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失守”金三角
作品名称:零下九十度 作者:逝水悠悠 发布时间:2014-02-23 10:43:55 字数:11885
四中地处小城建设开发地段,灰蒙蒙的天空下散布着隆鸣的机器声和尘土飞扬的忙碌。那些烦人的建筑点,常年搭建着的简易房都经风吹日晒变得有些残不忍睹,那些斑驳的灰白,有如残存历史的遗址。唯一让人觉得有点城市范儿的就是委身四中背后的金三角。那是一栋七成新的六层小楼,有点欧式建筑的风格。那里经常出没着一些红男绿女,好多人都心知肚明那里每天会发生些什么要紧的事,那里的人每天都干些什么样的工作,一些喜欢刺激的人还愿意亲自去考察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如此近距离的耳濡目染,不好学不务正业的学生都能对此道精通无比,当然,是极少部分的学生。就像郭蓬,不要光看他长得不尽如人意,可在这道儿上机灵着呢。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时常联合友谊出动,“以点带面,以面拉片”,在他的理解之中,要保持愉悦的心情,在这种声色场合适当放纵也无可厚非。身体发育成熟的他并不认为这种活动有损于身体健康,玩玩就行,又不是什么奇耻大辱的事。
就在A县这么一个小城,就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金三角,寄居着来自五湖四海的失足女子,暂且叫他们失足女子吧。郭蓬经常训诫张钦六:“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既然湿了鞋,干脆洗个澡”。失足者大至如此。失足者大多为了谋取暴利,但有少部分是出于被逼无奈。人性的本质是贪婪,谋利无可厚非,至于被逼无奈的事还要另当别论。但有一点你得深信不疑,那就是不加掩饰的经济利益,像影影绰绰的魅影一样跟随着商家的行程,继续着原本就很堕落的文化情怀,就连这个教育名县也不例外。
浮躁的社会状态下,有些人在淘金的道路上屡屡尝试又屡屡受挫,可他们很想让更多的金钱铺洒在只属于成功的人生T台上,这才是风姿绰约、光芒四射的人生目标。他们寻思着试图转变思维方式:哪些是少投资又多收益的生意呢?商家绞尽脑汁急于寻找的答案。现在答案有了,可大家都乐意把重点的东西隐蔽,可再怎么隐蔽,该暴露的还是要暴露,比如说那些幽暗的灯光,美女们浓艳的化妆、透视着要点的超短裙、越来越短的牛仔裤腰、摇摇晃晃的屁股与胸部……
在嫖客与妓女之间赤裸裸的交易中,金钱交易首当其冲。大家可以资源共享,乐此不疲。在这栋小楼里经常会出现嫖客敲诈勒索的事情,但勒索归勒索,金三角照样还是金三角。金三角还是有金三角的痛苦,即使把卖淫定为犯罪的行为,也没办法根除它。有人说,让嫖客染病是对嫖客的惩罚。但是,与嫖客发生性关系的不全是妓女,他们会把病传给自己无辜的妻子,会把艾滋病毒传给自己的孩子。这些陆续上演的悲剧,能让多少人觉醒!
张钦六遭遇柳絮的拒绝,他心烦意乱,躺在出租屋里偌大一张床上,想着柳絮,想着柳絮那挂着泪水的脸,想着她对自己强硬的斥责以及坚决的抗争。想着初见时那双明亮迷人的大眼睛,想着那对陷阱一般的酒窝……他侧过身子,看到柳絮的煤油炉子和一口红木小箱子,虽然他试图把它们摆放到和自己东西并排的位置上,他想这样靠着柳絮的东西,就像靠近柳絮的心一样。可不管怎么样,他把它们放得再近,与他的东西挨得再紧,还是两样牵强的东西,与这个偌大的空间格格不入。他总看到那口黑着脸的煤油炉子和怒睁着眼的小箱子,他一直看着,越看越感觉那是两样与他生活不相干的东西。这样想着,张钦六心里竟然掠过一丝难过,他那样爱柳絮,可他搞不清楚为什么要折磨柳絮!怎么能够这样强人所难呢?或许真像柳絮说的那样,他真病了,需要看心理医生。
张钦六骨子里永远是个情绪化的人。这与他的经历有着密切的关系。想着经历,眉头紧锁。他想起自己的母亲,脸上无比的悲情。
