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校外别样潇洒
作品名称:零下九十度 作者:逝水悠悠 发布时间:2014-02-28 21:29:44 字数:9523
第二次月考后的校园,还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可偏偏遇到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早自习的操场上人影晃动,风声掺杂着诵读声:孤单的英语单词、资产阶级的政治、经年的历史,烘托着校园还算紧张的气氛。还不到凌厉寒冷,可那些棱角分明的教学楼明显瘦了,挺了,如八旬老人的肌骨。再看那桃花山上的树杆,有斑驳雪迹的点缀,顿也慌张褪了色,直挺挺的站立似乎向大自然发出抗争的宣言。还有那逍遥的云朵,经一番飘游,也犹犹豫豫玩着涂涂抹抹的游戏。
与学校的氛围格格不入的是星罗棋布在大街小巷大大小小的发廊。原先是墓地的四中现在多现零散的建筑点和一条条七扭八拐的还没不得及拓宽的马路,猛地一看,那些建筑点就是一个个掘开的坟墓,而那坑坑洼洼的路面又像是通往天堂的刑场路。四中门口有一个丁字路口,路口左边是一条路通向桃花山的路,右边一条通向金三角,前面那条较宽阔,是去城内的必经之路。路的两边林立着特色各异的商铺,其中发廊云集,隔几步就是一家。这些发廊大多挂羊头卖狗肉,很多门面直接打出广告:免费按摩。按摩就按摩,还免费!可就因为这种意义特殊的免费,成全了男人们的休闲享受,这似乎符合现代男人们辛苦工作、拼命挣钱然后再集中享受、彻底放松的生活的原则。凡正闲着也是闲着,再说这样紧节奏的挣钱,要是不把它潇洒地花出去,那太会枉费没命的辛苦了。这些普通劳动者,会在休假时倒头大睡,睡足了醒来,总觉得大脑里存留着空白需要填补,时间发条一样,滴答滴答,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因此,干脆就去发廊洗个头吧,顺便再享受那免费的按摩。那些“名副其实”的发廊,从门口到里面的水池,像是一根“直肠子”,“直肠子”的一面是镜子一面是墙,在墙与镜子之间,塞进一排可以调节高低的坐椅,坐椅后立着一排穿着超短裙的小姐,剪头然后是按摩。那按摩也真他娘的销魂,从头开始至大臂小臂各手指指尖,然后是背部腰部。
这种寻乐式的按摩,百分之九十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你想想看,真正想按摩的人会去正规的按摩场所,因为那里的按摩专业,干么非要找洗头房这种既不正规又不专业的地方,那不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他们找的是刺激嘛。
A县这个小城,白天里你所看到的全都是拥挤、奔命、汗流浃背、车水马龙,但到了晚上,整个城市像是被做了头部按摩,很放松。
自从上次王景国当众辱骂钰莹的事情发生以来,钰莹对王景国的反感表现在她对学习的放松,像这样的月考她根本没打在眼里,早上同样起迟,然后漫不经心地出校门,嘴里轻哼着流行的歌曲,对街道两边的“风景”有一打没一打地观赏。有几个打扮入时的女人对钰莹很是热情,不用猜,她们就是这些店铺的老板娘了。开发区这样的建筑地段,什么样的人都有,最多的要数民工了,所以做生意的也就翻新的花样“应酬”着各样的人,想方设法赚这些民工的钱。可就在这种尘土飞扬地方,生意能好到哪里去,充其量也捞个盈亏持平,就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生意淡的时候,老板娘们搬来小板凳,聚在一起闲扯、瞌瓜子、一针一针地织毛衣、要不就被暖烘烘的太阳烤着打盹。