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周末，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飞快地向郊区驶去。
　　坐在轿车里的是常务副市长宋学敏一家。他们是应玉丰煤矿矿长杨阳的邀请而来的。
　　玉丰煤矿是一家私营煤矿。它座落在离B市二百多里的凤凰山中，规模十分可观。这几年它不断蚕食着距它不远的国营煤矿，把国营煤矿挤得瘦骨伶伶，只有了苟延残喘的力气。而它却一天天地膨胀着，膨胀得趾高气扬，轰轰烈烈。
　　前些年，B市提出了“资源转换”的发展思想，也就是在这个思想的指导下，B市市府盯住了凤凰山丰富的煤碳资源，以发展地方经济为由，在凤凰山国营煤矿的周边批办了一批私营煤矿，玉丰煤矿就是在那时应用而生的。起初，这些个体小矿倒也和国营矿相安无事，后来他们的扩张欲便越来越强，巨额利润的吸引，使他们不断地以各种方式向国营矿伸出吸管，日渐一日地吞噬着国营煤矿的储备矿地，并把触角伸向国营煤矿的领地。双方的纠纷不断发生，有时甚至弄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为此，国营矿多次找到市府，要求市府出面解决。但市府不仅拖着不办，还以加速转换加快发展为由，对这些小煤矿给与了多方面的支持。国营矿无奈，也就只好眼睁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资源配置一天天被侵占和破坏。
　　这些小煤矿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管理上的粗放。矿主们黑了心地追逐着高额利润，从不把安全放在心上。因此，矿上的事故经常发生。对这些事故，市府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矿上按得住，他们也就不闻不问。更奇怪的是，这些煤矿都或多或少地和市府的一些要员和主管有着秘切的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惊天动地。谁还去管。所以在B市也就流传着×××在那个矿上有着股份，×××在那个矿上获得了报酬的传言。到底是真是假谁也说不清楚，而只有那些为矿主开着一路绿灯的官员和主管们知道。
　　一张张庞大的保护伞罩着这些煤矿，罩着这些矿主。在这一张张保护伞下，矿主们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用他们的话说：“甩开手干吧，天塌下来也有人兜着，怕什么怕！”
　　他们疯狂地掠夺着本来属于国家的资源，也残酷地剥夺着为他们卖命的矿工。在他们的掠夺和盘剥下，国家的资源源源不断地转换成了私人的财富，矿工的血汗源源不断地变成了他们和他们赖以奢华和挥霍的支撑。他们的财富不断地膨胀着，膨胀得让人心惊胆颤，也让人无法接受。
　　井上，矿工们象沙丁鱼一样挤在大工棚里。汗臭气、脚臭气掺和着屁臭气弥漫在工棚中；梦话声、咬牙声掺和着呼噜声在不大的空间中游荡。到处是一脸的无奈，一脸的苦闷。井下，矿工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拼命采掘，一个个黑青了脸默不作声，只听见采掘机轰轰的响声和矿工们的吭哧声。工头们一个个瞪了眼盯着早已无法承受劳作之重的矿工，疯狂地呼喝着：“快点！你，快点！不拿下五十吨谁也别想休班！”
　　矿们多是来自本地或外地的农民工。为了生计，他们不得不出卖着自己，肉体、灵魂。他们不属于自己，而只是属于矿主。他们用自己的血汗完成了矿主们的原始积累，继而又把矿主们推进了百万富翁的行列。矿主们无耻地笑着，笑他们在自己的盘剥下竟然失去了自我。
　　这些，作为分管市长的宋学敏心知肚明，却从没有对这些小煤矿做过一次整顿。他知道，一来这些小煤矿多多少少都和市里的头头脑脑有些瓜葛，牵一发而动全身，弄不好还会把自己也搅了进去；二来这些小煤矿几乎是B市的财政支柱，动了他们也就等于断了财源。他不敢想象，一旦取缔了这些小煤矿，B市的财政运行将陷入怎样的困境。与其冒险，倒不如听之任之，何况他也从这些小煤矿身上得到过不少好处。
　　想到这里，宋学敏脸上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本能地向身边的妻子靠靠，一只手便搂向妻子的腰部。妻子脸一红，推他一把，口里轻声说道：“老没调，也不怕孩子们看见。”宋学敏嘿嘿一笑，把伸出的手拿开，咀里说道：“好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今天少不得玩个尽兴呢。”
