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柳青终于没有拗得过傅全的固执，答应了傅全辞职回厂的要求。但让他做些什么却难坏了柳青。她知道把他的位置放得低了不行。傅全不是那种甘于人下的人，她明白他之所以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干，而非要到厂里来，就是因为他要和自己争一争，好让人们不要小瞧了自己。对此，柳青嘴里没说，但心中却明镜似的。不过她没有在心里过多地责怪傅全。这些年她在外面风风火火的，名声越来越大，而他却那么默默无闻，面对这种情况，无论任何一个男人在心里都会产生一种不平衡，何况傅全。想到这些，她倒多少理解了傅全的固执，甚至有些同情起他来。她想：一个大男人家，名声反不如自己的一个女人，事业也做得不如自己的一个女人轰轰烈烈，也难怪他会这样。
　　可是，倒底让他在厂里做些什么好，却使柳青犯起难来。
　　管生产，不行，他不懂技术，当厂长助理，也不行，他没有管理经验，而且她明明知道傅全也不会接受。给自已的女人当助理，多没面子！这原本就不是傅全所想要的。多年来的夫妻生活使柳青十分了解傅全：他身上时不时流露出的大男人作派，既让柳青感到过兴奋，也让柳青感到过压抑。即使在夫妻间的性生活中柳青也常有这种感觉。她不知道傅全的这种大男子作派是来自于家族的遗传，还是来自于自已的宠惯。
　　在接受傅全要求后的那几夜里，柳青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些事情，显得非常无奈。
　　她看一眼呼呼入睡的傅全，心里想：他或许正沉浸在一个男人又一次战胜了一个女人的梦乡中。明天，明天她该如何安排这个属于自己的男人。她推了推傅全，想和傅全说说自己的心里话。傅全翻个身，没有搭理柳青。柳青无奈，长叹一声，心想：就让他管了厂里的人事吧，好歹这也是个小小的头目，成不成也只好这样了。
　　第二天一早，柳青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傅全。傅全倒也没有什么意见，就高高兴兴地走马上任了。柳青这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柳青的厂子虽说是个中型企业，但人事关系并不复杂，几天下来，傅全便有些闲不住了，他觉得柳青似乎是有些欺骗了他，他要找点事做，哪怕是一丁点事做。这天，快下班的时候，他闲得无事，便信步向销售科走去。到得门口就听里面有人再喊：“五条！”
　　“八万！”
　　“九筒！”
　　“胡！”
　　虽说是下了班，但傅全却见不得这种事情，而且又是在办公场所，这就不能不使傅全大动肝火。他气冲冲推门进去。
　　见他不高兴，就有人说：“下班了，消遣消遣。要不你也来两圈？”
　　傅全说：“我压根儿就不会这玩艺。”说着便动手掀翻了桌上麻将。
　　正在兴头上的销售科长不高兴了，“什么玩艺儿，你不玩也就罢了，别坏了弟兄们的兴致。”
　　傅全说：“我就坏了，你怎么样？你也不瞧瞧，这里就是打麻将的地方！要玩，都他妈辞了职到麻将馆玩去。”
　　销售科长听他说话带了把儿，也就没了好话：“你他妈的算老几，谁就规定这里不能打麻将了。上班的时候你管得着，下班你也管得着吗！别在这儿撑着，还是回家侍候老婆吧，她正等着你给洗脚呢。”
　　见科长说出这样的话来，围在桌旁的几个弟兄一阵哄然大笑，只笑得傅全满脸通红，浑身的不自在起来，揪了销售科长的衣服，当下就是一拳。
　　这销售科长也不是好惹的，靠了他舅舅和厂里的关系，平常便不把别人看在眼里，只听着柳青的话儿做事，看着柳青的脸儿干活，那里就吃得住傅全给他脸色。况且还当了这么多弟兄的面儿，心里就越想越不是滋味，由不住也来了性子，与傅全扭打在了一起。旁边众人看着要闹出事来，忙上前劝解，谁知越劝两人闹得越凶，谁也不肯相让。两人闹着就听那销售科长说：“吃老婆饭的人也来这里逞强，什么玩艺。”
　　傅全听他说得越来越不顺耳，近前身去“啪”的一掌便击在了那销售科长的脸上，只打得他满口是血。心想：你也别他妈的逞能，看我明天不把你开了！想着便怒气冲冲地出了销售科的门。