见钰莹过来了,她们微笑着打招呼,钰莹回赠她们微笑,然后继续前行仰头默读这一溜边的广告牌,它们依次是“麻婆风味小吃店”、“小孙百货店”、“伊乐保健品店”和“琳达发廊”。钰莹走了没几步,就被红衣的老板娘从背后叫住了,钰莹转身,她问,你是四中的学生妹吗?钰莹说我是。老板娘说,过来坐坐,聊会天,我关注你都好久了,总一个人出门,好像有心事。说完又气定神闲地织起毛衣来。钰莹走过去,她把绕着毛线的右手腾出来,从旁边拉过一个小凳子让给钰莹坐。她悠悠地看了一小会钰莹,慢条斯理地说,生着这么漂亮一张脸蛋,干么不想着多挣些钱?到学校这种地方浪费哪门子时间,现在就业形式那么紧,研究生都找不上工作满街跑,念书还图个什么用。还不趁年轻多赚些钱,以后过日子什么都不用愁。我说妹子,漂亮就是资本,把自己打扮得洋洋气气,喜欢的人多的是……。钰莹笑笑不语,她看到旁边篮子里有好多新织的毛衣,颜色各异,花样繁多。其中有一件黄色凤凰尾花纹的婴儿毛衣吸引了钰莹。钰莹喜欢得拿在手里摩挲着,柔柔软软的似婴儿肉乎乎的身体,钰莹说,这件毛衣可爱死了!你真手巧,是织给你宝宝的吗?老板娘诡秘地浅笑,眼角深深的鱼尾纹不落痕迹地显露出来,本能地出卖了她的年龄。她说,没有,我还没结婚呢。织着玩儿,织好了拆,拆了织,打发时间。钰莹说,多可惜啊!这件能不能不拆,送给我好吗?老板娘问,你用这个干么?又没小孩。钰莹说,我小侄子穿。老板娘欣然答应。钰莹拿着毛衣,很是感动,这老板娘多好一个人啊!
霜降的日子,钰莹拖人把那件小毛衣带给小侄子,明显拍了嫂子的马屁,可这一拍却在正点上。嫂子把毛衣迫不及待地往儿子身上一套,正合身,就在儿子欢天喜地满院跑的时候,嫂子有了注意,她烙了一扎厚的新麦面锅盔,亲自背着锅盔坐了将近五个小时的汽车到学校看钰莹,算是聊表谢意。五个小时的山路颠簸,五个小时的路途劳顿,那简直就是超意志的忍受,到宿舍时,嫂子面色惨白如纸,但嘴角却勉强挤出微笑。兴高采烈的钰莹用水果刀就着桌面把锅盔切成八块小牙角,分给舍友吃。柳絮还在蒙头大睡,她没有打扰,把一牙角锅盔放在柳絮头顶。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弥漫了白面锅盔的熏香,是一种厚实的悠长的小麦的清香,这种清香是来自于没有污染的绿色饱含的原汁原味,也是一缕泥土的芳香,此刻,它胜却了人间无数美味。
“钰莹,你嫂子真是大好人,她烙这么好的锅盔亲自给你送来,真是你的福气。”玉珍边吃着锅盔边说。
“是啊,多好的嫂子。可是钰莹你最近怎么了,连试都不考,还动不动就……”婷婷围着被子坐在床上,看了嫂子一眼,把表达了一半意思的话就是锅盔咽了下去。钰莹面如土色,她忙向婷婷使眼色。婷婷尴尬地吐着舌头,又把头缩回摊在腿上的地理课本上。
“这位小妹,你刚说钰莹她怎么了?不考试还怎么了?”机警的嫂子听出话里有话,她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没,没什么。我,我乱说的,什么事都没有。我们几个姐妹经常一起说笑,你说是吧亚平。”婷婷忙着解释,没两句便觉得理屈词穷,她吱唔着,想要把更靠谱的解释抛给亚平,像是搬了救兵。
亚平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求救搞得不知所措,她“嗯嗯”地附和着,慌乱地点了点头。
“钰莹,你过来!”嫂子严肃地对着钰莹。
钰莹怯怯地走过去。“你说,是怎么回事?我和你哥那么辛苦供你上学,你怎么不好好学习,连试都不考呢?”