　　杨阳和宋学敏一家的交往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自从他开始办煤矿那天开始，他便认准了这个分管着B市城建、财政和国土资源的副市长对他大有用处，于是他便想尽了办法去拉扰宋学敏，隔三打五地向宋学敏表示孝敬，最大的一次出手是一次送给了宋学敏20%的干股。而宋学敏也乐得有这样一个慷慨大方的朋友，一来一往的自然也就没有少给杨阳办事。那年矿上出事故，就是宋学敏一手按下来的。对此杨阳感激不尽，也越发把宋学敏看成了是自已的保护神，巴不得把宋学敏当了自己的老子看待。动不动便请了宋学敏一家到凤凰山避暑山庄做客，按他的说法这是让领导在百忙之中消遣消遣。当然，这种消遣也包括了神不知鬼不觉的金钱与权力的交易。对此，宋学敏当然是乐此不疲，他奉行了一条“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办事原则。
　　杨阳早已在路口守候。见别克车过来，就知是宋学敏到了，忙上前打了招呼。宋学敏没有下车，只是在车里摆了摆手，意思是让杨阳先走。杨阳会意，忙上了自己车，向凤凰山避暑山庄行去。
　　凤凰山避暑山庄坐落在凤凰山的中部。这里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和矿区的烟尘，风景秀丽，景色迷人。各种各样知名的不知名的山花漫山遍野，吸一口气一肚子的花的香味。一股山泉从山顶溢出，由东向西流过山腰，更给美丽诱人的景色增添了一种清新和秀气。
　　避暑山庄是一个名叫王向阳的人开办的。王向阳长得并不出众，矮矮的胖敦敦的身材。脸上五官紧凑在一起，给人一种缩窄感，与他园园的胖脸盘极不相称。他文化不高，只有初中的水平，但为人却十分精明，办事说话十分园滑，且善于钻营，在B市也算得上一个人物。早年间他靠三百元起家，先是贩卖一些袜子衣服之类的东西，后来便开起了自已的店铺。八十年代初公司热盛行的时候，他又扔掉了自己的店铺开了一个什么“梦得利”公司，靠倒空卖空很做了几笔大的生意，完成了自己的原始积累，变得有头有脸起来。凭着他自己的精明，他看到人们的消费层次的变化，再加上公费消费的越演越烈，便一眼相中了风凰山的这段地方，办起了这个避暑山庄。
　　王向阳当然也少不了几个官场上的朋友，所以办起什么样的事来总是那么得心应手，几年下来，就把个避暑山庄弄得让同行人都看着眼谗，他自然也什分得意。走到那里都呼三喝四地招呼了那些朋友大碗地喝酒，大块地吃肉。见他慷慨大方，那些朋友倒也明里暗里地帮了他不少的忙。一日，几个初出道的请他吃酒，向他讨教何以会弄得如此风光，他便少不得吹了起来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使磨推鬼，现在有几个不爱钱的，只要你舍得了孩子就没有套不得狼的。我那些官场上的朋友，有那个不是花钱买了来的。银行也没有几个不识人间烟火的，你花几个小钱就能鼓捣出大钱，钱鼓捣得越大他就越是怕你有一天搞砸了把他牵连进去。到了这个境界，只要你一张口再没办不成事的，这就叫尾大不掉。再说如今社会做老实人就别想发财，想发财就别做老实人。瞅见了机会你就得不择手段地抓住。我起家说白了还不就是靠了先前那个皮包公司，有人说我是坑蒙拐骗，我却说他们是笨蛋呢！就说我这避暑山庄吧，没点本事能屙得出来？”说着便嘿嘿大笑起来。
　　一席话只说得几个向他讨教的人目瞪口呆，由不得要拜了他作师傅。就见众人中的一个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英雄所见就是不同，佩服佩服。”说着便喊了其他几个，“还不快拜了尊师！”众人便一个个捧了酒杯，双手过顶地敬了他，连声说：“今后还望师傅多多指教。他也毫不推辞，大咧咧地接了酒杯，一口一个地喝了下去。
　　钱多了就难免生出些是非来。不久他便嫌弃了与自已早年结发的妻子，另混了一个比他小了十五六岁的如花似玉的女子，明铺夜盖起来，再也不理了原先的妻子儿女。见他如此，他的妻子也无可奈何。虽和他大闹了几次，却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忍气吞声起来。倒是他的爹娘看不过眼，很是数落了他一顿。听着爹娘的数落，他却没事人似的，顺口说道：“少见多怪，少见多怪。这年头有头有脸的那个不包了二奶，我这档子事也值得你二老这么数落。”说着便扭头向外走去，直把他爹娘气了个半死。没奈何，也只好由他去了。从此他便更张扬起来，越发的连家也很少回了。