他又看到满满一碗白花花的苏打水、他看到母亲噙着泪一饮而尽、他看到母亲那种不舍与幽怨的眼神,那是与死神最后的较量,如果此时他能跑出去喊人就算是施救了,可他没有,他只是傻站着,是被母亲嘴角不断溢出的白沫吓傻了。那时候他只有十岁,十岁的年龄应该知道一些应该知道的东西,比如说死亡,那是阴阳相隔的离别,他懂,可他并相信母亲真的会与他阴阳相隔。母亲绝对不会死,她那么强势,那么淫荡,她可以不顾及常年在外父亲的感觉,而随意地为村里那个在破晓时分勾引她的光棍奸夫褪去守贞的内裤,他甚至看到母亲那两条伸进秋天空气里的腿,看到那个光棍奸夫任意收缩的屁股,听到母亲仰面朝天的呻吟。他半睁半闭着眼睛,身子也跟着扭动,有时候为了掩盖这种真实的扭动而美美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又假装沉沉地睡去。奸夫走了,带着泄欲的满足走了,留下一炕的狼藉,那是狂野过后的见证。张钦六多次以见证者的身份见证这样的狼藉,开始是不解,后来是灼烧,在那些增长年龄的岁月里,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他很压抑,时常与燃烧的躁动较着劲。他时常莫名地烦恼,他再也不能忍受母亲茂密的森林与那个下流光棍奸夫的下体媾和,他恨透这种霸道的媾和,同是男人,光棍奸夫可以拥有的东西自己为何不能拥有?!于是他很渴望有个女人身体的森林出现在自己眼前,并且和母亲一样茂密。他对这样的渴望很难受,自己怎么能够如此亵渎母亲呢?他应该把有关母亲的东西捂在心里,藏得严实甚至密不透风,尤其这样的“敏感部位”,这个才是他生命的出口,他应该肃然起敬才对。可他用内心的不安分揭露这个伟大的部位,并且赤裸裸的,都没有打上略有遮掩的“马赛克”……
父亲在很远的地方打工,说是很远,还真的远,张钦六只记得那个古怪的国名叫什么阿拉伯。上小学的时候张钦六不太理解这个名字,可越是不理解的东西他越是想要理解,况且是与父亲有关的东西,注定要让他必须理解。于是他发散想像思维,把它想成阿拉的伯伯,伯伯就伯伯吧,还非要是阿拉的!可他又转念一想,阿拉阿拉,应该确有此人,既然这样,那么阿拉又在哪里呢?他觉得这又不是什么距离的问题了,再远的距离只不过是双脚之间的距离,他很想见阿拉,并铁定决心将来一定要找阿拉去!上初中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坚持了这么久的理解,原来都错了,并且大错而特错!当他在地理书里看到沙特阿拉伯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惊呆了,他从来没有把美丽的自然风光与丰富的石油资源与这个“伯伯”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他为自己这样失重的理解而惆怅,简直佩服了这个惯性十足的理解,这真太滑稽了。
年关将至,母亲估摸着父亲快回来了,于是想着法子支开与她一起滚来滚去的光棍奸夫。腊月二十九的那个晚上,母亲舀了一盆清水仔细擦洗着身子,当然,包括她那茂密的森林。母亲对着镜子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还涂了自己平时不常用的口红,扭扭腰肢,抿着嘴笑,自言自语地念叨着:死鬼,都一年不见了!那支口红是父亲从沙特阿拉伯特意带给母亲的,并且三年前就送给她了,母亲一直没舍得用,只在要紧关头用用。她也为光棍奸夫用过,只是用了头三回就不用了,可能是嫌麻烦,这样偷来偷去的,时间与空间都有交错。放弃吧,实在太麻烦了,还是赶时间凑机会要紧。
父亲说是那晚准时归来,母亲守了整整一夜的寂寞没能把父亲盼来。可惜了这一夜的擦洗,也可惜了已经涂在嘴唇的口红,严重的资源浪费。第二日天空微明时母亲梳好秀发围着那条黄色加长的丝巾来到村口的大榆树底下等待父亲的归来,那种等待的架势有如等待王者归来。丝巾也是父亲去年过年的时候送给母亲的礼物,也是从沙特阿拉跟随父亲漂洋过海坐飞机赶火车“飘”过来的。加长的丝巾寄托着父亲远在异域长长的思念,那种与他同呼吸共命运的深深牵挂。黄色是成功的色彩,象征着父亲事业的辉煌,财源滚滚而来,更重要的是父亲希望母亲能够永远健康美丽、青春永驻。母亲对之条丝巾很珍视,像她的生命一样珍视。可珍视归珍视,年关一过父亲又要进行一年一度的长足远行,短短十多天的相聚,又得留下孤独的媳妇和一对哭闹时就喊父亲的儿女。父亲临行的前夜母亲总是哭个不停,她说:死鬼,你这一去又要一年,又要让我守寡一年。我们孤儿寡母的,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可父亲总会疼爱地抚摸着母亲的头安慰道:听话,坚持坚持,用不了几年我就挣好多钱,在大城市里买漂亮的洋楼,让你们母子过幸福的日子。庄稼不种,不怎么辛苦,需要什么上集市去买,咱有的是钱!母亲越是哭得厉害,她说:死鬼,我不要求你在大城市买漂亮的洋楼,我只需要你陪伴在身边,和我一起拉扯两个娃儿,你不是说钱吗?咱家现在已经有好多钱了,你已经挣得够多了,我们已经很满足了,将来俩娃儿上学的钱都不缺……。任其母亲怎么苦口婆心地挽留,父亲还是走了。父亲走时三步一回头,两个娃儿流着长长的鼻涕哭着喊着叫他回来,母亲脸上挂着婆娑的泪水,那场合太像生离死别了!父亲最后一拧心还是迈开前行的脚步义无反顾地走了!
