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我们各自的邂逅

　　开学伊始，校园的喧闹与晚秋的燥热一起涌动，柳絮隔着窗玻璃凝视花园里五颜六色的玫瑰，她突然很想顾小楷，想那一抹含笑却羞涩的眼神，想他迅速地扭头回望，然后不舍地挥手，离别……柳絮不由自主地眯上眼睛，她想在朦胧中寻觅有关玫瑰和爱情的故事。这时，一股淡香的薄荷扑鼻而来，她睁开眼睛，一个嚼着口香糖的男孩闯进她的视野。他凝视着她，就像柳絮刚才隔着窗玻璃凝视花园里五颜六色的玫瑰花朵一样。
　　“你好！我叫张钦六，认识一下。”
　　“你好！”柳絮点头微笑。
　　“吃块糖吧。”
　　那男生说着没头没尾的话，右手在上衣兜里滑稽地鼓捣着。未等反应过来一块绿皮包纸口香糖落在柳絮的书桌上。“给，吃吧！”他说。柳絮愣了片刻，忙说了礼仪式的“谢谢！”。张钦六微微牵动着嘴角，以示不客气。柳絮把白兰花一样的微笑抛给他，比白兰还灿烂的是她那两个深陷的酒窝。名叫张钦六的男孩久久伫在原地，他不想离开，他还想看那俩陷阱一般的酒窝。
　　糟糕！柳絮在心底暗暗叫苦。怎么还不走呢？她的心跳加快，脸红得像包公，抬头，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他冲她憨憨地笑，露出一口黑乎乎的牙齿，“中午能一起吃饭吗？”他说。柳絮的脸在绯红的基础上迅速燃烧起来，天哪！羞死了，怎么碰到这种事情。
　　“就这样定了，下课我在校门口等你。”那男生做出果断的决定。柳絮快疯了，赶紧把头埋进书堆里，她得避开他！
　　何小伟支着腮，促狭地朝柳絮笑了笑，“刚才你那样子，活脱脱一个蒲松龄笔下被女鬼惊吓的书生。”
　　“你才那书生呢！我一女的怎么会是书生呢。哦……我明白了，深夜伴君读书，意图诱惑，那女鬼一定会说，莫非是何先生，人家等你不及了——”柳絮细着嗓子打趣。
　　“你还贫嘴，刚才被吓成那样子了，还逞强。”何小伟笑着说。“喂！这糖我吃了吧，糖纸给你留作纪念。”何小伟快速将口香糖塞进嘴里，他把玩着糖纸，“还绿箭呢，嗯嗯，好吃好吃，嘿嘿……给，好好收藏。我希望天天有此等美事，喂甜了我的嘴巴，你陈柳絮就是功臣了，呵呵……”他又咂了咂嘴，捡了人民币一般乐呵。
　　“吃就吃吧，那么神气干什么！才不稀罕呢。”柳絮嗔怒。
　　何小伟只是傻笑，鼓着腮帮夸张地张嘴，将咀嚼口香糖的薄荷味由近而远地散发出来，这种味道柳絮不闻则已，一闻就来气，她白了何小伟一眼说：“你就得瑟吧，没准今晚就会碰到女鬼。”
　　这时，何小伟没有发言，腮帮子也没动，眼神直勾勾地转向门口。
　　“喂！你着了什么魔？”柳絮的巴掌在何小伟眼前绕来绕去，“喂喂，是口香糖中毒，还是真见鬼了！”
　　何小伟将柳絮绕来绕去的巴掌实实压在自己的肘下，用力过猛，柳絮感觉到中指关指钻心地疼，“哎呀！你这个疯子，赶紧放开。”她喊叫着用出吃奶的力气将自己的手掌从他坚如铁石的肘下抽出来。
　　“吱嘎——”红漆木门轻轻开启，一股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柳絮情不自禁地扭头，只见一惊艳无比的女生从微微开启的红漆木门款款而入，未等她回神来，飘逸的长发就刷在她的桌边，有几根还调皮地拂过她的脸颊，酥痒痒的难受。柳絮的目光落在美女肩上斜挎着浅咖色流苏包包上，嚯！包如其人，漂亮得一塌糊涂，柳絮那个羡慕呀真是难以用词语形容。何小伟将身子扭成一百八十度，目光追随简约花格子衬衫的背影以及那瀑布一样的长发。啧啧！真美啊，简直是明星款的美女！追她，一定追她，加油……。何小伟攥紧拳头暗下决心。