　　傅全前脚出门，柳青后边便跟了进来。见桌上撒了一摊麻将，就知她的销售科长和同事们又再玩了，不过已是下班时间，又是老客户的亲戚，也就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淡淡的一笑说：“以后还是别在办公室玩了，要玩也找个利净的地方。”又见销售科长嘴角上流着血，就问：“这是怎么回事？”
　　销售科长说：“你老公打的。”
　　柳青一听，就知傅全是因为打麻将的事和他发生了争执。心想：这傅全也真能整的，因这点事也犯不着打了人家呀，就说：“回头我说说他，你也别生气了。快，擦擦。”说着拿了自己的手帕递给科长。
　　科长接过，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家向来知道科长来头不小，忙在一旁打趣说：“好了好了，这回傅全不挨厂长的板子才怪。”
　　见大家这样说，本来气呼呼的销售科长倒也没了什么话说，只看了柳青说：“柳厂长，我们在这里玩也只是瞅了下班的时间，要不你就再立个规矩，不管什么时候，在厂里一律不准玩。”
　　柳青说：“也好，咱今天就说定了，明天我让人通知到全体职工。”
　　从销售科出来，傅全并没有回家，而是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一个人坐着生闷气。想着就似乎又一次跌进了那个在心理上无法摆脱的怪圈。在傅全心里，他永远不能低于柳青，如果销售科长那话是私下里说的倒也罢了，可他偏偏当了那么多人来讲，这无异于使傅全大跌面子，无法容忍。柳青是我的，厂子是柳青的，那么我就是厂子的主子，我辞职到厂里来工作理所当然，没有那个能拦得住，也犯得着你一个小小的销售科长凭白无故地瞎摆！他觉得他那一巴掌打得还不解狠，他要报复，他要把销售科长从厂里赶出去。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解得了他心中的闷气和摆脱心中那个怪圈。他要让人们看看，他不是吃老婆饭的人，在这个厂子里，他同样做得了主的。
　　电话响了，他有些不耐烦地接起来。听声音却是小翠。
　　“傅大哥，你忙吗？”
　　“不忙。”
　　“今天别回家吃饭了，咱们到那里坐坐。”
　　傅全刚想推脱，那边又说：“人家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你了。想你，你想吗？”
　　傅全说：“想什么想！”
　　“那个惹傅大哥生气了？说话呛得死人。该不是我小翠吧。”
　　傅全没有吱声。
　　小翠说：“离你那不远的胜利路旁刚开了一个咖啡厅，要不咱去坐坐。”
　　“行。”傅全随口答应。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莫明其妙。自从结识小翠以来，他好象从没有拒绝过小翠的什么，而小翠也象磁铁一样磁住了自己。是自己在另一个异性面前真的变了，还是别的什么，他不明白，反正只要小翠约他他是不会不到的，消费自然是自己出，一个大男人家怎么能让一个小女子出呢。有时候，他也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开始爱上了小翠，也会自觉不自觉地想到：小翠真值得自己爱吗？而一旦这样，他自己又能爱吗？他有家室，有一个能干的老婆，还有一个聪明的孩子。但小翠对他来说，却确实是一个离不开的人，尤其是在他感到自己的妻子的压力时。他希望有小翠这样一个可以解除他心理压力的人存在身边。他觉得她总是能给他信心，满足他作为一个大男人的，不容侵犯的心理需求。至于这种对小翠的依赖会不会最后的道德底线，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
　　新开的梦幻咖啡厅里，用高高的隔板一间间隔开的情人吧中，灯光昏暗着，让人觉得仿佛置身于一种梦幻般的境界。咖啡的扑鼻的香味在咖啡厅中四处游荡，让人兴奋而冲动。
　　傅全和小翠相对而坐，面前是冒着热气的咖啡和一支摇动着烛光的腊烛。随着厅内那软绵绵的充满诱惑的音乐声，那烛光一闪一闪地，象是在窥视着厅内的一切，要把厅内那些数不清的秘密看破。
　　一个个的情人吧中座无虚席。热气腾腾的咖啡面前，相对而坐的多是年轻人，象傅全和小翠这样的人也有几对，那多半是一种外遇。因此，也就更多了几分与年轻人不同的亲密。默默的，只通过含情脉脉的眼睛相互看着。那样子并不象年轻一样狂放，多带了一些羞涩在内。毕经不是可以公开的事，所以也就显得矜持了一些。尽管这样，那胸中隐隐涌动着的情欲并不比年轻人少些，甚至还要比年轻人强烈些，只是两者相比表露的方式不同罢了。一个是公开的，一个是隐密的；一个是袒露的，一个是裹着的。