这样问题就来了。人身体之中最不安分的器官就是性器官,除了有频繁需求的胃器官,性器官更具有进攻性。性是一个危险的故事,它的暴发就如同违规生产的烟花爆竹积攒了能量发生了剧烈爆炸。
母亲白天给两个娃儿做饭洗衣服,上学又送他俩出门,目送两个小身影远远离去消失在看不见的远处,好才折踅回来。空荡荡的屋子就她一个人,她将院落扫得干净透亮,然后从一个屋子挪到另一个屋子,从一双鞋底纳到另双鞋底,累了烦了就依着门槛嗑瓜子或者去村子里串门儿,和一些娘儿打趣儿讲讲泛滥的荤段子,再回家,做饭,看俩娃儿念书写作业。如此简单的重复,日子一站一站地滑过,乡村的日子斑驳地烙上了泥土、青草以及树林的味道、烙上了麦粒的味道和仓库里家具铁锈的味道、烙上了粪坑里酸腐的味道。母亲老觉得自己失眠,失眠在山风呼啸的长夜或者淅淅沥沥的雨天。偌大的炕上铺着红红的丝绒床单,被子也是红绸面儿的,母亲一个人滚来滚去,没有疲惫的身躯容易被身体的欲望包裹,甚至是洪水般地淹过来,她很想男人,很想性交。为那饱饱囊囊的睾丸想像,她快疯了!就在那一刻,罩在性器官上的紧箍咒开始失灵了。于是她启动了性的自慰以达到排遣愁绪的目的。然后她还觉得不过瘾,她神经质地联想着与性器官相关的东西,想男人身上汗水的咸味和馊味,还有就是精液的腥膳味……想着想着,荷尔蒙便在体内骚动开了。
整整过了一个下午,张钦六一直沉浸在悲恸的怀念中。出租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淡,再过一会就是完全的黑暗了,他想着必须切断这些恐怖的怀念以及膨胀的欲望。是懦弱么?不,他不懦弱,至少在柳絮看来他不懦弱。他怎么会懦弱呢?他会像猴子一样上跳下蹿地欺负柳絮,他就是半夜时分的雷电,会不分场合地表演自己的“战斗舞蹈”。他不清楚柳絮是否让他的行为吓坏了,她现在是否寝食难安?有些牵挂。他觉得自己现在必须是一只折翼的鸟,要立马飞到柳絮身边,他要向柳絮忏悔,他要跪地乞求柳絮的原谅甚至接纳。他要对之前的失态做个最好的解释,他让柳絮摘她的眼球割他的脖子,只要她能解恨……张钦六硬生生让思想给逼出了眼泪,旋即,他又对这些眼泪的奔涌感过羞耻。他怎么可以让自己的强势屈服呢?这是万万不能的!
下半身又开始骚动,他又想起那个奸夫高高挺挺的下体在母亲身体上来回磨蹭。
张钦六很怀念上次那个有着狂野风情的金三角的妹妹。怀念那间逼仄的房间,宽大的双人床,干净的床铺,还有和床铺一样干净的妹妹白净的皮肤。他想再次抚摸那柔软而又具有弹性的胸部,吻她修长的大腿,拍她白花花的屁股……似乎又见他们重叠在一起的裸体,肆意交欢时仰天张大的嘴巴,求死一样的呻吟。她让他不要停下来的时候,他看到她翻着的白眼,伸长脖子将视线转向天花板,身子都僵直了。他吓坏了,感觉要死人了,他心里发虚脑门直冒汗,全身瘫软了,老二也跟着软了。那妹妹明显不爽,她把他从自己的身体上掀翻,骂骂咧咧地下床,简单的穿衣,趿拉鞋。突然又笑了。说“你紧张个鸟。哈哈……再紧张鸟都没了。还是个纯你爷们,我不能白揩你的油,开个价吧!”
