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如此思念

　　不知怎的，这个秋天多雨，并且暴雨居多，星期五的晚上又一夜的雷声四起，暴雨瓢泼。这对于柳絮来说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这雨简直太猖獗了，逼着让人把思绪拉长或者推得更远。
　　舍友都各自进入梦乡。
　　玉珍是个憨憨的胖丫头，她有着一头微微泛黄的卷发，是自来卷，看起来像个长大了的洋娃娃。她性格大大咧咧却有着菩萨一样的心肠，在张钦六的问题上她不止一次地规劝柳絮找几个攒劲的人“咋呼咋呼”，要么上告班主任甚至校长开除他。柳絮对她的这种规劝很看好，可转念一想，自己哪有能耐找人“咋呼”，再说这种行动非同小可，万一“咋呼”出问题谁负责任，兔子急了还能咬人，何况张钦六这个王八哪能是兔子呢！他比兔子厉害得多了，他就是虎狼的秉性，惹将不起啊！所以这种对策还得搁浅。至于上告班主任甚至校长开除他，暂时还没有足够的说服力上告，如果要说有，那也只能算是不成格调的“威胁”，但有谁会顾及这种仅仅有着精神损伤的“威胁”？不行不行，这样鲁莽告示肯定以证据不足告终。柳絮权衡利弊，把玉珍投来的两种锦囊妙计统统舍弃。这样选择无疑得罪了玉珍，在她看来柳絮就是个贱得让人欺负的货，烂泥扶不到墙上，死鸡挪不到架上。如果说得文雅一些，那就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了。
　　沉睡着的玉珍打着响雷，和窗外面的雷声遥相呼应，唯一不同的就是玉珍自身不会发出像闪电一样的光。
　　有着“美丽土丝”之称的钰莹不但有着漂亮的脸蛋而且那歌喉也圆润得不得了。更多时候，她像一只婉转的百灵鸟，快活地跳跃在高枝间，吟唱一首首动听的歌，有时候还能以旦的角色吼两嗓子秦腔，吼得隔班的男生心痒痒。话说之间还有她那“嗲功”，毫无含糊地吸引着校园内外的帅哥，再加上含情巧笑，令多少人拜倒在她的喇叭裤高跟鞋下。可不管怎么样，她总衷情于何小伟，何小伟之于她，就像音乐梦想之于她。
　　钰莹还是个唯我独尊的人，平日习惯我行我素，因此没有几个人愿意与她交朋友，其实她也无所谓，她很欣赏自己空谷幽兰一样的美丽与遗世独立的处世态度，她不在乎别人看她的眼光，也没必要在乎，那都是些嫉妒过了火的余光。她对柳絮也是不露声色地淡然着，甚至很吝啬她情感的表露。此刻的她像小猫一样恬然入睡，不打扰别人的美梦，就像别人不曾打扰她的美梦一样。
　　婷婷在梦中说着胡话，偶尔还念念数学公式的。缘自于她的好学，好有“两耳不闻窗外事，埋头只读圣贤书”的格调。就在这样的雨夜里，不时还有炸雷滚滚，她都不为所动，梦里恍惚相约她的数学公式，对学习的挚爱可见一斑。
　　还有就是亚平，这个和柳絮白天形影不离晚上又睡在柳絮上铺的朋友，她总是那么热心。愿意帮助困难中的柳絮，也愿意分享她的快乐，她对柳絮有着友谊基调的手足之情，这或许是上帝冥冥之中的安排。此刻的亚平也在均匀的鼾声中搭建着情感的房屋，找寻着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这是在此“青葱”岁月里有着特殊意义的激情与悸动，透着酸涩的满足，理当严肃珍重。她的脚伤接近康复，好几处已经结痂并开始脱落，痛感也日复一日地减弱，最后不可思议地消失了。看来那次不经意的烫伤似乎已经走出了她的记忆，她不记恨柳絮，一点也不。她的脑海里保留更多的是柳絮可资记忆的笑貌，以及那张清纯的脸上散发着迷人的表情。最近亚平恋爱了，朦朦胧胧的那种感觉，有些幸福有些陶醉的恋爱，这样的幸福与陶醉是柳絮白日里从她绯红的腮帮上看出的。
　　柳絮让纷乱的思绪搅得辗转反侧，很想小楷，这个和他生命一起成长的男孩现在哪里？无以复加的思念让她想起小楷的超乎常人的智慧与魅力十足的体魄。
　　柳絮爬起身来摸索藏在枕头底下的火机和蜡烛。这火机和蜡烛是她备给自己晚上看小说时用的，可现在就偏偏没小说看，即使有喜爱的小说她也不想看，莫名其妙地心烦。她将火机按键压下，一声火苗应声而出，向上跳跃着舔了两下线绒烛芯，蜡烛点燃了。黑色帷帐般的宿舍里顿时亮堂了许多，柳絮一眼不眨地盯着跳跃的火焰，这种火焰成了今夜的主角！柳絮的思绪飞向家乡的山巅，她从这点微弱的亮光里似乎看到她和小楷一起观望过的深邃夜幕下的那颗星星。风轻云淡的那个晚上，那颗最亮的星星被他们盯得害了羞，竟也躲在山影的背面去了。星星落下的山影，是他们爱开始的地方。
