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虚惊一场

　　是爱情让人不知疲倦。
　　柳絮思念着小楷，一如既往地写信给他。写信的时间一般在晚上，有时候天晴有时候天阴、有时候月圆有时候月缺、有时候刮风有时候下雨，可更多时候是在风轻云淡的晚上。这样她就可以把满心的思念寄给满天的星星带给小楷，她想如果有所谓的心电感应，小楷肯定在另外一个地方仰望着远天，看清澈目光里的星星，就像逢见柳絮那颗执着的爱心。他肯定也双手合十在胸前划着十字不停地祈祷，祈祷上苍能够赐予柳絮更多的快乐与幸福，没有他的日子至少有星星陪伴，他心爱的柳絮就不会孤单。
　　柳絮每写一封她的心就跟着痛苦一次。是劫难，是煎熬？抑或二者兼而有之。柳絮觉得她的心都快撕裂了，她的生命中不能没有顾小楷这个人，也没有谁能抵挡她一心奔向顾小楷的脚步，包括她的母亲。那个极力反对女儿和顾小楷走在一起的母亲，心却有所顾虑，其实柳絮母亲是个很明事理的人，她知道总归有那么一天女儿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她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怕失去女儿，很怕很怕。怕到不甘心，怕到极力挽留。女儿是她心尖上的肉，是她全部精神的寄托，在饱经风霜的岁月里女儿是她的支柱，在泥泞坎坷的路上是女儿给了她希望与信心，使她有活下去的勇气。可是，可是——没有可是！
　　接受生命这么庄严神圣的考验，要留住这份重要的爱情，柳絮只有奋不顾身地抛弃一切浮华、一切虚伪、一切尘俗，她已经做好思想准备要和小楷一起苦一起乐，一起辛酸一起泪流满面，但前提是要跨进冬天严酷的门槛，忍受煎熬。可这煎熬的张力也太大了，始终让人走不出一盏台灯的弱光，走不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和一纸素笺网织的心情！
　　走出校门，在通向邮局的路上柳絮犹豫了。这次寄出去的信小楷能不能收到？是不是和前几次一样没有征兆地石沉大海？可她还是要去寄，似乎是向顾小楷的杳无音信发出挑战，坚持与这种冷峻的失踪对峙，柳絮不计后果，因为她相信她和顾小楷之间不会有太糟糕的后果。
　　天已暗下来，这个小城里的人已经各自己回家，像是归巢的倦鸟，邮局早已经下班，门紧紧上了锁，可外面的投递箱没有受到夜色的干扰，一如既往地半张着嘴巴，像是挨了整整一天饿的婴儿焦急等待母亲的归来。
　　柳絮屏住呼吸把信投进去，就在那一刹那她的失意得到莫大的鼓舞，她现在可以安心地回宿舍了，明天是周末，熬夜看个通宵书，后再睡个懒觉，洗衣服，休整思想等等。柳絮规划着接下来的事情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子，差点与黑乎乎的影子撞在一起。柳絮惊恐地后倒几步，借着霓虹微弱的光芒她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是张钦六！这个阴魂不散的魔鬼。
　　“怎么，给你的心上人寄信了？用得着这么晚吗？而且你一个人会很不安全，所以我来陪陪你，不介意吧！”等待柳絮肯定的回答无果，又说：“呃，你不应该介意，应该感到高兴才对，放心，我会替代他在你心目中的位置，我会做得比他好，至少我不会毫无来由地失踪，我可舍不得让你一个人难过……”
　　张钦六的口气阴阴的，柳絮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张钦六说：“柳絮，今晚我做了个决定，想先和你商量一下，不知道你有没有相关的思想准备。不要怕，就简单过个关，以后你就安然地跟着我了。”柳絮越发觉得阴森了，她用两只手交错地抱着双肩，拼命地后退，再后退，最终触到坚硬的墙壁上，柳絮把向后倒伏的力量全部聚集在双脚，依着墙壁惊恐地站立，像受了攻击的小猫一样蜷在那里，等待着救神的到来，可一切都没用，该来的还是来了。
　　张钦六走近柳絮，几乎是贴着柳絮的身体。柳絮侧着脸躲避他已经凑过来的嘴巴，那张刚吃完大蒜奇臭无比的嘴巴，为了防止这种味道的入侵，柳絮长长呼了一口再也不想吸进去的气。她闭上眼睛等待，可按压不住狂跳的心脏。张钦六本打算先吻一下柳絮的嘴巴再吻脸蛋，可遭柳絮这么一躲避，他只好吸着鼻子嗅了嗅那黑里透亮的纯净的发丝。“嗯，好香的味道，真吊人胃口。很纯很纯，我都想就地开个荤怎么样？”柳絮不知道他所谓的“开荤”是什么，估计是黑社会接头时的行话，有个念头，柳絮想弄清楚这行话里的意思，可形势紧迫根本没机会让她去做多余的思考，事实上她在想怎么逃走的策略。柳絮记起前天张钦六还跟她留纸条说什么“打炮”的话，她很想问亚平可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再提过，她觉得反正也不算什么屁事，追究那么深干么！