张钦六四脚朝天地仰着,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个玫瑰花一样的妹妹,已经让他有些小失望。看娇艳,可她毕竟不是一朵完整的玫瑰,而是遭多少风雨蹂躏的残花。
看张钦六一言不发,那妹妹从地上捡起外套,从兜里掏出粉色的钱包,抽出两张崭新的百元大团结,夹在左手纤细的食指和中指之间,递到张钦六面前说:“拿着,沾点喜气。小意思,不成敬意。”顿了顿又说:“你是学生吧,怎么来到这种地方?不过没关系,已经有过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就会好些。哦,对了,下次来的时候备些这个——”妹妹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搓揉着做数钱动作,轻挑着眉毛浅笑,“是这行的规矩哦。”她点了点张钦六的鼻子然后离去。她摔上门,气流又把她身上的味道从门缝里逼进来——劣质的香水和女人下体混合的味道。这种味道隔离了刚才还光滑有肉体,隔离了他们之间真挚感情的升华,现在看来那只能是一种彼此的需要,兼备着心理和生理的需要。
张钦六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想起了郭蓬。可这个引荐他开垦了荒地的“恩人”现在又在哪里?他的思绪还没有从纷乱中恢复过来,烦得要命。先出门再说。他想着,从床上坐起来,或许是躺得太久的缘故,竟然有些目眩,头也隐隐作痛。他失神地盯了会柳絮的煤油炉子和红木箱子,有些不舍地下床,出门。绿漆铁大门不需要反锁,只需简单一拉便没问题了,里面也没什么值价的东西,小偷肯定不会光顾,可柳絮的东西寄存着,他有些担心,重又折回来,掏锁匙插进锁孔里,连转三圈,他又试着转了转把手,确定安全了,才离开。
张钦六从出租屋后面绕开,准备到车水马龙的城里面溜达一圈。心里又一阵思索,脚下失去了方向,漫无目的地行走。一阵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他抬起头瞧着这个饭馆的广告牌——姊妹饭馆。这里的饭菜做得地道,独特的味道招揽全城宾朋,大多时候,这里人满为患座无虚席。在饥饿感的驱使下,张钦六咽了一口唾沫,径直走进饭馆。
他原打算送玫瑰给柳絮,赢得赏光后一起进餐,可事情并没有按他的计划来,本来也在情理之中,柳絮不会陪他吃饭,再说柳絮凭什么陪他一起吃饭,想得美!
张钦六低头进门,果然座无虚席,人满为患。他较着劲儿往里走,最后徘徊在包厢门前。张钦六有些搞不清自己的想法,就光杆司令一个人,轴着筋找那么大包厢干么!可话又说回来,如果此时柳絮在,他肯定要选个干净舒适的包间,若有可能,提前备些鲜花装扮一下空间,要不再点上满桌的红蜡烛,再放些浪漫的音乐,就他们两个,幸福而甜蜜地许愿……张钦六摇着头苦笑,自语道:神经病!最近他发现自己老爱怀旧和幻想,莫名地失神、怔忡,这到底怎么了!