　　柳絮拿起笔写起信来：
　　亲爱的小楷哥：
　　你在远方还好吗？
　　听说你在军营，我向阿姨要了你的联系地址写给你好几份信，你收到过吗？如果你收到了，为什么这么久了不给我回信呢？
　　当我在灯下泪潸潸地给你写信时，想必你已经进入了梦乡。其实我何尝不想如此呢！遗憾的是我没能很好地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在这落雨的夜晚独守着一线亮光在静默中思念你，不明白内心深处为何老放不下这种沉重的牵挂。
　　真的很想你！
　　小楷哥你知道吗，我最近遇到麻烦了，有个无赖缠上我了，你来救我吧！真的很害怕。我的精神已经快崩溃了，怕是坚持不了多久。我没有犯过错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在躲着我，我像瘟神一样吗？我很孤单，很想依在你的肩膀上大哭一场！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柳絮觉得头昏沉得难受，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天哪！都到零晨四点三十五分了，再过半个小时就要收拾东西起床了。柳絮熄灭蜡烛躺下来，感觉到累极了，头隐隐作疼。
　　柳絮做了个梦。无垠的麦浪滚滚，天际线上的穹隆泛着清幽的深蓝。柳絮着一袭雪白的婚纱，牵着同样是一身白西装的小楷。那是一种徜徉天堂的幸福。阳光在雾气中铺洒开来，小楷的身子一半浸在阳光里一半陷入雾气中，缭绕着升腾，他们牵着的手开始发紧，小楷挣脱了，柳絮张开着手想拽小楷回来，可还是落空了，小楷的整个身子已经被雾气裹挟了。柳絮大声喊着小楷的名字，发疯一般朝雾气升腾的远天追去……
　　“小楷！小楷！你回来，回来……”
　　
　　“柳絮，柳絮……”
　　亚平使劲摇晃着柳絮的床呼喊着她的名字。
　　“柳絮你怎么了？是不是做恶梦了？”
　　柳絮慢慢醒过来，意识有些朦胧，她把平躺的身子侧转过来，看到满屋都是星星点点的亮光，她把这些都当成梦中的光源，可是小楷在哪里？刚才还明明见到他呢！她迟疑着，越是迟疑，脑子就越迟钝。
　　亚平弯着腰凑近了柳絮的脸，她看到那双空洞的眼睛和从她眼角滑落的泪水。“傻丫，还哭！”她伸手摸了摸柳絮的额头。“不烫，没发烧。一定是昨晚的炸雷吓着你了，没事，有大家在呢。赶紧起来收拾收拾，该上早自习了。”
　　“昨晚雷声太震了，这都停电了！”婷婷借着烛光整理她的书包。
　　“钰莹！钰莹！起床起床，快点！”玉珍操起梳子胡乱地梳理卷卷的头发，扯着嗓门喊正在美梦中的钰莹。
　　“什么事，唔……我还没睡醒呢，求求你们别再吵我了。”钰莹含含糊糊地嘟囔着，翻身裹紧被子重又熟睡了。
　　柳絮挣扎着从被窝里抽出酸痛的身子，叠好被子整理好床铺，下床洗脸刷牙。她挤牙膏的时候发现手关节很乏力，使不出劲来。不光手关节乏力，全身软塌塌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哎哟，我的妈呀！”正在刷牙的玉珍惊叫一声，“呸呸”吐着口水，然后是长时间的呕吐。大家都被她这种反常的行为整懵了。婷婷嚼了一口干馍，正准备送口水冲涮赖在嘴里不肯下咽的干馍渣。玉珍不尽人意的样子让她很来气，开粗口就骂：“喂！老潘，你摸黑吃着干屎了吗？”说完就扫兴地收起馍馍，后面加了一句：“拉屎都找不准位置，你以为这就茅坑啊！”
　　“别骂了，我把鞋油当牙膏用了，恶心死我了。”玉珍仰着脖子漱口，受喉部气流的强烈冲击，水在她嘴里“咕咚咕咚”发出声响，像是缺氧的鱼在水面上寻找着生机。
　　在这样的喜剧面前，大伙被逗乐了，嘻嘻哈哈笑个不停。柳絮眼泪都笑出来了，她把挤好牙膏的牙刷搁到牙缸里，坐回床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老潘啊老潘，真是个大老粗，你怎么把鞋油和牙膏放一起呢！你这个样子说不准哪一天把狗屎和油条放一起误食，还以为是发酵了的美食呢。”
　　“去你的，你才误食呢！瞧你幸灾乐祸样。别得瑟，下次会轮到你的。”玉珍甩着手回敬亚平。
　　几个精灵一样的女孩，就这样打趣着出了门，然后浩浩荡荡地涌进教室，在各自己的位置上开始了欢快的晨读。雨后的校园，空气额外清新，眼眸清澈的桃花山真像水洗过的良心，它无言地伫立，甘当四中和孩子们风雨下的保护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