“没有嫂子,是王景国,讨厌的班主任,他惹我了,唔……我又不是故意避开考试。我是避他而不是考试。嫂子你放心,下次这样的月考我一定参加,也不重要,又不代表高考。”钰莹局促地站在嫂子面前,语无伦次。
“班主任怎么了你?”嫂子穷追不舍。
“他,他骂我了。”钰莹用牙齿切着下唇,她不想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骂你?骂你你就不好好学习了!老师骂学生再也正常不过了,就因为这个理由你不考试?真是越长越不懂事。”
嫂子一把摘下裹在头上的绿头巾,露出满头杂乱得茅草一样的短发,她情绪一激动,竟也哭起来了。边哭边指责:“你就不争口气,你爸找了新老婆连你妈的死活都不顾,你妈赌气离家出去都不顾你和你哥的死活,那时候你哥十三,你才十岁。我们全家省吃俭用供你读书,给你钱花,就连你的小侄子都没有穿一件你样的衣服,奶粉都是最便宜的。这个家里都是你哥宠着你,把你给宠坏了。可这些你都不知道,你哥总说别告诉妹娃子,再苦再累他一个人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三百六十天都在钻煤窑,连生死都不顾。我在家里忙里忙外还得照看娃娃,就今日个我上来给你送馍馍,都把狗娃寄放到刘婶家。唔唔……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嫂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唏里哗啦,苦菜花一样诉说了一大堆,像是被什么伤透了脑筋。
钰莹低着头,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滴。
大伙懵了,都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们。没想到平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钰莹还有这么一出家庭苦情戏,就凭她那妖里妖气的嗲功,谁还能猜想到她的生活的不幸呢?即使有真的不幸,有谁愿意相信呢?最可疑的是她那副好嗓子,那简直就是阔富家的大小姐所特有的,大苦大难的穷人家的孩子似乎就没资格拥有那么好的嗓子,这似乎是不成逻辑的逻辑。钰莹最大的理想就是上中央音乐学院,这样的梦想庸常人是不敢奢求的。对于她的歌声大伙只有远远的欣赏,可能也夹杂着一些妒嫉。从她嗓子里滑出来的声音,像是悠悠的音符,涓涓溪流般融入人的心田,那样的动情,那样的炽热,动情处连灵魂都跟着抖索。
亚平凝视良久,才把纸巾递给钰莹和嫂子,她按着嫂子的肩膀安慰道:“别太难过,钰莹一向很乖,这次的考试她有难言之隐。我们那老师骂她的话有些重,可能她心里还没有化解开来,思想上还有些接受不了。没事的,真没事,不就个考试嘛,月月有,又不影响高考,钰莹她基础那么好,没什么可担心的。你看我们床上躺着的这位同学也没参加考试,她生病请假了。”亚平指着被窝里裹得严实的柳絮说。
嫂子看了看包得跟粽子一样的柳絮,有些释然,她长吁一口气,这才觉得嘴有些干涩,便端起杯子呷了一口钰莹专门为她沏好的菊花茶。她嗅到那股菊花的臭味,就像山坡上的那种野菊花一样的味道,她向来闻不得这种味道,就这样,胃里一阵抑制不住的难受,于是她放下杯子没有继续再喝下去,不一会儿就捂着嘴向钰莹呜呜哇哇地索要盆子。不等钰莹拿过盆子,她便将一口的污秽喷将出去,汤汤水水信马由缰地落在地上,她的双手沾满了还未消化的鸡蛋黄,当然,各指头缝都不幸免,紧紧拢在一起的两根大腿更像是垃圾收容所,极力收紧,极力帮衬,想让喷出嘴的秽物尽可能地敛在她的八成新的粗布蓝矶咔筒裤上,努力归努力,那里收容的污秽毕竟是少数,脚下白瓷砖的地面上已经是一片狼藉。
“嫂子,给,盆子。吐在盆里。”钰莹急忙将盆子举在嫂子嘴边。
又是一阵喷涌而出的呕吐,嫂子心里一下子畅通了许多,噙着眼泪直起腰大口大口喘气,钰莹轻拍着嫂子的后背问:“好些了没?”“嗯,轻松多了。”嫂子回答。
刚才还弥漫着麦香麦香的白面锅盔味,此刻却被浓烈的生食味和掺杂的潲水味替代。柳絮终于按压不住胃里的翻腾,她最近一直这样,嗅觉超级灵敏,一闻到异味就想吐。柳絮掀开被子鞋都顾不上穿就跑出楼道,她坚持跑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大吐而特吐,像闻着从厕所里飘散出来的积重难返的氨气。她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在沉闷的空气中胡乱地挥挥手,像是挥别可恶的大肠肝菌一样。是谁这么可恶,在这样上不来潮水的厕所里拉屎,大操场后面有的是土厕所,后面还有一大块墓地,氨气的挥发肯定比这狭窄的楼道要理想。柳絮走出洗手间,在心里面暗暗骂道。她不想去宿舍,站在洗手间隔着窗玻璃向外眺望。初冬的地面还延续着晚秋的萧瑟,零星的落叶在风的催促进下紧贴着地面行走,丢了魂一般。她无心赏风景,游离的眼神仰视着来来去去的行人,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敛进她的视线,张钦六!柳絮紧张得屏住呼吸,连连后退,她不想让张钦六靠近自己,连影子都不让!