　　有人说：在眼下这个社会里，一个男人，特别是一个多少有些地位的男人，如果没有一个两个的情人，是要被人看不起的。也许正是这样，不少有家室的人，特别是一些有地位的人和富人，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玩起了地下游戏，叫什么“在家有个做饭的，出门有个相陪的，离开有个想念的。”这中间或许有几个做事不秘而暴露的，人们好象也不以为怪。似乎这一切都是正常的，并不因此而指责了他们，反倒替他们惋惜。
　　当不正常的事变成正常时，人们便麻木了。
　　傅全和小翠的关系似乎正处于正常向不正常的转换过程。在两人的关系中，傅全还没能完全脱离道德的底线，而小翠却不同，她一开始就没有把什么道德的底线放在眼里。她要寻的是一种依靠，一种纯功利性的依靠。因此，她并不在乎人们会怎么去说去看，也不管是公开的还是秘密的，只要傅全粘上了自己，自己就一定不能让他跑掉。有时在睡梦中，她都觉得傅全应当是自己的，而不是柳青的。
　　“磁住傅全”，她暗暗地对自己说，“他本来就应当是属于我的。”
　　从第一天接触傅全起，小翠的这种近乎疯狂的想法就一直没有间断过，而且随着和傅全的接触一天天膨胀起来，以致于连自己都迷失了自己，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一个被人遗弃过的人，忘记了自己会不会因此而被傅全看不起自己。
　　傅全和小翠不同，在和小翠的交往中，他只是把小翠当作了一个精神的籍慰，或者说一个可以满足他在柳青跟前满足不了的大男子作派的人。他需要的是精神上的满足，而不是肉体上的满足。他甚至没有发现在小翠不断满足自己的过程中，他已经陷入了一种对小翠的依赖。小翠对他的每一个赞扬，小翠每一次对他的同情和小翠每一次对他的约请，都使他觉得那么自然，那么让他那大男子的虚荣心获得满足。他觉得从柳青那里没有得到的，却从小翠这里得到了。这种虚荣使他也迷失了自己，迷失到竟然看不清小翠对自己的别有用心。
　　见傅全不说话，只是闷着头喝咖啡，小翠就有些不高兴，但却没有表露出来，而是细声细语地说：“傅哥，人家约你来可是为和你说说话儿的，你怎么就不吱声呢，怕不是嫌了小妹什么吧？”
　　傅全说：“不是。”
　　小翠便握了傅全的手说：“是那个惹你不高兴了？说说看，说不定小妹会给你拿个主意呢。”
　　傅全抽回自己的手，便一五一十地把刚才的事说给她听。她听着听着便说：“什么吃老婆饭的人，这不明摆着欺侮人吗！我傅哥咋就成了小女人了，要靠了老婆养着。不成你就开了他，我看你厂里也不缺他一个半个的。”
　　傅全说：“怕就怕柳青不同意。她一向对人宽大为怀，再说——”
　　“再说什么？”小翠诡谲地一笑，“敢情嫂子和他……“
　　傅全知道小翠想到了别处，忙打断她说：“瞎想！你嫂子和他倒没什么，只是那小子的舅舅是厂里的一个大客户，厂里百分之五十的产品要靠了他才销得出去。”
　　小翠说：“条条大道通罗马，离了他你还不吃饭了。再说，你一个管人事的竟管不了一个销售科长，往后还怎么管人。要是我，不管柳青同意不同意我也得开了他，让他喝西北风去，看他还狂不狂，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说着拉了傅全的手，“傅哥，别再想那些烦心事了，你的事情你作主，没必要看谁的脸子。小妹今天让你高兴高兴。”
　　小翠也不管傅全想些什么，拉了傅全的手就向咖啡厅的二楼走去。
　　咖啡厅的二楼和情人吧不同，全是清一色的包间。小翠领着傅全走进一个包间，回头对傅全暧昧地一笑，说：“傅哥，我这份情意你该领吧？”说着便一头扑到傅全怀中，踮起脚去吻傅全的脸颊。
　　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傅全被小翠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红了脸说：“这样不好吧。”
　　小翠说：“有什么不好的，我就是喜欢你吗？”
　　傅全没有吱声，任由小翠在自己的脸颊上吻着，心中却意识到他们之间终于要发生些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