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辑：花田半亩，冷落悲凉（二）

　　三、 回忆又见，半亩花田
　　8
　　平凡的生活会是我们人生的主旋律吗？记忆中的我有些不敢确定。
　　时而叹息，叹息什么？
　　总叹息花开正好的时候，总缺乏欣赏的人。
　　总叹息花开正艳的时候，总会伴着狂风暴雨。
　　总叹息花开正红的时候，总没有你去拈花一朵香扑鼻。
　　时而叹息，为什么叹息？
　　因为花开花落只是一件寻常的事情，不足为道。
　　因为你，却赏不了这番姹紫嫣红的美景。
　　伤春悲秋，感叹所有的时光和感情，或许与成熟二字无关，只因青春，肤浅的太深太深。
　　以前，我总不相信命运，但是人生也有着规律可循。我也不相信，思黎会从我现实的世界里消失。可是，梦中她依旧有温度的活着，没有辜负青春。
　　我还记得思黎得知她摆脱不了的命运时曾说过：我的青春，如释重负的丢掉了幸福的包袱，丢掉了青涩的自己。我坦然接受冰冷的命运，也许我只能用自己人生态度感化它了。
　　只是回忆之中，不忍又见那半亩花田。
　　9
　　大二那年的五月，月季花初开的时候，所有的事，我清楚地记得。
　　我记得那是劳动节放假的前一天。下午上完课，我略有疲态的从教室里往寝室里面赶，我倒在床上，颔首尽掩在枕头里，埋着头眯着眼打着瞌睡。由于提前准备考研的事，所以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高中那会，成为书虫学霸。
　　张晓死性不改的又在寝室里耍起宝来，他脱掉上衣，露出一身肥膘，整的像个渔夫，皮肤依然黝黑，伪装的文艺小清新范却还是被与生俱来的小“猥琐”样整的面目前非。
　　“同志们，明天劳动节，你们有何打算？”
　　大家异口同声的说：“劳动！”
　　张晓顿时汗颜，口微张，吃惊的说：“你们就给老子装吧。全都是猪鼻子塞黄连。”
　　我把头依旧埋在枕头里，不谙世事的样子。只听他们搞笑的扯起皮来。
　　只听室友小军说道：“我只听过猪鼻子插大葱是装象，猪鼻子塞黄连何解？”
　　室友小尹说道：“无解。”
　　张晓捂嘴傻呵呵的笑，一脸褶子遮不住满脸的小“猥琐”。
　　“这个你们就孤陋寡闻了吧？猪鼻子塞黄连是苦逼。”
　　之后便拥抱了身边的小军装作悲痛欲绝的哭起来，可是再强的电闪雷鸣没有雨水也是白搭。三秒钟的演技，只有三秒钟的演技。原本我还想给他颁个省大的奥斯卡，看来还是免了。
　　我不禁被张晓的耍宝逗笑起来，只感觉手机在裤子的口袋里吱吱的震动。
　　我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思黎打来的。
　　“喂。思黎，明天你回家吗？”
　　“嗯。”她的声音很小，语气中少了一丝丝的笃定。
　　“你现在在学校吗？”
　　“我在……我在呢。”
　　“那我过去找你。”
　　“别……别来了。我今天上课有点累，我想早点休息。”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过去找你。”
　　“嗯。”
　　我挂掉了电话，不以为意的继续躺在床上看着一群傻里傻气的室友耍宝，虽然心有疑虑。
　　10
　　五月一号，阳光很好。早上清凉，薄外套，一件长袖T恤，穿着简单。
　　我从寝室像往常一样回家，室友们躺在床上像一群没精打采的野猴，千姿百态、奇形怪状的躺在床上。
　　我轻轻拉下门环，再轻轻地拉开门，再带上。我小心翼翼的轻踱着步子离开，不禁笑了，只因张晓那厮的睡姿真奇葩，一米七多的身高硬是在躬成了一米横躺在床上，赤裸的上身露出剽悍的爷们味，黝黑的皮肤却也淳朴的可爱。
　　我走到寝室楼下，拨了思黎的电话。接通……
　　“喂，思黎。你在哪，我现在过去找你。”
　　电话中，她的声音依旧伶俐，好听，语气夹着俏皮，说：“小傻蛋，向后转。”
　　我摆正军姿，听命令的向后转，却发现身后什么人都没有。
　　于是，我向四周扯着嗓子叫嚷起来：“思黎，你在哪？我知道你就在这附近。”