她哭着跑回宿舍,一把搡开站在她床头的亚平,不顾一切地倒在床上,着了魔似的用被子裹严自己,边裹边哆嗦,被子一抖一抖的。
婷婷悄悄溜下床,捂着鼻子出门。玉珍也尾随而去,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她还朝嫂子笑笑:“没事,吐完就好了,休息一会。我们,我们出去走走……”
亚平怔在那里,她被柳絮搡得云里雾里,她看着被窝里抖抖索索的柳絮,忐忑不安地寻思着这一连串的反常,心里很不是滋味。对于嫂子,或许是她心理素质好,没被异味影响到。就是有影响她也不怕,准备跟这种味道单打独斗。也不算单打独斗,还有钰莹,她必须留在这里。
目睹大家因自己的失态弄得仓皇而逃,嫂子窘迫得立在原地,脸膛微红,红里透着淡淡的紫,像成熟在秋天里的红高粱。钰莹找了簸箕和笤帚准备收拾地上的秽物,嫂子忙探下身子接过笤帚,她说:“使不得妹子,我来收拾吧。哎!我这身体看起来肥肥硕硕的,可体质大不比从前,就坐这几个小时候的车都晕,记得我刚跟你哥那会,我坐从广州到咱县城的火车,都几天几夜了,我没晕过。哎!太不好意思了。”
“没事嫂子,你先吃上些,然后睡一觉就会好的。哦,对了,我到外面给你买点吃的,我们校门口有一家面馆,味道还不错。你先喝点水漱漱口。”
“不用了,咱这里有吃的,别太乱花钱,省着点用。”嫂子说着竟兀自啃起锅盔来,钰莹见嫂子不喜欢喝菊花茶,便重新倒了杯白开水凉在那里。
钰莹看着嫂子清俊温润的眸子,像浅滩中的水,纤尘不染。她仅仅大自己四岁,而过早地承担着生活重压,脸上已经没有了青春的光彩。唯有那背,有些微驼,却丝毫不破坏她身体的硬朗,这就是劳动者朴实的本质,可比这种朴实本质更可贵的是她的善良,让人安心,让人温暖。而就在这种安心与温暖中,钰莹看到了横亘在她和嫂子之间的距离。她的鼻子有些发酸,都说长嫂如母,可她毕竟不是母亲,因此她没有理由为自己掏心掏肺地付出,那种细腻的温暖的爱应该是母亲给于她的。可现在,母亲又在何处?那次负气出走,是否也在她心里埋下了深深的愧疚?她应该留下来,为了自己和哥哥。
钰莹对母亲的感觉,有些思念,也存留着些许的恨。
玉珍和婷婷进来时,嘴里嚼着口香糖,或许,她们想极力驱散那种不受欢迎的呕吐物的味道,唯有拼命咀嚼薄荷味的口香糖。
下午两点多,钰莹到车站送走嫂子,她感觉心里面空落落的。这个穷人家里富养着的女孩,她此刻的思想五味杂陈,她从嫂子身上读到了一种东西,那就是感动,感动之余还有淡淡的绝望,贫穷使这个花一样的女人走不出赤祼祼的黄土地,命运已经注定了她的后半辈子,那就是不停地面朝黄土背朝天,披星戴月使自己骨骼快速变形地劳作,再有就是一胎又一胎地生孩子,像一茬又一茬的麦茬地,周而复始,永无停歇……嫂子已经这样了,可她不一样,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靠学习吗?可那个贼眉鼠眼的王景国已经很恼人了,她一想到他,就没命地逆反、排斥。她很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她想用钱来摆平哥嫂日子的穷酸,她要让小侄子吃最好的穿最好的,还要让他享受城里孩子同等的教育……可这钱,从哪里来?她想起了发廊老板娘,凭最初的经验,她能够教自己独当一面,或许是不错的生财之道。