　　在宋学敏到来之前，玉丰矿矿长早已让王向阳安排了一桌丰盛的筵席。王向阳知是杨阳在请了宋副市长，自然也十分的上心。近午时分，当杨阳和宋副市长到来时，一桌酒筵便早已准备停当。
　　来到避暑山庄，正是中午时分。一行人便在杨阳的带领下径直向餐厅的凤翔雅间走去。按照杨阳的吩咐，一桌酒席很快便摆了上来。穿着豪华而又得体的服务小姐步履轻盈、微笑着为他们服务。
　　杨阳把宋副市长及他的家人一一让入坐中，指了那桌酒菜，略带了几分得意地说：“宋市长，这些都是当地的土特产，不成敬意了。”宋副市举目看去，就见桌上除了“人头马”名酒以外，几乎全是当地的名菜，有：清炒幼鹿丝，清炖山鸡肉，五香熏乳猪，爆炒青花蛇，烤乳全羊，还有凉拌团鱼丝，油炸布谷鸟等等，一共二十几道。就说：“你小子请我来也就罢了，何必弄得这么复杂。你可知吃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短。”
　　宋市长的妻子见丈夫这样说，怕杨阳脸上挂不住，笑了笑说：“这是什么话，杨阳又不是外人，也值得拿这样的话来抑郁了他。”说着又看了杨阳：“别在意他那些屁话，有我呢，今天有什么事尽管说来，我看他就不办。”
　　杨阳说：“他老人家那话也只是逗我玩玩，那就当真了。”说着斟满了一杯酒，双手捧了宋副市长说：“我这小矿要没有宋市长的关怀那里就会有了今天，我是感激不尽呢。小生这厢有礼了。”说着双手举过头顶向宋副市长敬去。
　　宋副市长原本就是好酒量，也没说什么，只是接了杨阳敬过来的酒杯，一口喝了下去，随手夹一块山鸡肉丢入嘴里，慢腾腾地说：“这也叫酒！我就喝不贯这洋玩艺。”喊了站在身旁的服小姐，“换茅台来。”
　　服务小姐连连答应着，轻飘飘地走了出去，不一会便拿了一瓶茅台上来。
　　宋市长夫人看了杨阳说：“小杨，你也别在意，有什么话尽管说来，有我在，我就不信他还顶了你不成。”
　　杨阳说：“还不是为了那块矿地。眼下国营矿也用它不着，倒不如划给了我。”说着瞧瞧宋副市长，“市里不也提出了加快资源转换的口号吗，我也是响应了市里的号召才提了这个要求的。”
　　宋副市长说：“你小子也真会钻空子。那可是国营矿的后备矿地，就能给了你！”
　　杨阳说：“给谁不给谁还不是市长大人一句话的事。”说着就看了宋副市长的妻子，“听说贵公子要出国留学了，这费用就包在我的身上了。”
　　宋副市长的妻子一听便眉开眼笑起来，说：“这可不是个小数呀，你就是拿得起怕也舍不得呢。”
　　杨阳说：“哪里哪里，没有市长和您的关照，那里就有了我的今天，我能知恩不报？！再说我今后还得仰仗了市长和您哪。有句歌词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我是没有宋市长就没有我杨阳呢。”
　　宋副市长说：“你也别尽捡好听的说，什么没有我就没有你的，这话让旁人听那还了得。”
　　宋副市长的妻子说：“这不没有外人吗。”
　　杨阳说：“都是自家人，那就会给外人听了去。”说着看了看站在门旁的服务小姐，“这些娃娃能懂得什么，那个不见钱眼开，大不了我多给几个小费封了她的嘴也就是了。”
　　那服务小姐是不久前从乡下来的，原本就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只听他们说什么矿不矿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又见杨阳说要给她什么小费，心想这个主还真慷慨，也就乐得不长了耳朵。
　　宋副市长的妻子说：“老宋，我看杨阳也是一片好心，发展是硬道理，你就帮了他吧。”
　　宋副市长沉呤片刻，说：“你先干起来再说。”
　　听他这样说，杨阳就知道老头子留了后路。转念一想：有你这句话就好，我就先干起来，到时候和国营矿有了什么纠葛，你老头子就是不说话，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想到这里，杨阳不由得一阵高兴，忙斟了酒捧向宋副市长：“宋市长，您可是我的救星呢。有您这句话，我还怕天塌了不成。”
　　宋副市长接过杯，嘿嘿一笑，一仰脖喝了下去。
　　妻子见他这样喝法，便拿眼斜了他说：“听不得几句好话，听了便不知天上地下了。”
　　宋副市长见妻子又怪了自己贪杯，便不说话，忙用筷子夹了一块烤山鸡肉放入嘴中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