　　几十秒过后，不见思黎踪迹，而我的话语却叫喊了三四遍，只听见寝室楼里一阵躁动，一群爷们探出头来，睡眼惺忪。
　　大喊道：“哥们，这大早上你打鸣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一阵嘈杂的叫骂，之后大伙便又带着睡眼躲到寝室里。我顿时汗颜，觉得自己是糗大了。
　　忽然一个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哪位壮士过来打抱不平请我吃顿饺子呢。我转头，思黎笑靥如花，眯着眼睛，捂着嘴巴，一脸贼样，幸灾乐祸的不得了。
　　我故作生气的说：“看你的恶作剧。”
　　“好看吗？”她带笑，疑问道。
　　我点了她一下鼻子，彼此甜丝丝的笑了。
　　我回应道：“下次不能这么逗我了。”
　　她隐隐的笑，没有作声。之后我们便提着行李朝车站走去。
　　回家的路永远都不乏美好的风景。像从前一样，在车上，她坐在我的身边。她喜欢靠窗的位置，喜欢孤寂看着窗外，多愁而善感。
　　而我每次看到她这样沉静的发呆总有一种莫名的心痛，情由心生，心为情动，文人墨客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去用文字勾勒山水，而是用别样的情怀沉淀着情愫，消磨着痛苦，品味着幸福。
　　我微眯着眼睛，感到困倦，只见她看着窗外的风景向身后迅速的倒退着。树木令我眼花缭乱，于是我睡下。
　　路过半程，在车子的颠簸下我被扰醒。转头，只见她满脸阴郁，眼神滞滞的，心不在焉。眼角红红的，有哭过的痕迹。
　　我心生不安，不觉有些紧张。
　　“思黎，你怎么了？”
　　她抚了自己的刘海，有些紧张。
　　“我……我没事，只是有点想我妈了。”
　　我微笑，半拥着她使她靠在我的肩上，说：“就快要到家了。傻丫头。”
　　她绷着脸，没有丝毫的放松，依旧紧张：“嗯……嗯，快要到家了。”
　　“来，抱住你的准老公。”
　　她甜甜的笑，却带着没有丝毫放松的紧张。
　　“去你的，你又嘴不怂了。”声音带着玩味，语气有些绵延，断定之前肯定大哭了一场。
　　我憨憨的笑道：“寻开心呢，看你笑的那么甜。”
　　她夹着未流干的余泪笑起来，嘴角动了几下，欲言又止。
　　我疑问道：“有什么心事想和我说吧？”
　　我凝神看着她，她想说可是话到了嘴边总是吞了回去。
　　于是，我没有多问，只是将她拥进怀里看着外面的转身即逝的风景。
　　11
　　我们回到家，江南山原的一个小小的村落里。
　　回到家已经是日近黄昏了，小村落里炊烟升起，萦绕在苍郁的树木之中。整个村落显得格外好看，充满的满是诗情画意。
　　我把思黎送到家，凤姨正在生火煮饭。
　　思黎急切切的喊道：“妈，我和小雨回来了。”
　　凤姨听到声音，拿起桌子上的抹布擦了手，门口到了门外。
　　思黎忽然上前去抱住凤姨，在她的肩头大哭起来。
　　“妈！”
　　凤姨有些受宠若惊，抱着女儿。
　　“妈！”
　　凤姨应道：“哎。”
　　“妈！”思黎喊的很大声，泪如泉涌。
　　凤姨笑了，说：“傻丫子，我又没聋，能听见。”
　　只见思黎紧紧的抱住凤姨，默默地在凤姨肩头掉泪。
　　凤姨疑惑，拥紧思黎，说：“傻丫子，你怎搞的？是不是在外面受欺负了，还是小雨对你不好？你讲，妈给你作主。”
　　思黎伏在凤姨肩头，带着哭腔说：“没有，没有。是你丫子想你了。”
　　凤姨扬起嘴角笑道：“都这么大了，还因为想妈妈哭，你可丑啊？”
　　思黎淡笑，紧拥着凤姨，温暖又甜蜜。
　　我站在一旁，羡慕的看着这一对幸福的母女，只觉得这样的生活真的很好，家虽小，可是人却知足的懂得什么是自己想要的幸福。
　　我放下行李，微笑的和凤姨说:“凤姨，我先回去了。”
　　凤姨松开思黎，上前来拉住我的胳膊，说：“小雨，你别急着走啊，我晚饭烧好了，你晚上就在这吃晚饭吧。”
　　我眯着眼睛，憨笑道：“凤姨，不了。我好久没回家了，也有点挂念着我爸妈，我想先回去看看他们。”
