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萌动1

　“玛依，你怎么就得罪人了啊？”恰拉古丽紧紧扶着魂都要吓没了的加克玛依，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加合买提刚刚还和那几个人打了一场，嘴角被打肿了，后来还是在路人帮忙下，才好不容易把他们轰走了。
　　那男子说，要带走加克玛依，就交笔银子，可是，哪儿有那么多钱？于是，他只能挽起衣袖，和加克玛依一起和那五个人大打出手了。哈萨克男子论勇武，丝毫不比女真男子差，因而他居然也没落多少下风！
　　“你别问了行不行？”加克玛依狠命摇着头，两条麻花辫在打斗中散开了，一头卷发凌乱地披在肩上。
　　她看了眼自己眼前的那个高大背影，嘴唇在发颤。
　　就在刚刚，雇主的一个手下一个拳头朝自己脸冲来时，哥哥一个身影挡了过来，用自己的嘴角替她接了那一拳。如果不是哥哥，受伤的就是她了。
　　“哥……”只这一个字后，她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哥哥一直都一言不发，只怕他还在生自己的气吧？
　　哥哥高大的身影就在眼前，可是似乎又离自己万分遥远。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她正盯着哥哥的身影出神时，恰拉古丽执着的问话又搅得她心烦意乱。
　　“她不想说就算了！”加合买提冷不丁替她开口，冰凉至极的声音，有如加克玛依是自己的仇人。
　　“你！”一听到哥哥那满不在乎的语气，加克玛依的火气又窜了出来——他这什么意思？没问问自己有没有受伤就算了，还用这种口气！
　　“大街上的你叫什么？”加合买提回头时，红肿的嘴角映进了加克玛依的眼睛里。
　　一抹血珠正从嘴角处慢慢渗出，猩红猩红的，还反射起了一点阳光，刺眼刺眼的。
　　加克玛依愣住了，她呆呆看着那抹血迹，可很快，她看到一只白皙的小手伸了过来，等那手缩回后，那血迹也消失了。
　　“大哥哥，我帮你上药吧！”进了小小的医馆后，恰拉古丽抓了些药膏来，打算给加合买提的嘴角和淤青的手臂抹一抹。
　　“别，我来！”没等恰拉古丽回过神来，棉花和药膏都从自己的手中被抽走。加克玛依恰刚刚力气很大，那棉花擦过自己的手心时，还把皮肤给擦痛了。
　　恰拉古丽望着转瞬间空空如也的双手，有点不开心地盯了眼加克玛依。
　　她想亲自给大哥哥抹药，加克玛依偏偏……算了！她是大哥哥的妹妹，让她做，也没什么不对的。
　　当加克玛依在哥哥身边坐下时，加合买提一把别过头去。眼见哥哥不肯转过头来让自己擦擦他受伤的嘴角，加克玛依便握住哥哥有些冰冷的左手，用棉花沾了沾糊糊的膏药。
　　她撩起哥哥已经裂开了口子的衣袖，露出了他满是淤青的手臂。
　　“哥，你要疼，你就叫出来！”加克玛依知道哥哥不会叫疼的，可是她还是开口了，想着缓解下尴尬的气氛。
　　“哼。”加合买提瞥了一眼加克玛依，却看见了她低下了头，将那冰凉的膏药抹在了自己的淤青处。因为头发都散了，她的几根卷发垂在了自己的手臂上，给自己手臂上带来了些许细细的微痒。
　　他没有再别过脑袋，就这么看着加克玛依认真的模样，医馆里的问诊声，大夫差遣小儿抓药的喊声，似乎都变得很小声。
　　“轻点啊，轻点。”恰拉古丽站在加克玛依身边，弯着腰，查看着加合买提手臂上的伤势。她是真的很想抢过药来，可是如果加克玛依这么做，能够多多少少缓和下兄妹俩最近紧张的关系，那挺好的。
　　“我没事的。”加合买提抬起头，向恰拉古丽轻轻一笑，可与此同时，他发现手臂上冰凉的触感变了，不单单是黏糊糊的膏药，还有几滴水珠打在了手臂上。那水珠顺着自己向前倾斜的手臂滑去，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水痕后，停在了他的手心处。
　　“玛依，玛依。”加合买提望着妹妹脸上滑过的泪水，柔声唤着。
　　有多久没这么喊着玛依了呢？两个多月来，要么就是毫无感情地喊着“加克玛依”，要么就是连理都不理她。
　　那“雨滴”拼命落在淤青处，还落在加克玛依的淡米色裙子上，她死死咬着嘴唇，又抹了抹膏药。
　　“玛依，好了好了，不哭了，我不气你了。”看着妹妹的眼泪，加合买提的心都要化了。恰拉古丽伸出自己的手，一点点勾去了加克玛依的眼泪，可是才勾去她脸上的泪水，又有好多滴眼泪从她的眼睛里滚了出来。
　　“玛依，大哥哥都不气你呀。”恰拉古丽将加克自己玛依的头拥了过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脑勺。
　　“哥……哥……哥……”加克玛依喃喃喊着，加合买提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弯下了自己的身子，用还未抹药的左臂将加克玛依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我……我真的不是想去当贼的……我……”她用哈萨克语说道。