　　“喂，喂。哥们，回头，回头啊！”柳絮一拳打在何小伟的大腿上，“发什么愣，别人都看你呢！”
　　满面春光的亚平在后面竖起大拇指，她向柳絮做鬼脸，俩人相视而笑。
　　“嗯……呃……可能，可能是个艺术生。”何小伟红着脸扭转身子，局促地吞了一口唾沫。
　　“女鬼！嗬嗬……你真碰到女鬼了。”柳絮笑欢了，她扯何小伟的胳膊，“承认吧，你中邪了，看那乍泄的春光吧，咯咯……”
　　“别闹了，男女受授不亲！”何小伟一脸严肃状。
　　
　　第一次，柳絮没有去赴约，她让张钦六兀自在校门中等待了个把钟头，可张钦六并没有为此计较，下午还是带着笑脸主动和柳絮搭讪。他总会说一回生二回熟，咱们现在是熟人了吧！柳絮回答说，我们是同学，刚认识的朋友。他又说，咱不做新朋友，做老朋友好不好？柳絮不语，张钦六觉得无趣，便转移新的话题：喂！你没男朋友吧。柳絮烦透了，冷冷地丢下无可奉告四个字，头也不回地走了。喂！喂！我话还没说完呢，怎么说走就走？张钦六冲着柳絮的背影喊，徒劳地纳闷。
　　在接下来的两个礼拜，张钦六用着浑身的解数向柳絮大献殷勤，后来干脆发出猛烈的进攻。他进攻的武器无非是寒暄，寒暄的套路还是千万年来，千万人所熟悉的老掉牙的恭维之语。比如说：“哎呀，你今天很漂亮，天使一般。”，又比如说：“你怎么就穿一件单衣啊？这么凉的天，怎么叫我放心得下呢？”
　　这种无限的关怀与爱护总让人觉得非同小可，众男生总会向张钦六投去赞许的目光，暗中向他打气：加油吧哥们，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张钦六真能磨，他就把柳絮当成了铁杵，勇往直前地磨，耐心持续地磨，真有把柳絮磨成一根秀花针的架势。
　　对于这种软磨硬泡，开始的时候柳絮还有些应付，微笑、点头或者说些谢意之类的话，后来干脆不去理会，每每碰到泼皮无赖一样出现在眼前的张钦六，她就会像绕开一坨臭狗屎一样绕开他。可张钦六还是不肯罢休，他的企图已经不言而喻了，见累积的寒暄并不能扣开柳絮紧锁的心房，他立马调整了进攻策略，轮番给她奉献物质的殷勤，从价格不菲的石英手表到代表诚心的玫瑰水晶框再到时尚玲珑的传呼机，无不凝聚着他奋起直追的心血，可这些看似具有强大诱惑力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柳絮总是不领情。张钦六花完了一切可以该花的消费，丰裕了自己的生活空间，当他了解到这些均对柳絮不凑效的同时，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那就是抛眉挤眼——明传春情暗送秋波，可这下出了大乱子，他最终被冠以“臭流氓”的烂名彻彻底底地败在漂亮女神柳絮的阵脚下。
　　
　　秉性孤傲的何小伟最近不知怎么了，老爱在新朋友面前打听有关班里艺术生的消息，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关心的不是什么艺术生，而是那天教室里邂逅的美女。那哪能是邂逅，简直是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也或许是他单方面的仰慕与相思，可就这样的仰慕与相思却害苦了他的思想！他的脑子里全是那女孩的影子，连做梦也是。或许别人说对了，那种名叫荷尔蒙的东西在作怪，这种奇怪的东西一旦分泌，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长长的飘发和幽兰一样诱人的气息，太想靠近，太想让距离变得模棱两可，甚至没有距离。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可能，他已经喜欢上那个女孩子了，目前这种状态，是暗恋的前奏。