“喂,钦六。过来过来,一起喝两杯!”张钦六循声望去,他发现郭蓬高挥着手臂示意让他过来,大包间里围着一圈的人,烟雾缭绕中猜拳喝酒。
张钦六一喜,忙迎过去。
“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班的超级大帅哥张钦六,也是我的好搭挡。”郭蓬勾着张钦六的脖子说完,又跳到对面,指着坐在自己身旁边的大胖子说:“这是我们的老大,马棋。”
那个叫马棋的人站起来含笑握住张钦六的手,臃肿脸对张钦六说:“兄弟,你是郭蓬的好搭档,以后有什么摆不平的事情就来找我。”说着把胸脯拍得山响。
“这位是张华,这位是李立……”郭蓬一一作了介绍,张钦六马马虎虎地打着哈哈,一圈子介绍完,还是觉得很陌生,可他对胖子马棋的印象很深,深到可以记到心坎里去。
郭蓬让服务员添了把椅子和一副餐具,就这样,张钦六挤在他们一起吆五喝六。开始还有些局促,郭蓬给张钦六满上酒,说:“你迟来了,跟大伙碰碰杯表表心意。”张钦六抓着郭蓬的胳膊将嘴凑到他的耳朵边说:“你知道我不胜酒力,照顾着些。”
“没事没事,都是好哥们,你随量。‘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随你随你。”
“我喝完,你随量!”马棋见状举起杯轻轻碰了碰张钦六的酒杯,然后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显得很大肚。
为了不显得厚此薄彼,张钦六右手扼杯,左手垫杯底,按顺时针方向依次恭敬碰杯。一圈下来他的脸已经有些微红,他叫服务员在自己的水杯子里倒满水,吸一小盅酒灌下一大口水,如此反复。喝到六分醉时,张钦六为了蒙混过关故意把酒杯倒得很满,然后在喝之前假装没拿稳酒盅,尽量洒出一些,这样每次可以少喝进去些。
“张钦六,有你那么忽悠人的吗?这酒是什么?粮食精!你怎么毫不怜惜地把它洒在外面。不行不行,得罚!”郭蓬高着嗓子指责张钦六,端了满杯的酒送到自己嘴边,倒凉水一般灌进喉咙,过瘾地捋着下巴说:“瞧,兄弟,喝酒就要这样。”
在坐的都跟着起哄,每人满上酒杯争相罚酒给张钦六。
张钦六不知道谁是今天的东道主,他环视那些酒酣耳热之际弟兄的神态表情,都是些哗众取宠的酒徒,一点主次感都没有。此时此刻的他们有失态地喊着大话的、有吐沫横飞的、筷子乱甩的,有抬起手指胡乱地指指划划的、打嗝放屁的,泥沙俱下,不一而足。
桌子上狼藉地摆放着冷盘,热炒。张钦六一轮猜拳过关,感觉胃里好难受,他都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趁休息间隙,他向冷盘中的盐煎花生米发起进攻,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
“钦六,你可真行,软磨硬泡的,陈柳絮上钩了没有?”郭蓬把输来的酒送到下巴底下,嘴里说着话,摇遥晃晃洒了一下巴。
“倒酒必重罚。来来,满上满上。”
“求你们爷几个,饶了我吧。”郭蓬嘴上推辞着,微醺的脸上挂着奉承的笑容,脸上的痘痘在酒精的催促下越显得发红,凝着脓痂很是恶心。
“钦六,依我看你也别顾及太多,打上一炮就胜券在握了。区区一个小女子让你那么费心。我说哥们,不是我吹,我闭着眼都能在大街上揽个女人。女人多的是,别太那个了。我看陈柳絮不把你打在眼里,你干脆……”
郭蓬再没往下说是因为他打了个酒嗝。
“怎么回事郭蓬,你就这定力啊,才喝了多少就成这样了。别再这里装醉,自己的酒必须喝掉。”
“哎呀,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吐一桌子还让不让别人喝了。服务员!过来收拾收拾。”
当他们走出姊妹饭管时,张钦六手腕上石英表的时针刚好指向十点半。郭蓬已经醉得不省人事,马琪命令两个弟兄搀扶着郭蓬,他走到路边栏下一辆出租车,几个人七手八脚把郭蓬塞进出租车的后排座,马琪开了前门坐在副驾位置。他把头伸出窗外给张华说:“你负责把大家带到老地方。”
张钦六愣住了,“大家”也包括自己吗?没来得及多想,他被一双大手搡进出租车里。车驶出老远,张钦六迷离着眼辨别去路的方向,酒精的催促,他的头晕得厉害,下车的时候他才明白所谓的“老地方”就是金三角宾馆。
