把自己想得那么不堪,再说那也不是你的错。张钦六是禽兽,同时他也是魔鬼,他又跟黑社会有交涉,连王景国都怕他三分,要报仇就得找合适的时机,现在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你要听话,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好调整情绪,要进入学习状态,你看你最近,干什么事都像丢了魂似的,再不进入学习状态那就完了,过完这个冬天,眨个眼的功夫就到高考了,我们来这里是干什么事来了,还不是想考个理想的成绩上个好大学。你要好好的,多余的事情都不要想了,把顾小楷和张钦六统统忘掉,就当他俩已经死了。真是两个臭不死的男人,你招谁惹谁了这是!”
“你怎么说这么狠的话亚平,什么死啊死的,我舍不得顾小楷,曾经那么爱……”柳絮抽抽答答地责备亚平。
“不是我说狠话,你这是犯了谁的事儿,一面是你所谓的由来已久的真爱,一面是你撞到枪口上的孽情,什么真爱孽情的,还不都是瞅准机会给你找事儿来的。现在倒好,他们都把你的生活搅乱,让你陷入无法自制思念与痛恨中,该逍遥的照样逍遥,该嚣张的照样嚣张,谁还顾过你的死活!醒醒吧柳絮,把他们全定位成死人一点都不过分,张钦六天生就那龌龊德行,把你纠缠得就像鼻涕遇见棍,甩都甩不掉。可话又说回来,有些事情木已成舟,你既然无力改变就不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斗不过那恶人你躲总可以吧!那个顾小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三年了,一点音信都没有,这还算是爱情吗?都小屁孩时候的事情,谁还把那当什么爱情!说好听一点,你们这是‘被距离搁浅的爱情’,说不好听一点就是人家玩弄了一下你,确定腻味了,才把你弃开。那个顾小楷啊,说不定早就有新欢了!我可怜的柳絮,还把这种轻率当成了永久的珍藏,还苦苦等待,傻吧你!”
亚平连珠泡似的说了一大串,算是独特的见解,也深刻有理,在她看来发生在柳絮身上的事情总归是一些小问题,用不着那么伤春悲秋地钻牛角尖,柳絮只是有些不理智,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那就变得毫无意义。对于亚平的论调,柳絮不置可否,她一边思索着,一边把横搁在自己心里的那条懵懂的爱情直线硬生生扳转成曲线,那一刻,她幡然醒悟。干么那么幼稚,不就一个顾小楷嘛,离了他还要死人不行!的确,他们之间的爱情似乎仅延续着一时的意气,那青涩年纪的点滴,就像未长熟的青苹果,尽管透着诱人的香气,却总归是酸涩的。那个季节,存在一份感情,总会惹人羡慕,可现在,除了美好的回忆,还能对没有实质内容的爱情说些什么?看多了琼瑶的言情小说,其中的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些傻瓜们还不是一样的麻木!拥有爱情又能怎么样?简单的经营,别扭,争吵,都不能保证一直的温馨与幸福。这样想着,柳絮对顾小楷的感觉淡了,可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让她有一种说不出的羞愧,她很犹豫也很难为情,不知道该不该说给她的好友亚平。要说出口,需要很大的勇气。
“亚平,我……我……”
“怎么了?有什么话就说,干么这么吞吞吐吐的。”
“我,我给你说个事。三个月了,我的例假没来过。”柳絮嗫嚅着,情绪很不安。
“啊呀!你怎么不早些跟我说,这怕是不好的兆头。你可能怀孕了,哎呀!万一这样可怎么办呢?只能这样了,我陪你去医院检查。还恶心吗现在?”
“嗯嗯,一直恶心,闻着油烟味儿就想吐。你说去医院检查啊!我不去,丢死人了!不去,打死我也不去。”柳絮睁大眼睛注视着亚平,然后把头摇成拨浪鼓。
“你敢!现在估计都三个月了,用不了多久你的肚子就像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了,到时候看你怎么面对同学和老师,你难道能挺着个大肚子回家过年,向你的父母证实一些什么吗?不行,我要告诉张钦六,他这个畜生。”
“别,别,亚平,我怕他!”柳絮说着嘴里直打哆嗦。
“别怕,我就是让他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点责任。再说做人流要花钱,那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钱你有吗?”
“我没钱,我怕——”柳絮咬着嘴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怕!怕有什么用,就算焦头烂额也要面对。为了名誉,你想把这件事最大限度地隐藏起来,可是我告诉你柳絮,这个世上的秘密分两种,一种可以隐藏,一种不可以隐藏,你的这种秘密属于后者,绝非巧合。走,我这就陪着你找张钦六那个王八蛋!”