　　这天，课外活动搞卫生的时候，何小伟偶然间听闻有人喊——魏钰莹，然后是一声甜丝丝娇滴滴的应声。正在弯腰扫地的他情不自禁地扭头，目光刚好撞击到那张灿若桃花的脸上，紧接着是那晶莹剔透充满阳光的微笑。心潮澎湃处，何小伟的脸立马变成春天红透的番茄，一直红到耳根，连同整个脖子都绯红。
　　魏钰莹注意到何小伟的窘迫，便主动迈上前，手执笤帚笑吟吟地和他搭讪，“这么巧啊，咱们是一组的。和你一起扫地好吗？”
　　是个开放的女生，嗲声奶气之中透露出丝丝缕缕先入为主的气势，何小伟不能以拒绝的方式回答她，微微点头以示可以共扫脚下这一片土地，就像他同意与她与进晚餐一样，有些含糊有些勉强但又难能可怪地期待。从这里开始，一场水到渠成的恋情浪漫地展开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地爱上对方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找尽一切借口频繁约会，见面的地点无非就是后操场的那棵小柏树旁，时间往往是晚自习下后寝室灯未熄灭的那点不足二十分钟的时间里。那时候的爱情，约会仅仅是纯粹的约会，谈学习，谈班里熟悉的人和事，谁也没胆量主动亲近对方，就连拉手也得三思而后行，那得需要一定的勇气，况且，他们的感情积淀还不到那程度，见见面已经很幸福了，至于别的，暂时还很其次。
　　机会来了，是何小伟先约魏钰莹去看电影，这是星期一的早上晨读时间，当何小伟手握着好不容易才弄到的电影票走到钰莹身边时，竟然有一丝紧张的颤抖，“这个周末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好吗？”。话出口就是箭离弦，他很后悔如此唐突的邀请。当看到钰莹欣然应允，他的心才在悸动中慢慢释然，然后是无尽地兴奋与期待，这种兴奋与期待，从周一蔓延到周末。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城中心的电影院门口，然后跟在长龙后面慢慢踱进伸手不见五指的电影院。忐忑不安地坐下来，他的手主动伸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就这样，随着电影剧情的起伏，他们时而两掌交叠，时而十指纠缠。魏钰莹指尖传递的温柔，款款流进何小伟的心里，让他彻底感受到她的浪漫。
　　电影就要散场，可他们的情路还在起点，何小伟舍不得放下那温婉的纤纤玉手。钰莹也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的陶醉，手指缠绕，分不清是暗示还是挑逗，在她的身体内有一种神秘的信号由远而近地铺展开来，捕捉到缕缕用情至深的信息，她想到了越雷池。
　　电影院离学校有好长一段距离，在迷离的霓虹灯下，何小伟伸手拦截了一辆出租车。钰莹钻进后排的位置，何小伟二话没说也尾随了上去，然后很绅士地挨着她坐了下来。他在黑暗中摸索准钰莹手的方向，将自己的手掌温柔地覆了上去。她的手温温的，带着湿意，何小伟陶醉地眯上了双眼。可恶！都是这双玉手惹的祸。何小伟违心地报怨着，将嘴角的笑意释放在无边的黑暗中。也许是累了的缘故，钰莹在出租车上昏昏欲睡，她的脑袋在车身的颠簸中晃来晃去，最后索性依靠在何小伟的左肩上。何小伟没有动弹，就这样任她依着，甘当她的护花使者。钰莹的睫毛抖了抖，然后眼睛将闭得更紧，她的耳根却开始慢慢发热，热到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