在二楼的KTV包间里,借着幽暗恍惚的灯光,张钦六环视了周遭迷乱诱惑的环境,有些困顿有些恍惚。这个地方已经是他第二次光顾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心始终是紧绷的,没有第一次放得开。无聊之际扭头,他看见马琪已经和小姐眉来眼去了。
“哥,人家今天感冒嗓子有点不舒服,可惜我娘肿瘤手术要好多钱,弟弟妹妹念书还等我来供呢。你说怎么办啊?”说话者是一个二十四五岁左右的芳龄姑娘,化着风尘的烟熏妆,头发被做成黄色鸟窝状,胡乱地蓬在脑际,黑色抹胸下暴露着大片的春光。那女孩说完话又把手搭在马琪的腿上来回磨蹭。马琪把手伸进那女孩子的胸部来回揉捏,他并不在意女孩任意编造的故事中糟糕的身世。
张钦六局促地看着这一切,想起上次那个妹妹。他又看到那垂顺的直发瀑布一样流泻下来,看到那白皙透红的脸蛋,风情万种的嘴唇……视线有些迷乱,竟然是柳絮的脸。酒精对荷尔蒙的催促作用简直太大了,张钦六觉得全身发烫,仿佛熊熊烈火的燃烧。很奇怪,他有了勃起感受,这是一种体内色情涌起时的龌龊感受。他难受极了,便私下触摸自己的生殖器,坚挺得像个等待时机射击的机关枪。他以坚强的个性与这支机关枪对峙着较着劲,可是没有用,子弹已经上膛,他必须充分准备最后的冲击。别无杂念,迫切想玩“互补”和“契合”的重口味游戏,像上次那样。
“想啥呢小兄弟?”张钦六静默中,身边坐过来一个女人。这女人长了一身的赘肉,皮肤黑黑的还缀满大小的雀斑,雀斑在庸脂粉俗的遮掩下越发显得古怪突兀。张钦六无法用言语表述此时的心情,他感觉胃部一阵痉挛,想吐!嘴里泛着酸水。心一点一点地冰凉,身体也不那么烫了。他想起课本《小二黑结婚》里面的一句话“驴粪蛋儿上下了层霜”。对,就这种感觉。他倔强地别过了脸,没再看那女人。“哎,这小兄弟还嫩呢。走了,我大姨妈来了。”那女人站起来扭着肥臀走开,赘肉硬是从张钦六与前面的沙发之间挤过,肥硕的大腿因用力过度,挤得有些变形的弯曲,可这种弯曲是暂时的,用不了一会功夫,她挪到宽敞的地方,大腿上的肉在惯性的延续下颤了颤又恢复了原形,成为一个弹性十足的整体。
张钦六笑了,他想起一个下流的笑话:一个男子在沙漠里突然来了性欲,而身边只有骆驼。他费尽力气,即使站在石头上也无法完成与骆驼的亲密接触。无奈之下继续前行。遇到一妇女,奄奄一息哀求他道:给我点水喝,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男子以水救之。女子含羞问: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吗?男子咬牙切齿把缰绳递给她说:你给我牵住骆驼!
这个故事折射出真实的张钦六:傻气与可爱。也可能是焦灼与绝望。张钦六放声大笑,可令人失望的是,嘈杂的环境中他的笑声没引起大家的注意。
烂醉的郭蓬被堆在沙发上,像一根蔫啦吧唧的茄子。他的屁股勉强支撑着身体以上的部位,头斜依在沙发靠背上浅睡,脸色苍白,嘴角流着涎水。优美的旋律下一帮醉仙打理着各自的情绪,高分贝的麦克风响起,幽暗灯光斑驳的影子里闪现出摇摇晃晃的身影。或许这都与唯美的情调有关,相伴而来的是巨大的能引起窒息的悲伤。悲伤的你我像是端着一把拉开的弓箭,射不出去,便永远达不到高潮。
张钦六想哭,可他不能拒绝马琪递给他的冷饮。出于礼貌,张钦六仰着脖子稀里糊涂地喝下去。说是冷饮,也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各种酒精各种果汁混在一起,不好喝也不算难喝。马琪再劝他喝下第二杯的时候,他发现所有的人在视线之内都脱焦了,但他还是恍惚着喝下那杯混合味的冷饮,后来就没有意识了。
阳光明媚的早上,张钦六睁开朦胧的双眼,视线中有模糊的百叶窗帘,是它将强光隔阻在外。这里没有清新的空气,有的只是散发着女人下体和精子混合的味道。张钦六感觉口渴,想要下床找水喝。他掀开被子看到自己的裸体时惊呆了,有一大堆的问题接踵而至:昏暗中是谁把自己领到这里的?又是谁慌乱中拔了自己的衣服?他用拳头使劲砸着脑袋,始终想不起来。他扭过头,看到身边躺着另外一个人,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会是谁呢?稍微凑近时他惊呆了,是昨晚那个赘肉女人!想要吐了,恐怕真的要吐了。难道他和她……天哪!怎么会这样呢?