钰莹把嫂子烙的白面锅盔拿给发廊老板娘吃。就她们一小撮人聚集在太阳底下,歇下手中活计,全身心地放松状,一致对向了锅盔。钰莹看到上次送她毛衣的那个微胖的老板娘,她还穿着那件标志性的红衣服,也有可能已经洗换过一两次了,都无关紧要。她伸着纤纤玉指掐一小块锅盔优雅地送进嘴里,还特意把无名指指甲留得长长的,戴一枚刻TIAMO的戒指。她闭着嘴细细咀嚼,然后有滋有味地咂咂嘴,那涂着猩红颜色唇膏的双唇异常性感。
“姑娘,怎么称呼你?”老板娘问。
“哦,我姓巍,叫我小巍好了。”钰莹把停留在老板娘戒指上的视线收拢回来,言简意赅地回答。
“哟!这么巧!我也姓巍,呵呵……看来咱俩挺有缘分的。你就叫我巍姐,我就当你是小妹。以后常来我的发廊吧,价格从优。”红衣老板娘惊叫着,她的声音很细很热情,像是从一堆有了熔点的碎铁里面抽出来的铁丝。
“切!你行行好,别拿人家小姑娘开涮。天下姓巍的多了,难道你都认成妹妹不行!五百年前我们还同祖呢。瞧把你日能得!”旁边一烫着卷发的女人不屑地调侃老板娘。
“看你说得,我再日能怎么能日能过你呢,光一个避孕套就净赚两百,还不包括特殊服务。”
“我那是正当生意。哪像你,养了那么多只不生蛋的鸡,肉全给男人吃了,男人吃肉你收费。不赚死你才怪呢!”
钰莹傻傻听着,不明白她们所说话里的实际内容,可她就忍不住想多听听。
“好了好了,你俩也别老拧了,再拧也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不像我们这些卖百货和小吃的,惨淡得都摆不到桌面上了,再别说赚不赚的事情,把自个儿肚子填饱就行。哎!这年月投胎都选不对门,做生意都选不对行……”另一戴着白帽子的高个子女人说着,唉声叹气。从她那白色的帽子可以看出她是回民,黑瘦黑瘦的脸上缀满了麻点,丁点粉黛不施。
“是啊是啊,你俩再别比拼了,再比拼我们百货店都得关门。”
说话的应该是百货店的小孙吧。钰莹看着那张皱皱缩缩的脸以及眼角被繁杂的经历镌刻的纹,怎么都不能把眼前这样一个貌似已过了不惑之年的女人跟“小”字联系在一起,她这个年龄,应该是青春的盗版了。可那崭新的广告牌上明明白白刻着“小孙百货店”,而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永葆青春是每一个人的梦想,青春就像一本仓促的书,我们只有将这些泛黄的纸页轻抚,永远来不及修正。不能修正的那就让它随自然规律去吧,好心态重于刻意的修正,只要拥有年轻的心态,照样是一种快乐的权利。
“算了算了,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们这些有钱人还真顾及不了没钱人的感受。太伤感情了。哎!我们家那个没本事的,就晓得开个出租车赚个本分钱,哪像有些人!”小孙说着,像是受了刺激一样,她取下套在胳膊上的皮筋把蓬松的头发简单地拢在脑后,那头发明显是刚洗过的,还没干透,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唉,我说小孙,你什么意思,含沙射影的,我们怎么就不本分了,啊!再说了,我们本不本分管你什么事,真是穷疯了的狗,乱咬人。”发廊老板娘站起来,两手叉着腰发怒。
“你说谁是狗?人穷了怎么在你眼里都成了狗?你这脏透顶的鸡婆敢在这里撒泼,不就有个吸引男人的骚B嘛,你以为老娘没见过啊!在这种地方欺软,告诉你,连门都没还窗子的话!”回民女人凶相毕露,她坚着指头骂发廊老板娘,唾沫星子乱溅。