“我不去!亚平你饶了我吧,我近几天没见他。我了解他的欲望,这一去又要遭凌辱。”
“他敢!有我在不会有事的,不行我就报警,就算他是畜生也得找恰当的时机干那事。”
“亚平你真不了解张钦六,他是变态狂,是疯子,他不顾场合。我已经通知过王景国,他答应我保证我在校内的安全,在这其间我不能出校门。这样去了不明摆着羊入儿狼口吗?亚平我很理智,我现在比什么时候都理智,别逼我好吗?”
“那好,我不逼你,我自己找他去。天这么冷,你先上楼休息。”
话刚落音,一个声音传过来:“不用找了,我就在这里!”
是张钦六,他任何时候都悄悄跟随柳絮,幽灵一般。
“你们的谈话内容我全听到了。放心,这件事我会负责到底的。柳絮,跟我走,我陪你去医院。”
张钦六说着大方地走近柳絮。
柳絮感觉有一股冰冷的气息向自己逼来,同时她也嗅到一种混合着虚伪与玄机的味道,这种味道能让她通体的神经麻木,“你不要过来!”柳絮大声喝斥,像是麻木之前的摸不着边际的警醒。“你瘦了。”张钦六淡淡地说着,眼里释放出毫无暖意的柔光,他尽量将自己的情绪调理好,而不是像每次见面时吃了炸弹一样暴躁狂妄,“柳絮,请你相信我,相信我对你的感情。害你受这么多委屈,我很愧疚,毕竟从内心深处我是爱你的。我发誓,从今以后我要好好照顾你,照顾你是我的责任,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承担起这份责任。”
柳絮哭了,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别无选择。
张钦六牵了柳絮的手往朝校门的方向走去,亚平傻了眼,本应该干涉柳絮跟张钦六走,可又迈不动脚步追上去,直到他们走了老远,她才扬起手中的信冲远去的背影喊:“柳絮,等等。信还没给你呢!柳絮——”
柳絮停住了脚,甩开张钦六的手。亚平从后面赶过来,她刚要把信递给柳絮,张钦六转过身横在中间,他一把抢过牛皮纸信封,“别急,这信我先替柳絮保管。青海省格尔木市——哦,我想起来了!柳絮,你那个要好的顾小楷是在格尔木吧。呵呵!是他,一定是他。”
“张钦六,你太过分了!这是人家的隐私,快把信还给柳絮!”
亚平冲过去抢信,张钦六笑吟吟地把信举向高空,“来啊,够得着就是你的。”他浪笑着,亚平跳起来想抓回信封,却还是扑了个空。她真后悔,为什么现在要把信给柳絮,“笨死了,笨死了!”亚平无奈地拍着脑袋。
冷冷的风里传来柳絮的笑声,很凄凉很瘆人,她的心里复杂得说不清是悲哀还是痛楚,抑或是怨恨和自嘲。“亚平,给他吧,依他去!”张钦六邪恶地笑着撕开了信封,平展开洁白的信纸,他打了个响指,又清了清嗓子说:“还是我媳妇善解人意。精彩内容,请关注:亲爱的絮……呃,有点肉麻。”
“我在军营挺好,就是生活有些艰苦,晚上站岗放哨,很冷。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一直放不下对你的牵挂……”
柳絮哭着跑开了,冷霜、寒风、思念以及那作呕的一幕幕一股脑地向她侵袭来。不知道跑了多久,她累了,停下来才发现到了桃花山广场,各式各样的健身器械、休息椅、以及满目的雪和雪中的雪白,那些零星的固执的树叶还挑在清冷的树上,一阵风过,几片执拗不过风力的枯叶依然飘落。柳絮愤恨地踩踏着这些没有丁点汁水的枯叶,连同内心深处的伤痛一起踏碎,但无济于事,枯叶依然,雪白依然,心痛依然……
破晓时分,地上已经盖满了厚厚一层积雪,奇异的雪铺在成片的低矮的小二楼上,像一层白色的毯子。远处黑狗一样大张着嘴的烟囱幽幽缭缭地飘着有气无力的白烟,这足以证明学校以及金三角高楼上的暖气有所保障。可这低矮的小二楼上没有保暖设施,除非小住户们自己生火取暖,这不,深巷里传来小贩拖长尾音一声高比一声的吆喝:“蜂窝煤——买蜂窝煤——”。死睡得和猪一样的张钦六被这声音搅扰了,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感觉脚下有股冷冷的空气注入,他狠狠踢着脚下的被子,试图把自己裹得严实一些,不幸的是被子并没有将他裹严,却撞到一团硬物。张钦六正在做梦,梦见母亲一袭红衣坐在床沿,张牙舞爪,青面獠牙。更要命的是血从她眼里滴下顺着两腮流下来,和嘴角的白沫混合在一起,眼看那团混合了的液体就要滴下来……张钦六“啊——”一声悠长凄厉的惊叫,汗满印堂的他忽一下坐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别过来,别过来……我不是故意的。”