肉体,在某种程度上出卖人的灵魂。
张钦六冲在卫生间,开大水龙头掬了几把冷水猛洗着脸,他抬起头看见境子中全裸着身体水涔涔的自己,陌生极了,他对着镜子苦涩地笑着,没有了平日的衣冠楚楚与风流倜傥,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龌龊的男人。那种平日里的傲慢呢?那种表现给柳絮的嚣张劲儿呢?失神,入骨的冰凉。绝望的他任灰色的心情野草一样疯长。猛地,他看到柜台上放着的水杯,一把抓将过来,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在杯子里盛满水,从头顶浇灌而下,水的冰凉使他忍不住打了个颤,顿时清醒了许多,这就是生活赋予他感情的黑色幽默,如此的顺理成章!她回到床上,气势汹汹地掀开肥佬女人的被子,想把她揪起来扔在地上,可这一丝不挂的光溜溜的身体上找不到一处可抓的地方,于是他抓住烫得焦黄的头发,怒睁着圆目使劲筛了几下,那女人被疼痛折腾醒了,张钦六趁势大声质问:“你对我做了什么?啊!你这个丑陋无比的巫婆!”。他将攥在手里的头发扯得越紧,胖佬女人疼得直咂嘴:“哎哟!哎哟……放开,你弄疼我了。放开,放……哎哟!”
张钦六觉得差不多了,松开手,恶狠狠地盯着胖女人,等待她的答案。
“你这少经验的小同志,我辛辛苦苦把你弄舒服,反而有理了。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鸟,是好鸟绝对不到这个地方来。”胖女人边穿着内裤边说。
“滚你娘的烂货!”张钦六被完全激怒了,一掌掴在胖女人脸上。
胖女人捂着被张钦六掴得发疼的脸,没有好气,扔下一句“神经病”继续穿着她的衣服。“你凶什么凶!一看你在床上那个熊样,就知道你是牙尖嘴厉肚里没货色的麦皮枕头,中看不中用。老娘我见过的男人比你吃过的盐还多,有什么神气的,哼!”
胖女人再没多大的发火,扭着屁股走人,职业道德使然。
张钦六出门时,刚好碰到猫着腰经过的郭蓬,他明显偷听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郭蓬你个王八给我站住!”
“兄弟什么事,昨晚喝大了,肚子不舒服,刚去了厕所,这不就碰上你了。”
郭蓬停住脚步,慢慢转身,腰还猫着,装出痛苦的表情。
“你就装,我看你能装几时!”张钦六走过去踹了郭蓬一脚,这一脚不偏不倚刚好踢到郭蓬下身。郭蓬用手捂住裤裆,“哦哦”叫着在原地打转。张钦六不管他的痛苦,走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呵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喝酒时我让你担待着些,可你像见着仇敌一样报复我,逼着我喝那么多酒。这倒也没什么,可你为什么给我那么恶心的女人?我还当你是哥们。现在,你和那个女人一样让我倒尽胃口。”
郭蓬像是被现场抓住的小偷那样无地自容,求饶似的着为自己开脱,有些语无伦次。
“钦六,你冤枉我了,是老大安排的,你知道我昨晚喝得烂醉,根本没有你所谓的‘安排’能力。况且,况且那女人点名要你了。对了,你都是我最好的哥们,我怎么能够害你呢?”
“老大!老大!你怎么那么没出息,随便就认人做老大,这样没有主见,你还是站着尿尿的爷们吗?别再为自己找借口,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郭蓬近距离地平视着张钦六,脸上的痘痘明显比昨日要大而且泛着丑恶的红。他盯着张钦门的眼睛,那眼神像是八月里的太阳燃烧着的天空,差点就将他烧成灰疙瘩。
这是张钦六第二次犯错,与前一次的犯错一样,这次还是得益于郭蓬的“引领”。前不久他还渴望着这种“引领”,可现在如愿以偿了,他却变得怒不可遏。他感到自己很肮脏,比郭蓬脸上流着的脓液更肮脏。如果说第一次他的出格是出于报复性的欲望,那也只是浅尝辄止的小胜利,他窃喜的是以这种方式报复了柳絮,他为自己心中涨满的喜悦感叫好。那么第二次他是出于怎么样的欲望呢?是受挫的无奈还是孤独的告白?或许此时的他什么欲望都不想要,他在那些混乱不堪的场面看不到一丝的愉悦,这里根本没有他想要的爱情,有的只是被虚伪遮掩的嘴脸,被欲望充斥的躯体。郭蓬这个走狗,是个见好就收的货色,这次不知道又收了马琪什么好处,这般对他摇摆讨好!