“你这臭不死的老回回还想造反!你信不信我这就端了你的老窝。这地方还没有人敢对老娘暴过粗口,你等着,整不死你我就不活了。”发廊老板娘愤怒得像一个快要爆炸的气球,一边骂一边掏手机拨打着电话。
钰莹看傻眼了。刚才还好好的,一起说笑着吃锅盔,怎么说变就变了,比天气变化都快!都是锅盔惹的祸。钰莹有些懊悔,干么要来这里献这并不必要的殷勤。
“消消气巍姐,别再动气了。有话好好说,大家一起都不容易,和和气气的。”卷发女人明察秋毫,迅速起身按下拨电话号码的发廊老板娘的手,又拉了拉回民女人的胳膊,情急之中她只有这样劝导了。
“你别拉我,让她打电话,看能叫多少男人,还能把我吃了不成。”回民女人气乎乎地甩开被抓的胳膊,很显然,她不吃这种硬也不想听多余的劝导,梗着脖子瞪着发廊老板娘,煞白的脸上麻点越发地清晰。
“我就有的是男人,你能把我怎么着。我就是比你美,比你会招男人喜欢,哪像你这头更年期提前的猪女人,哪个男人会看上你,想买肉都找不到主。”
“鸡杂种,你别把臭不要脸当成理直气壮的理由。你个烂三八,就众男人捣你的B,都快坏得生蛆流脓了,你不知道自己有多恶心,还得瑟。终究不得好死的烂货。”
矛盾在升级,就在僵持得难以劝解的时候,听到有人喊:“老板,来碗酿皮。”
好不容易来一桩生意,回民女人显然不想错过,她“呸呸”朝地上吐着口水,恶狠狠地剜了眼发廊老板娘,于是扭身离去。
说来也巧,有一个微胖的男人出现在伊乐保健品门口,卷发女人忙迎过去打理她的生意了。百货店老板娘也走了。
矛盾戛然而止,没有得到化解,却像是被搁浅了。
钰莹也要起身离去,发廊老板娘忙叫住了她:“小妹你别走,没事的,别跟这种低素质的人计较。走,跟姐回店里坐坐去。”
“不了吧,我还是回去,你心情不好。我这样唐突地来,给你添了麻烦挺不好意思的。”钰莹羞羞答答地推诿着老板娘的邀请,说一些不成逻辑的理由。
“哟!我的好妹妹,看你客气的。我们都一家子了,我能有害你的心不成?再说这种吵架算啥,经常的事,我已经习惯了,你姐我心态好着呢。走走,进去坐坐嘛!”老板娘一脸正气地说着,拉着钰莹的手往发廊走,那虔诚的样子和刚才拌嘴时的形象太具落差感了,这种落差,只配公众的表演家拥有。钰莹半推半就,一只脚已经迈进发廊的门槛。
发廊的门是落地玻璃的那种,紧挨着玻璃的是悬垂着的红沙窗帘,是那种魅惑的腥红,似老板娘唇彩的颜色,不过是触手可及的色彩罢了。钰莹被老板娘拥着膀子走过窄窄的塞着一排座椅的过道,那些座椅的方向和高度都整齐化一,空荡荡的,没坐一个顾客。可在座椅后面的沙发上,坐着几个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女孩(暂且叫她们女孩吧),她们围着一个肥头大耳挺胸叠肚的男人放浪说笑,长发女孩抽着烟并优雅吐着烟圈,短发女孩喝着酒并轻佻打着酒嗝,低腰裤女孩和超短裙女孩猫一样微闭着眼蜷在沙发上开心地说笑着,还不时捶捶肥佬的肩膀,捏捏摊在沙发上颇占面积的大腿。浓烈的酒精裹胁着呛人的烟草,钰莹抑制不了强烈气流的冲击,捂嘴大声咳嗽起来,众女孩抬头,一看是个水灵灵的妹妹,便自觉地挪动着身子腾出一屁股大的地方把钰莹让在沙发上。钰莹局促地坐着,看她们扭动的身体,听他们撩拨的谈话。
“哥,来喝一口,就一口嘛,啊……张嘴!”短发女孩把酒杯举到肥佬的嘴边,暧昧地说。
“不了不了,哥哥已经喝多了,不能再喝了。”肥佬说着,摆摆手,把头扭向一边。
“来嘛,又不是推油打飞机,有那么难吗?”
