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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变----第三十七章

作品名称:癌变      作者:船夫      发布时间:2014-07-12 15:51:11      字数:5209

  村官选举这天,红山村原村长李玉山志在必得。他早早地来到了会场。说是会场,其实是村前的一块空地,一棵老槐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树下早已立好的两根杆子上挂了一条横幅,上边歪歪扭扭地写着:红山村村民选举大会,横幅下是两张长条桌子,包村的乡长赵宽坐在桌后。见李玉山走来,便打了招呼。李玉山也不客气,便在他旁边坐了。
  赵宽和李玉山可算是莫逆之交,平日里没少得了李玉山的好处,便显得对李玉山格外的关心。见李玉山在身旁坐了,便轻声问:“有把握吗?”
  李玉山说:“八九不离十吧。”
  “那就好。不过你这些年当村长,也得罪了不少人,还是小心为上。”
  “我早就安排好了。俗话说:吃了人的嘴短,拿了人的手软。我就不信还有不买帐的。”
  “你的对手也不弱,常言道:大意失荆州,你事先也没做点手脚?”
  李玉山笑笑,说:“别担心,我可不是那种不知深浅人。”
  九点多钟,村民们开始陆续地向场走来。他们一边走,一边相互议论着,乱糟糟的,随便找了地方坐下。
  对这次选举,李玉山是志在必得。见村民们陆续到来,便和乡长赵宽打了声招呼,走下台去,和村民们搭话。
  “马老爷子,好啊?”
  马老爷子年近七十,生性梗直,一向看不惯李玉山的作派,去年秋天因为李玉光卖地的事就与李玉光狠狠吵过一架,为此两人还闹到了乡里,只是因为李玉山后台硬,这事便弄了个不了了之。马老爷子一气之下,就找人代他写了一封告状信,送到了市里信访办,没成想市信访办却转下来说让乡里处理。马老爷子自知不会有什么结果,也就只好忍气吞声,只是心里更增加了对李玉山的几分不满,铁了心的想让李玉山下台。那天,李玉山的侄子把李玉山用来贿选的钱送上马老爷子家门时,马老爷子情知李玉山又在拉票,便一扬手把那些钱扔出了门外,说:“谁不知道你整啥幺蛾子,留着买棺材吧,呸!”弄得李玉山的侄子一脸尴尬,忙捡了散落在地上的钱,灰溜溜地走了。这话传到李玉山那里,李玉山便知道马老爷子不外是个硬茬,气恨恨地对侄子说:“别尿他,谁见了钱还嫌扎手。不就是一票吗,也不差他那一个,多他五八,少他还是五八,我就不信少了他一票,我这个村长还当不成了!”
  话虽这么说,但李玉山心里明白,选举毕竟是顶一把二的事,多一票就多一分胜算。他深知他的对手王玉亮平时虽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深得人心。虽说自己事先用请客吃饭和送红包的方法为自已的胜出做了铺垫,可现在的人心难测,也难保真到了正经场合就没人反水。再说自己这些年也实在捞了不少,连自己的亲戚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弄得村民们是怨声载道,要不是有乡里给罩着,他早就被赶下台了。想到这里,向来认为“钱能通神”的李玉山也多少有些不自信起来。
  此刻,他倒是有心讨好了马老爷子,没成想马老爷子却不冷不热地扔出一句:“好个屁,我一个糟老头子哪有你大村长活得红势。”
  听了马老爷子的抢白,李玉山心里圪噔一下,自觉无趣,怕马老爷子在这个场合又闹出什么事来,还是赔了笑脸说:“老爷子好气性,大侄子有得罪了老爷子的地方,还请老爷子担待了。”嘴里说着,心里却想:老不死的,我这铁打的江山,也是你能翻得了的。他看看台上坐着的赵宽,立马又有了几分志在必得的底气。他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赵宽会拼了命的保护自已的,保住了自己,也就倮住了他的财路。
  四散坐着的人群中有几个孩子互相追逐着在玩。他们并不明白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只觉得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怪好玩的,没眉糊眼地跑着喊着,时不时还从地上抓一把土扬起,搅得人群一阵骚乱。有几个就骂:“灰圪泡,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玩就玩呗扬什么土,想迷了人眼不是?”