柳絮小猫一样蜷缩在床角旮旯里,她扯过来的被角仅仅遮住腰以下的部位,套着棉衣的上半身还在瑟瑟发抖。屋里没有生火,床也冰凉冰凉的,一切显得阴暗、没精打采,透过窗玻璃,她看到窗外泛亮的灰白。张钦六还像中了邪一样念叨着:“别过来,别过来……”,目光瘫软,面部僵硬。这使得瑟缩不安的柳絮害怕到极点,她感觉自己掉入了魔窟,张钦六将会冲过来箍住她的脖子,窒息已经向他袭来……
张钦六在惊愕中回过神来,他意识到自己仅仅是做了个梦。他看见蜷缩在墙角哆嗦着的柳絮,像是动了恻隐之心,他说:“吓坏了吧?别怕,刚做了噩梦。嗯,你不会就这样坐了一晚上吧,你个傻瓜,别老靠着墙壁,会生病的。过来,钻被窝里。”
柳絮没有去附近的县医院,而是去了离学校较远的一家诊所。这是家有着简单设备的诊所,给柳絮做B超的是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妇女。张钦六拥着柳絮进门的时候她的目光还停留在小屏幕的老式电视机上,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张钦六轻轻叫了声“大夫”,她回过头,收敛了笑容,“什么事?”她问。
“我,我女朋友肚子有些不舒服,您帮她瞧瞧!”张钦六小声说着,脸胀得通红。
“哦,是吗?怎么不舒服,吃什么不好的东西了吗?”大夫问。
“我,我……”柳絮难为情地朝张钦六看了看,又低下头。
凭着经验,那大夫大概猜测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来,她抬了抬屁股,把自己的身子从小圆凳上扭过来,伸手从柜台右侧取来笔和纸,眉宇之间绾着大大的疙瘩,看都没看柳絮一眼就问:“姓名?年龄?”。
“陈柳絮。16岁。”柳絮半张着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张钦六抢先回答。
“问她呢!”大夫声音一下子提高了。
张钦六咬着嘴上的暴皮,局促地低下头。
“说吧,近一次月经什么时间?”大夫执着笔等待柳絮的回答。
“好像——两三个月了。”柳絮小心翼翼地回答。
“什么好像,到底是两个月还是三个月?你们这个学生,年纪轻轻就不务正业,你说你这是遭的哪门子罪。随随便便就上床,然后轻率做人流,你知道人流对身体的危害有多大?前有久有一个很时尚的女孩来这里做过人流,结果怎么着,子宫穿孔,失血性休克,送到县医院才保住小命。哎,还是不说了,自食其果。”大夫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听这大夫一番夹枪带棒的恐怖论调,柳絮吓得面带土色,开始啜泣,最后干脆哭得不能自已。张钦六紧着语速问:“一般的应该没事吧?你刚才说的那个情况有点特殊噢。”
“那得看造化了,你们应该从这件事情上得到教训,尤其是你,以后要多学着保护自己,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再吃亏受损了。我给你讲个道理吧姑娘,这女人的身体就好比一块地,经无数次的翻土和耕作,再肥沃的土地也有贫瘠的时候。你现在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不节制,等你明白的时候一切都晚了,捶胸顿足地追悔都没用……”
张钦六在一旁听得不耐烦了,他朝那大夫喊:“做还是不做,你怎么这么罗嗦?”
“唉,我说你这小伙子,还来脾气了!去吧去吧,爱上哪里就到哪里去,懒得管!”
“走就走,谁稀罕,满大街都是广告。”
张钦六气咻咻说着去扯柳絮的胳膊,“走!我明天带你去医院,这都什么地方,我给你说到正规医院里检查,你非来这里,瞧!碰钉子了吧。”
柳絮还没有停止哭泣,她一听张钦六说要去医院,情绪高度紧张,她挣开张钦六的拉扯,抡圆胳膊一巴掌击在张钦六脸上,“你个畜生,还嫌害我不够狠吗?到医院去干么,扬我的名声啊!”