　　凤姨有些不情愿的松开手，夸耀我说：“你们都是孝顺的孩子啊，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我抓抓头，只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思黎在一旁露出微笑，很有温度的微笑。
　　“思黎，你晚上有空吗？
　　“有什么事情吗，小雨？”
　　“没……没事。想找你出去走走。”
　　凤姨笑嘻嘻的说：“找她玩还要问的吗，我的好女婿。”
　　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心里乐开了花，羞着脸说：“凤姨，你在说什么，寻开心也不能这么寻啊。”
　　思黎显得有些不安，绷着脸显得很严肃：“妈，别开这种玩笑，谁说我要嫁给小雨的。”
　　凤姨收掉笑容，说：“那你先回去吧，晚些时候过来找黎儿玩。”
　　我回应道：“嗯，那我就先走了。”
　　凤姨点头，我信步跨出院子，回头看。
　　只见思黎一脸严肃的伫立在凤姨身边，眼神中透着一些不安和悲伤，我不知道那种悲伤和不安究竟因为什么而起，又不知道本来不算玩笑的玩笑居然玩笑的那么严重。
　　12
　　夜，还未至。黄昏刚过，天还亮堂。我匆匆吃完，又匆匆到思黎家。
　　我到她家的时候，她正在厨房里洗碗。只见黑黑的铁锅里漂浮着洗洁精的泡沫，白色的陶碗夹着噪音在锅里翻滚着。
　　“思黎，在洗碗呢？”
　　她喃喃的说：“嗯。”
　　“那我等你洗完吧。”
　　她又以同样的语气回应了一声嗯。
　　我坐在锅灶旁的小板凳上，注视着眼前的思黎，她拿捏着手中的碗筷，仔细认真的洗刷着。我不禁联想到如果我真的能在有生之年和她成为夫妻，我该是这世上多么幸福的人啊。我不禁笑了，幸福的笑了。
　　她洗刷好锅碗，收拾好灶台上的炊具和碗筷。拿抹布擦了一下手，解下腰间的围裙。
　　她目视着我，眼神中透着平静。
　　“洗好了？”
　　她点头，眼神中依旧透着平静。我站了起来，有些拘谨的将她的手牵起，说：“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牵着她的手，两手紧合在一起，很搭的两个人。
　　我带着她到了我们以前常去的那棵朴树下。眼前的朴树已经不比当年的青涩了，十几年的沧桑早已使这棵树长得茁壮。
　　只不过朴树下的草原已经被开垦成一片田地，那片田地，是我开垦的，是我为思黎开垦的，是我为我和思黎开垦的。
　　我们走到那棵朴树下，我用手指着那棵朴树，带着欣喜说：“思黎，还记得那棵朴树吗？”
　　她不言语，只是仰视着我，昏暗的天际线挂着光明，而这番昏暗让我看不清思黎脸上木讷的表情。
　　我并没有顾及到思黎内心的感受，因为我只顾着我自己内心的想法。我拉着她，她跟在我的身后。我们到了那片田地的中央，田地里翠绿翠绿的叶子布满在我们周围，虽然那些枝叶还很小，可是足以能感受到强大的生命力。
　　可能是夜晚，我们没太在意枝叶上的刺，思黎被刺扎到，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我担心的问道：“思黎，你怎么了？”
　　思黎淡然，语气平和的说：“我被树枝山的刺扎到了。”
　　我心疼的问道：“疼不疼？”
　　她摇头，但是被刺扎到是不可能不疼的，于是我蹲下身子，在她的腿上吹了吹。
　　“好点没？”
　　她点头，不言不语。
　　天还未完全黑，西方的云隐匿着淡红的微光在西边的天空洒下。
　　我们静坐在田地里，她不言，我不语。晚上的温度还是比较低的，我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她不自在的披上，又恢复平静。
　　过了许久，她发问：“这里原先好像没有这片田地的，小雨，是你弄得吗？”
　　我笑着说：“是我弄的。”
　　“里面种下的是什么？”
　　我调皮的说：“黎姐，你猜猜看啊。”
　　她意味深长，品读着周围的环境：“五月已至，嫣红几片，花开正艳，半亩花田。我知带刺的不是玫瑰，亦不是蔷薇，而是月季。”