  赵宽在台上就喊:“谁家的孩子,也不管管!”
  对大人们的骂声和赵宽的喊声,孩子们似乎全然没有听见,依旧那么没眉糊眼地跑着闹着抓起土扬着。
  老槐树上,几只乌鸦呱呱地叫着。人们抬头去看,就见这些乌鸦一对对的正忙着榨蛋。人们就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一只狗跑过来,朝树上的乌鸦“汪汪”地叫。乌鸦也不理睬,只顾忙了自己的事情。和李玉山偷偷相好的小红嘴尖了嗓子喊:“玉山呀,找人把那些鸟和狗轰了去,吵得人心烦!”
  李玉山和小红嘴相好的事,村里的人们明着不说,暗里却心知肚明。见小红嘴喊李玉山去轰那些乌鸦和那只“汪汪”叫着的狗,人们又不约而同地哄笑起来。笑得小红嘴羞红了脸说:“笑什么笑,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就由得着它们来凑热闹。”
  旁边就有人搭腔说:“不就是选个村官吗,碍了你什么事。红火事就得红火着办,有它们倒比没它们热闹呢,也犯得着你玉山玉山地喊,就不怕犯了村长的官讳,冲了村长的好事!”
  小红嘴说:“我就喊了,你管得着?”
  乌鸦和狗却不管这些,依然各自忙着各自的活计。只是那只狗好象听懂了小红嘴在说它,心里便不满起来,比先前叫得更凶了。
  李玉山白一眼小红嘴,心里想,都什么时候了,你也来凑热闹,还嫌咱们的事别人不知道是不。想着便拉了跑过身边的一个孩子问:“狗娃,你爸呢?”
  狗娃指指前面:“哪儿呢。”说着就又跑着去和小伙伴们玩了。
  李玉山顺狗娃指的方向看去,就见狗娃爹搬个小凳子坐在场西,身边围了七八个人,正在说些什么。
  狗娃爹也算是村里的一个能人。这些年走南闯北在外经商,也称得上是见多识广,这次是专门赶回来参加村里的村官选举的。这些年虽说也赚了几个钱,却并不像守财奴一样把钱看得比命还重,时不时的倒拿了钱接济村里的那些困难户,去年又捐钱帮村里打了一眼机井,让那些少了水浇地的村已民受益不少,因此,在村里口碑极好。
  此时,狗娃爹正在说着些他在外面的所见所闻,“现在有的人为了弄钱有连命也不要,专门去‘碰瓷’,你说怪也不怪。”
  “‘碰瓷’是干什么?”有人问。
  狗娃爹说:“‘碰瓷’就是拿自己去撞车,然后讹人要钱。”
  “哎呀,那不是不要命了。万一碰出个好歹呢,不把自己弄残了。”
  “是呀,要不说现在有些人疯了。以有我也只是听人说过,没成想前些天我还真碰到这么一个,三十来岁,站在路边,见有车过来就拿自己去碰,而且专碰那些高级车,宝马、红旗什么的。结果碰断了自己的一条胳膊,硬是从那个开车的人身讹去了两万。”
  “哈哈,这倒真应了那句话:一本万利。”
  “啥一本千利万利的,亏他也想得出来。要是真碰得没了命,老婆孩子怎么办?玩命的事,要是我我可不干,给我一千万我也不干。”
  “你是你,他是他,要不怎么说‘百米养百人,百人百样性’呢。从古到今那听说过拿钱买村官的,现在不就有了。”
  狗娃爹说:“还有更邪火的呢。听说有个小偷偷一个城建局长,进去一看,有间屋子里一码一码的全是百元大币,弄得小偷都害怕了,就打了电话举报了。纪捡部门查的结果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城建局长弄到手的钱就上了亿,还不算那些金银珠宝书画古董呢。至于买官卖官的现在也多了是了,特别是那些肥部门,买一个官据说要上百万呢。这样的官上来,老百姓能好。他上来起码要捞够本吧,从那捞,还不是老百姓的身上,国库的钱柜。人们都说现在的人事变动太频,频在那里?还不是频在钱上!不为了捞钱,谁还愿意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