张钦六怒火中烧,他死死盯着郭蓬,郭蓬的眼睛机械地随着张钦六的眼神,不敢有稍许的转动。
“好好,你是老大,从今以后我就认你做老大。求你放开我好不好钦六。”长时间保持着一种姿势,郭蓬面部的肌肉有些酸,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两下,他试图扳开张钦六紧攥的拳头,想让他松开他的衣领。
“恶心,谁稀罕做你的老大。你不撒泡尿瞧瞧自己的德行!”
“你在我杯子里下药,为什么要这样做?”张钦六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好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哥哥,真的不是我,你也看到了我醉得不省人事,哪有机会给你下药。马琪是想把你拉下水,他想多个弟兄下次玩的时候可以多点折扣。”郭蓬摊开双手解释。
“哈哈,下水!折扣!荒唐,太荒唐了!你们这帮人究竟要干什么?”
张钦六大笑着松开郭蓬的衣领。他笑,不是因为事情本身的荒唐,他是觉得自己太肤浅了。
“好一个郭蓬!有种的郭蓬!你‘引领’我把第一次给了一个N手货,可这不打紧,虽然她是个N手货我并不讨厌。可我把第二次也给了一个N手货,这个N手货真真切切恶心死我了你知道不?老子真他妈的后悔。我真想掐死你!”
郭蓬抱头鼠窜后,张钦六从金三角走出。立在门口的一刹那,张钦六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他努力地平移着自己的脚步想走下台阶,可控制不了身体的平衡,感觉空荡荡的胃里还塞着满满当当的酒精味道,于是他又折回到一楼的卫生间里,对着水龙头喝了一肚子的自来水,再洗把脸,然后长长地出口气。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下台阶时,天空意外地蔚蓝,路旁低矮的树上落着几只鸽子,还有几只盘旋在他的头顶,呱呱叫着。再往前走,是一棵高高的槐树,看来这也是开发区这一带最高大的一棵树了,它暂时没有为建筑牺牲,以王者的形象俨然屹立着,和金三角一道算是标志性的风景了。张钦六怔怔地看着槐树青黄的叶子修长的枝条在微风中和睦地荡漾着,心情跟着舒畅起来。“今天天气居然这么好”他自说自话,又是简单的想法。迎面吹来了爽朗的风,他嗅到了一股浓烈的烤肉味儿,饥饿使他垂涎欲滴,他加快脚步走向不远处的烤肉店。店里人迹稀少,是新开的店,张钦六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这才觉得身子摊做一团,胃太难受了。他点了两把烤羊肉,有些着急地等待着,无意中瞥见一群苍蝇在房中的羊肉串上飞来飞去,嗡嗡叫着。门掩上了一大半,是为了防止外面的灰尘大面积的入侵,太阳从门逢中斜斜地插进来,像是一道锋利的刀锋,把这个不起眼的店切成不规则的两半,细小的微尘在那缕光线中跳跃,像极了生动的精灵,轻妙曼舞。
张钦六狼吞虎咽地消灭掉两大把烤肉,胃里还是空着一大半,他又要了碗羊肉面片大块朵颐。这才踩着小巷中的温暖,七拐八转地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饱暖思淫欲,他又躺在床上想着柳絮水汪汪的大眼睛,那样恬静那样透亮像是天使的眸子。他甚至想像着柳絮披散着刚洗过还滴着水的头发走进屋里,穿着无领无袖的小内衣,白亮的肉体在充满质感的灯光下万种风情,每一个模糊轮廓的攒动,都会引起他心脏的狂跳。这究竟是什么事情?他冥思苦想了半天依然不知道答案,可他就是幻想着脱掉柳絮身上那层薄薄的紧身短衣,抱紧她,在她半推半就的状态下强奸她……
张钦六不知不觉地摸着早已硬得不成样子的下身自慰,高潮的来临使他飘飘欲仙。“嗯——啊——哦——”他愉快地叫出声来,也喊出柳絮的名字。高潮过后的疲惫使他又想起了金三角那个丑陋的胖女人,他看着喷射在满床的精液,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恶心。他起身,扯下床单,恶狠狠地揉做一团甩在地上,可那一团松蓬蓬的床单不偏不依刚好蒙在柳絮的煤油炉子上。炉子上的铁锅“哐啷啷”滚落到地上,盖锅分离,安静的空间弄出这般声响,张钦六有点受不了,让他看着心惊肉跳。
都已经两个月过去了,柳絮没有讨回自己的灶具,也没有和张钦六一起做饭吃!
张钦六想着,心里竟然酸酸的。他是多么期待和柳絮一起做饭吃,很期待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