张钦六看着柳絮忽闪忽闪的眼里新一轮的泪水涌出来,就安慰道:“没人知道,真的,相信我,替你保密。我还不是为你好,正规医院安全,你懂不懂。”
“不,我哪里都不去,就这里!”柳絮态度坚决地说。
张钦六执拗不过柳絮,只好答应了,他还得低眉顺眼地巴结大夫,说好话道歉,刚才还嚣张得不可一世的气焰荡然无存。张钦六的理念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快帮柳絮度过难关,确凿地说他是在帮自己,惹下这一摊子狗屁事,他得先把自己的屁股擦拭干净。
连续落了两天雪的傍晚变得异常清冷,大街小巷顿失往日的活力,被白雪覆盖着的是沉寂的死亡。孤独无依的柳树哨兵一样站立在威严得冷酷无情的街道两边,干枯的枝条上凝着重重的雪松,一阵阵风过,枝条打着寒战把一缕缕雪松甩散开来,四散洒落,那依然固我的雪地没有一点改观,依然是纹丝不动的雪中的雪白。
“柳絮,柳絮……”张钦六轻唤。
柳絮睁开朦胧的双眼,意识模糊地看到张钦六坐在床沿上,虔诚地握着她的手。她的下腹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两条脚条件反射地蜷缩起来,柳絮哭了,额头上泌着细细的汗珠。她以朦胧的泪眼环顾四周,在这个寂静的空间里,她像一尾即将死去的鱼,张大嘴巴试图呼吸氧气,可归于她的是一览无余的残白: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子,白色的枕头,就连挂在小门上的帘布都是白色的。她想随便扯来一块白就将自己的羞辱和绝望遮挡,可遮挡又有什么意义呢?之前,她一直不理解木已成舟是怎样一种况味,现在,她理解了。就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躺在床上,她眼前除了冰冷的手术器具外,就是让自己倒尽胃口的张钦六,这个人在她眼前,就是伤了她的眼睛,伤了自己疲惫的心,还有就是那刻骨铭心的悲催以及逃不掉的结局!靠床的火炉子生着旺火,连炉盖都烫得发红,水壶里的水已经开了好久,一阵强比一阵的热气噗噗顶着壶盖,壶盖像是得到莫大的鼓舞,欢快地跳舞。可欢快仅属于壶盖,柳絮什么也没有,谈温暖,那也是永恒的奢望。从头到脚,从灵魂到肉体,她仅仅是一坨冰冷的冬日里渐近冷却的残冰。这境况与铺天盖地的人流广告有很大的错位,何止是错位,简直非人的折磨,跟微创、无痛、随治随走一点都粘不上边。
“醒了啊,你吓死我,局部麻醉就这么严重,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着。怎么哭了呢?哪里不舒服?”张钦六关切地问。
“大夫大夫,她醒了。”张钦六冲外面喊话,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
“哦!醒了吗?醒了就好。”大夫掀开白门帘走了进来。
“啊!疼……”柳絮痛苦地咧着嘴在床上打滚,喊疼又屏气。
“忍忍吧,那就疼。谁让你们这些孩子日常生活不检点,挨点疼汲取教训也没什么不好。你这姑娘体质这么差,以后轻易不能用麻药。好了,小伙子,扶她起来,先吃点东西然后回家。头三天卧床休息,半月内避免参加体力劳动和体育锻炼;补充营养,多吃一些富含蛋白质、维生素类的食品;注意个人卫生,洗澡只能淋浴不能坐浴,人流后一个月内应避免性生活……”
大夫喋喋不休地罗列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张钦六听得有些烦,但他还得配合大夫扶柳絮起来。他讨好似的把一小袋庄园牛奶和一块面包双手递向柳絮,柳絮接过面包,犹豫地放在嘴边咬了一小口,缓慢地咀嚼并没有下咽。
“把牛奶给她弄开。”大夫命令说。
张钦六从柳絮手里拿过牛奶,拧着一小角无助地瞅了大夫一眼,在纠结里挣扎,他连弄开一袋牛奶的思想准备都没有,更别谈如何弄开这袋柔弱无骨的牛奶。
“唉呀呀!我说小伙子你怎么搞的,拧那么紧干么,用牙齿切开不就行了,真是的!”
张钦六尴尬地笑笑,笑得那么牵强,那么幼稚,直到那笑扯痛他上扬的嘴角时,他才静下来用尖黑的虎牙在他刚刚拧紧了的奶袋的尖角处咬下一点塑料,他没敢直接把那丁点塑料吐在地上,而是小心地含地嘴里用力嚼着,然后提起奶袋,抖了抖重又递给柳絮,那样子笨拙得要命。大夫盯着张钦六,不怀好意地剜了他一眼,扭着肥臂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