  “说的也是,要不人们说,如今是有了钱便有了权,有了权便有了钱。看起来这权和钱还真是一对亲兄弟呢。”
  “嗯。”狗娃爹说,“有个地方挖出一个黑社会头子,上百亿的资产,手上有九条人命,是政协常委,和他有瓜葛的官大大小小几十个,连公安局的刑警队长也是他的把兄弟。”
  “照这么下去那还了得,是该整整了。”有人说。
  “谁来整?也整得下去。换下一个贪的,上来两个捞的。广播上天天说这是什么体制问题。咱也不懂什么叫个体制,可如果真是体制问题,咋就不兴把它变变呢。就说眼下这村官选举吧,说到底还不是上边捏好了套套让你钻。”
  狗娃爹说:“话也不能这么说,中央的经不能说错,只是下边给念歪了。现在讲民主,就看咱敢不敢民主,不往他的套套里钻,用手中的那一票真正选出咱可心的人来。”
  “在理。”有人说,“他当他的诸葛亮我当我的司马懿,看他咋办,我就不信我这一票还真成了废纸。”
  “你心里有数了?”有人问。
  “有了。照狗娃爹说的,选心里真正信得过的。你呢?”
  那人笑笑,没有吱声,心中却想:今天这选举怕够李玉山一壶喝的。
  李玉山走过去想和狗娃爹打了招呼,不成想却踩了二旦妈的脚。二旦妈生性泼辣,天不怕地不怕的,见有人踩了自己,也不管是谁,大着嗓门兜头就骂:“是那个死不了的,踩得他姑奶奶生疼,也不睁了狗眼看看。”扭头看去,见是李玉山,又不管不顾地补了了句:“瞎了眼了,走路也不看着些道儿,这人群里也是你胡乱窜的。”说着便站起身来去轰槐树下那条冲了乌鸦“汪汪”叫着的狗,那狗便朝了她呲牙。
  李玉山自觉无趣,忙向狗娃爹打了招呼:“老三,你也回来了,买卖做得可好?”
  狗娃爹却不理他,别过头去继续不紧不慢地对围在身边的人说:“现在做好事,也得看准了点儿,认准了人。前些天有个老汉在马路上不小心自己摔倒碰破了头,有个小伙子见状便停下车来扶他,并把他送到医院疗伤。没成想这老汉硬说自己是那个小伙子撞倒的。那老汉家里的人也不依不饶的,弄得好事变成了官司。你们看这老汉刁蛮不刁蛮,那小伙子冤枉不冤枉。”
  “真是世界大了,千奇百怪,好端端的,这事也出,那以后谁还敢见义勇为。要是毛老汉在世,谁他妈的敢这么做。我看呀,都是钱这个灰东西给闹的,把人闹得都走了样了。”有人插嘴。
  “也不全是钱的过。”狗娃爹说,“主要看人贪不贪,人要是贪了,钻了钱眼子,啥让人恶心的干不出来。就说躲在大酒店里的那些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大闺女们吧,不是让钱迷了心,咋能做那些没了人格的事。”
  “做那事来钱快呀。”那人说,“听说陪一夜少说也弄个大几百。有顺口溜怎么说来?哦,对了,说‘不磕边不损沿,除了好活还赚点钱。’”一句话说得周围的人哄然大笑。
  二后生便笑出了眼泪,尖了个嗓子叽叽歪歪的说:“编得好,编得好,一针见血,一针见血。哈哈。”说着就用手揉了双眼。
  旁边又有人搭话:“唉,时下有几个不见钱眼开的,要不能今天整出个地沟油,明天整出个毒奶粉,后天又整出个瘦肉精来,图财害命呀。外后天还不知又会整出个什么东西来。想着就叫人害怕。还是咱村里人好,老实巴脚的,自产自销,眼睁睁的看着,保险。”
  狗娃爹说:“如今这村里也不太平呢,你没见穷村里没人想当村长,富村里想当村长的碰破了头,拉票的、买票的、许愿的、啥稀奇古怪的法不使。人心不古呀!”