老板娘击了击掌说:“大家先停下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妹妹,大家认识一下。”
在迷蒙混沌的背景之中,钰莹像株惹人注目的花草,又像是万花丛中不起眼的点缀。作为学生,她的身份与这种香艳的格调格格不入。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角色是那么的单调,确切地说此时此刻她没有明显的角色,因为她不需要扮演什么。
钰莹意识到一些问题,于是她转身,想要选择离开,却被挽着她胳膊的老板娘死死箍住,这种抽象的亲切是她始料不及的。
“呀!妹妹,别紧张,有姐姐在谁也不会把你怎么着。听话,坐一会会,就一小会儿。”
像是好意难却的样子,钰莹在老板娘的劝说下留了下来,她走过去,把半个屁股搭在刚才腾出位置的沙发上,怯怯的,心里很是忐忑不安。
肥佬已经动手斟了满满一杯酒,晃晃悠悠举到钰莹面前,他说:“俊模俏样的,真惹人怜。是新来的妹妹吧!来,喝一杯。”
“董老板,别这样,人家还是学生妹呢。”没等钰莹开口老板娘先替她把酒挡了回去,又暗中向肥佬使了个眼色。
“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见肥佬尴尬怔在那里,钰莹伶俐地解释。
“啊!哈!原来是清清纯纯学生妹啊。有所冒昧,我自罚一杯,自罚一杯。”肥佬说着一仰脖子把举在手里的酒灌回喉咙,像是找到台阶下了,也或许是他逢场的惯例。
“哎呀!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人家叫你喝你就不喝,可对学生妹这般柔情体贴,不行,罚一杯,太偏心眼儿了。”短发女孩娇嗔地说着,用胳膊绕过肥佬的脖子,端了一杯酒硬是灌到他嘴里。
众女孩乐了,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老板娘坐在钰莹身边,临时充当护花使者。
“看看,巍姐,你也真是的,老护着这位妹妹,生怕图谋不轨的人抢走她吗!”长发女孩说着,语气里有了些许的醋意。
“你懂什么,这是我新认的妹妹,当然要倍加呵护了。告诉你她也姓巍,挺有缘分的吧。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我懂缘分,倍加珍惜。”
“切,巍姐,啥时候变得这么酸,还文绉绉的。我们都是你的妹妹却未见你这般呵护过,哎,真悲哀!”
在酒精的催促下,那帮女孩眉飞色舞地大侃特侃,时不时夹裹着性的话题,对初出茅庐的钰莹毫不避讳,这让钰莹很难堪。她朦朦胧胧听到一些敏感的论调,说法很冲,大概的意思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自由,成年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应该受了任何限制,这也是追求美好生活的一种方式。男人跟女人在一起,就是一种娱乐活动,与彼与此,都是“相得益彰”的行为……
钰莹坐了一会,便起身告别,老板娘也遵守她的承诺,送钰莹出门。这之间的时间,说是一小会,真就那么一小会。对于老板娘的“保护”,钰莹有一种小小的感动,也许是诚信使然吧。生活中的诚信就是一面镜子,闪耀着人性的光辉,老板娘的诚信已经深植于钰莹的内心深处,暗含着某种力量,这种力量是不可忽视的,因而说诚信是金。
“走吧妹妹,下次姐带你到别的地方玩,要玩个痛快。放心,姐不会害你的。”老板娘向钰莹摆摆手,又一次强调她的保护意识。
“谢谢你巍姐,刚才帮我解围。你真好,我还会找你玩的。”
钰莹傻兮兮地摆着手,心里面满是感激。孰不知就是这种廉价的感激将要是她灾祸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