加合买提没有打断她，这么久了，妹妹一直没提过这件事儿，他也没有多问。
“来盛京后……我……我看你跟森巴特尔大哥都能帮得上忙……可是我……我一个女孩子家你们都让我待着……”她的眼泪如洪水人……他们专偷满人的东西……说……说是要报复满人抢占汉人的土地……我就……”
　　他将自己的脸贴近了加克玛依的额头，任凭她的眼泪落进自己的衣领。
“没事了，别再干傻事就好了。”他发觉加克玛依似乎懂事了。
崇德二年十月份，皇太极发兵朝鲜。此战，清军横扫朝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国都汉城。朝鲜国王李倧与大清立下盟约，宣布脱离大明。
　　崇德三年，二月的日子本来应该再寻常不过，可今天，般涌出，“我觉得好羞耻……什么都帮不上……以前跟你学了些功夫，我就跟了那个汉加克玛依万万没料到，勒克德浑的贴身小厮安昆忽然来了。
　　安昆的汉语并不流畅，森巴特尔那天又不在家，安昆磕磕巴巴又连笔带划了半天加克玛依才明白了他是来传勒克德浑的口信——她可以继续去军营了。
　　加合买提虽然还是不大乐意，可是这回，他没有再和加克玛依闹了，只是再三告诉她，不要和爱新觉罗家的人走太近，免得惹祸上身。
　　“把脸画成这样是什么意思？如果想被我赶走你就直说，别弄成这人魔鬼样的！”
　　看见加克玛依画成几近黑色的眼影时，勒克德浑原本想要好声好气说话的心思全没了，就连刚从朝鲜战场凯旋而归的喜悦也全被赶跑了。
　　她到底是想扮鬼吓自己，还是要来他的？他努力不去看那令他厌烦的黑色眼影，可是他总还想着去看看那双许久不见的黑眼睛。
　　“你不是讨厌我么？行啊，那我把眼皮涂成这样子，让你更讨厌一些！上回你赶我走，我可是被你气得肺都要炸了，今天我就稍稍以牙还牙了！”
　　加克玛依站在勒克德浑的帐子里，一脸不屑。今天早上她特地把自己的眼影涂成这德性，就是准备来气气勒克德浑的。
　　十二月份，皇太极亲征朝鲜时，勒克德浑跟着他大伯岳托也一同去了。果不其然，加克玛依发现勒克德浑似乎瘦了几圈。
　　“你！”勒克德浑微微瞪大了眼睛，紧握着自己的拳头，“哼”的一声大步走开，掀帐而去。
　　“嚓”的一声，他的右脚用力踢起了一块枯黄了的草皮，溅出了些许泥土。
　　他从来没这么窝囊过，就连小哈苏在自己家任性胡闹时，他都不会对哈苏板着张脸，可眼下他只觉得自己的鼻孔跟耳朵都在起火气，而烟气已经从他的七窍里冒了出来。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气消了么？不然他也不会叫她回来了！
　　“喂，你还没教我用长矛呢，想耍赖了？”正在气头上时，勒克德浑听到了她轻快的步伐，连忙刹住了自己的脚步。
　　勒克德浑转过身，看着她小跑到了自己的面前。半年多不见，加克玛依似乎长高了些，原本她还没到自己的肩膀，现在似乎和自己齐肩了。
　　可她的眼影实在黑得不像样了，就像她的黑眼睛一样，只是这黑眼影趁着她的黑眼睛，倒显得她像半个鬼。
　　“想学？”勒克德浑盯着那双令他真的有些作呕的眼影，“跟我过来。”
　　说着，他一把捏紧了加克玛依的手腕，把她拉回了自己的帐子里。
　　“你给我打盆水来，还有，没我命令，谁也不许进来，否则军法处置！”勒克德浑对着守在帐子前的发号施令。
　　回来后，皇太极给将领们都放了些假，不用天天来军营，只需每天轮流来军营巡逻即刻，今天正好轮到了勒克德浑，他就揪着这一天叫了加克玛依，想着能单独见见她，不被打扰。
　　“那个汉人是不是来找过你？”勒克德浑将右手伸进了装着凉水的木盆里，而后沾湿了加克玛依的眼影，细细摩挲着。
　　“你……怎么知道？”加克玛依先是感觉眼皮一凉，而后又是一热——那是勒克德浑手指的微热，很快她的小脸也开始泛起羞红，有些热热的了。
　　她感受到勒克德浑一身戎装下那阳刚的气息。就在帐子外，铿锵有力的步伐混着兵器的碰撞声不断徘徊。
　　勒克德浑又将手伸进盆里沾湿，因为手上沾着黑色眼影，那水里头融进了些许淡淡的黑色。
　　“那回你在大街上被他围着，被罗洛欢远远看见了。”勒克德浑将温热的右手扶上了加克玛依的眼眶，稍许停留后，继续轻轻洗着她右眼皮的眼影，终于，那眼皮露出一点点白色了。
　　他黝黑的大拇指，食指上全沾满了黑色。
　　加克玛依眨了眨眼，又抿了抿嘴，道：“不是后来听说被刑部端怎么来找我？”
　　“没什么。”勒克德浑点了点头，继续轻轻擦拭着尚未洗干净的右眼皮。
　　加克玛依在大街上被围攻后，便暗中令人前去调查，发现那汉人在雇佣小偷大肆盗窃财物，而且是专门偷满人的财物。
　　很简单，他们恨满人，恨他们连年开战，恨他们向大明发兵。
　　事后，勒克德浑将此事告诉了刑部贝勒济尔哈朗，济尔哈朗便派兵把那伙人给端了。他不想告诉加克玛依，他不打算让加克玛依背上个人情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