  “这话不假,就象咱村——”来福爹说。一抬头见李玉山也在一旁听着忙把后边的话噎了回去。
  狗娃爹接过话茬:“怕就怕有人‘吃了人家的嘴短,拿季人家的手软’,昧了良心做事呢。”
  听狗娃爹这么说,来福爹就觉得是在说了自己,心里老大的不痛快,“话别这么说,我就不信钱能买得了人心去。别看我平时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正经场合却也不误事的。我这良心怕不会让狗吃了去呢。”说着拍了拍腿,就要离去。
  狗娃爹忙拉了他说:“我也不是指了你说的,谁不知道你是大事不糊涂的。怕就怕有人不象你老拴柱呢。”
  站在一旁的李玉山听到这里,心中“圪噔”一下,便隐约感到今天的选举并不会如自己原来想象的那么顺利,心里的底气就少了一半,不由得狠狠瞥了一眼来福爹,心里说:“好你个老拴柱,吃里扒外的东西,话是这么说的!吃了喝了拿了却在这里卖乖,看我日后怎么收拾了你。”
  村里人开会一向很难按时按点。日头老高了,还有人慢腾腾地向会场走来。早来的人等得不耐烦,就骂了那些晚来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搅得会场乱哄哄的。女人们话多,三个一伙五个一堆地围在一起说些家长里短的事体。谁家的闺女怀上了,谁家两口子吵架了,谁家的羊偷吃了草料了,还有谁谁家的公狗和谁谁家的母狗链蛋了……杂七杂八的,也没个正经。孩子们也不管大人们的喝斥,照样在人群中跑来跑去闹着玩,不是这个整哭了那个,就是那个逗笑了这个,小脚板一起一落的,踏得满是尘土,乌烟瘴气的。一个孩子伸手从地上抓一把土朝伙伴扬去,却扬到了什么人,就见那人眯了一只眼骂道:“小狗崽子,看我不煽了你!”骂着便去拉那孩子,那孩子却象一条泥鳅一样从他手中滑了出去,那人就跺了脚揉眼。那些乌鸦仍然不紧不慢地在老槐树上榨蛋,高兴了便“呱呱”地乱叫,仿佛生下蛋,孵出来就成了凤凰。
  坐在长条桌后边的包村乡长赵宽见惯了这种场面,也不生气,他点支烟慢悠悠地吸着。看着烟盒上“吸烟有害健康”的几个字,就觉得好笑。心想:既然有害健康,还产了这种东西做甚,岂不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就觉得有些事说不明道不白的。本来,把李玉山作了村长候选人,乡党委会上是有争议的,是他力排众议,生拉硬拽地说了些李玉山当村长的好处,才有了今天的结果。想到这里,赵宽便满肚子高兴,便盘算着如果这次李玉山续任了村长自己又会得到多少好处。想得兴起,就觉得李玉山象是长了两条红腿的鸽子,便用两根手指敲了桌子,轻轻哼了两句小调:“凤凰山的鸽子瓦棱棱灰,灰拜灰还长了两条红腿腿……”。
  哼着,就见一只苍蝇飞过来,落在了他的脸上,他用手去轰。那苍蝇倒也顽强,轰去了又飞回来,左右不离他的脸,好象他的脸就是一泡牛粪,对自己有着无限的吸引力。赵宽无奈,便骂:“灰东西,也用了你来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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