　　“张钦六你要干什么？都快熄灯了，你放我回去吧，求求你了！”柳絮侧着脸哀求着，她的身体很僵硬，那种力量的聚集太过集中，双脚有些发麻，微微有些痛感。
　　“哈哈，熄灯！你怕熄灯吗？熄灯才好呢。黑灯瞎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有什么不好吗？难道你不期待吗？哦，你不期待没关系，可我期待已久了。”张钦六露出狡黠的眼神，这让柳絮很是恐惧。
　　“你要干什么？再不放开我可喊人呢！”
　　“喊人？哎哟哟，我可怜的絮，你怎么还不明白呢，这个时候就算你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管你。得得，你喊你的小楷哥吧，让他来救你。喊呀！赶紧喊叫。”
　　“嗯，怎么不喊。好，既然你不喊，我可要倒计时了，五，四，三，二……”
　　“张钦六你混蛋，你放开我，放开我！”
　　“我凭什么要放开，等了好久的一嘴肉我怎能轻易放弃。”
　　张钦六直起身来，拍了拍双手，试图拍掉沾满双手的白灰，可还是徒劳，那白灰像是赖着性子不肯离去，张钦六只好作罢。
　　“这样吧，你回吧。面对你这样圣洁的女子，我真不知道如何下手。等下次吧，下次做好思想准备了再说，反正不急，你迟早是我的！”
　　“走！趁我还没有改变注意之前赶紧走！”张钦六又一次发疯，朝着柳絮咆哮。
　　柳絮猛地直起靠在墙壁的身子，使劲搡了一把张钦六逃也似的跑开了。跑远时他听到张钦六喊：“喂，柳絮，你的灶具还在，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和我一起做饭，我等你！”
　　“柳絮，我爱你，原谅我刚才的失态！”
　　那声音很很柔弱，像是哀求又像是歉意，明显没有了刚才的歇斯底里、掷地有声。柳絮惊呆了，张钦六怎么每次都在紧经关头突变，就像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中央电视台看到的那条癞皮狗一样，摇身一变，又是美其名曰的“著名的宠物”。或许他并没有那么坏，至少本质上还是好的。人的坏，有别于其它生物，迫于生存压力，其它生物彼此会残杀斗争，他们只有胜与败强与弱，可他们没有坏。坏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方向。坏实际是指向无因作恶，本质上不是恶意。坏其实很复杂，一方面是恶，另一方面是作恶取乐，里面没有仇恨。或许张钦六只属于后者，他仅仅是作恶取乐，他对柳絮其实并没有仇恨。
　　柳絮这么想着，也是给自己些许安慰。照这个逻辑推算，张钦六下次见了她肯定又是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他还会像前几次一样哭丧着脸请求柳絮的原谅，甚至是双膝跪地。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头可断血可流膝下黄金不可损。可张钦六不遵照这样的原理，他是魔鬼，柳絮一直这样评价他。魔鬼是多么地奇特，人一直觉得有魔鬼但一直看不到魔鬼。柳絮想起小时候妈妈告诉她，这个世上有鬼。可她就没有看到过，但还是很紧张很恐惧，一见到黑暗就恐惧，黑暗带来的不可知，未知使人恐惧！她想像不来张钦六接下来会以怎样的魔鬼形像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有一点，她怕极了他贪婪的折磨，一次比一次怕，一次比一次想逃避，她甚至在心里开始揣摩张钦六的犯病频率，她想掌控张钦六犯贱的时空，想穿越他的内心，想剖开他的脑袋看看那根搭错了的神经，这似乎势在必行。她不能理解张钦六对感情的疯狂，对她玩火一般地蹂躏。他的执迷不悟终究要演变成一场灾难，玉石俱焚或者两败俱伤，这样的爱情注定死无葬身之地！
　　十八岁的年龄，柳絮渴望着真挚的爱情，就像她跟小楷，彼此因为爱把心低到尘埃里，因为爱的最高境界是从那尘埃里开出花来，自由摇曳，轻吟浅唱。可这样的爱情从此以后恐怕只能远远张望了。
　　“走吧你。”张钦六背靠着厚实的墙壁，仰头看黑洞洞的天空。
　　柳絮顿了顿，试探着迈开双腿。安全了，足心的潮汗和飞奔起来的生风鼓励着柳絮，她没命地跑，不敢回头。她笃定了，黑暗的眼前没有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