　　“不愧是学中文的。”
　　“这是你上次从江老那里领来的月季花枝种的花田吧。”
　　“嗯。不过花还没开。”
　　她显得有点忧郁，带着文人墨客都具备的那种伤春悲秋的情怀淡淡的说道：“不属于月季花开的时候怎教它开呢。”
　　我起身在花丛里寻找着，像猎人寻找猎物。终于，我还是收获了那花田半亩，一朵两朵的月季花苞。
　　“思黎，你快过来，快来看啊。”
　　她起身，慢腾腾的走到我的身边，她注视着花苞，不禁扬起嘴角甜甜的笑了。
　　我也笑，内心像是被灌进了蜜糖水一般甜。
　　她看着我，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眼神，或悲或喜，或感动或哀愁。
　　她声音伶俐，淡淡的说：“小雨，谢谢。”
　　我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满心欢喜，说：“傻丫头，客气了。”
　　她突然拥着我，我顿时觉得有点措手不及了，但是这番温暖又有哪般的措手不及所抵得上的呢。
　　我们静坐在月季花田的草地上，她抚摸着花苞，如获珍宝的闻着花朵的味道，虽然花瓣包裹着花蕊，虽然没有浓郁的香味，虽然花非花只是雏朵。但在此时就已经足够了，因为此时并非是月季的花期。
　　我们还是一如既往享受着平凡的幸福，不奢求太多的轰轰烈烈，就这样，挺好。至少我觉得，这才是属于我和她的生活。
　　只是梦境里的平凡，从始至终的都是平凡，我所想的，并非是现实中所发生的。
　　13
　　西边的天，隐匿最后一丝微红。
　　天，黑压压的。
　　夜，不期而至的来了。
　　我们俩移步坐在草地上，夜的天空中，繁星点点。宁静的小乡村里灯火点点，这样的意境自然悠远。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会一起坐在那棵朴树上天真无邪的数落着天上的星星，而如今的我们却长大成人了。褪去了童稚，留下的青春，数不清的琐事，品不够的幸福，而我们却知足的享有和享受着平凡的幸福。
　　她靠在我的肩上，我的颔贴在她的脸上，彼此温暖着。
　　许久，她坐了起来。
　　声音伶俐好听，语气温和，说：“小雨，其实我有事情一直在隐瞒着你。”
　　我以理解的语气说：“每个人都有着不愿意提及的事情，这很正常啊。”
　　“可是这一件事对你我来说都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她语气显得急促，声音依旧伶俐。
　　我带着玩味的说：“只要不是关乎我们的感情，只要不是让彼此分离，那些事都算是好事。”
　　“可是我怕我会离你而去。”
　　黑暗中，我轻抚着她的小脑瓜，轻柔的说：“小傻瓜，你在说什么呢？”
　　我看不清她的脸庞，她不觉抽泣起来。
　　我顿时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思黎，你怎么了？”
　　她尝试去平复心情，使自己以更好地状态去面对我，其实我也知道她心中隐瞒着许多不愿诉说的痛楚，而我何必去深挖她内心的痛呢。也许再坎坷的生活也作平常面对好了，毕竟那终究是生活，平凡的生活而已。
　　她带着哭腔，语气温和，伶俐好听的说：“有一天，我怕我真正离你而去。”
　　我紧张起来，心里像无数的毛刺扎着一样，难受的忘乎所以了。
　　“你不会离我而去，如果生活剥夺了彼此的生命，那么我们会活在彼此的心中。”
　　她伸手将我抱住，我能体会的是她温暖的体温。她只淡淡的靠在我的肩头哭泣，我不觉心头难过起来。难过什么，我不知从何说起，或许失去的滋味和得到的甜蜜百感交集罢了。
　　夜黑，风起。黑暗隐匿了思黎的面容，风凉飕飕的，遍地的凄凉。
　　回忆，或幸福，或忧伤。
　　未来，不能熟知，记忆，却始终无声无息的发展着。
　　挣扎，彷徨，在那些倒挤的幸福里显得格外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