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古丽2

　　
　　“加合买提，加合买提，你色泽抹太浓了了！”工匠师傅才煅烧完一批陶器出来，就差点被加合买提弄得哭笑不得。
　　加合买提直勾勾地盯着手上已经全被抹成了黑色人形陶器，手却还在麻木地着色。
　　可工匠师傅只是叫他往那“人”的衣服上着些灰色，他居然把整个陶器人形都给涂黑了。
　　“啊！”加合买提定睛一看，差点没被眼前的情景吓到，结果“哐啷”几声，那个人形陶器从他手上滑落，摔成了几片。
　　“加合买提，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工匠师傅弯下了腰，打量仍旧耷拉着脑袋的加合买提。他没有发火，他早发现加合买提从八月到现在这两个月里，总是心不在焉的。
　　“大哥哥，怎么了？”正在店铺收钱柜那儿的恰拉古丽听到了陶器破裂的声音，连忙抓起了放在一旁的扫帚走了过来。
　　“哐啷哐啷”，碎片很快被扫走，加合买提看了看自己左手手心上的黑漆，慢慢起身低着头对老工匠道：“师傅，我出去透个气儿……”
　　“加合买提，你到底憋了什么事儿？古丽，你先去前头那儿呆着。”工匠师傅没有答应，而是把他压在了那张木凳上，自己又从煅烧室里搬了自己的木凳子出来。工匠师傅的木凳子已经脱了些漆，露出了木头的颜色。
　　加合买提却只是呆呆看着木地板，一句话都不说。阳光透过了窗子射了进来，可以看到空气中细细的尘埃在飞舞着。
　　恰拉古丽把碎片倒进了大簸箕里，转过头忧心忡忡地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加合买提。
　　“师傅，我求您，让我出去走走！”加合买提的音调猛然间从最低点拔高，“嘎吱”一声踢倒了木凳，夺门而去。
　　“加合买提！”老工匠上了年纪，没法几步小跑到门口，只得快步走到了门口，却看见加合买提狂奔而去的身影。
　　“师傅，我去瞧瞧，您就在店里忙着吧！”恰拉古丽正要弯腿坐下，便迅速将腿立直，跨过了门槛，追着那抹高大的身影。
　　她小在街上，两根细密的长辫随着轻快的步伐一上一下的。镶了白边的棕色长裙被风撩起，露出了那双镶多层花边的小巧绣花鞋。
　　“大哥哥，等等我！”她喊着，她恨透了自己的小脚怎么这么不争气，怎么都追不上那身影。那身影的奔跑，简直是比风儿还要快呀。正是秋天，可是她的额头上的细汗却是冲破了秋凉，跟着自己的步伐一起都跑了出来。
　　她向前跑着，余光里出现了路人颇为疑惑的神色，可是那身影就像是一匹不听话的野马，自顾自地往前狂奔。她加快了步伐，可是那高大的身影在一点点变得愈加矮小。
　　“大哥哥，你有话好好说啊！我……我追不上你！”她吸了一口气后大声喊着，可是喉咙却在隐隐作痛了。她喘着粗气，想要加快自己的脚步，可是她的双腿一点也不听她的话。
　　忽然间，高大的身影似乎不再缩小了。那身影保持了一小会的大小，忽然之间，又一点点变大了！
　　恰拉古丽瞪大了眼睛，看到那张面容在一点点从模糊走向了清晰。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可是她的脚却没有因为喘气而停下，她依旧小跑着向前。
　　“别跑了！”
　　“哎哟！”恰拉古丽没有刹住自己前进的步子，她头顶上的“塔克亚”一下子撞上了加合买提的胸口。她一小声惊呼后，却感到左臂上迅速一紧，是只温暖的手把它握住了。隔着那棕色的衣袖，一小阵温暖的手心温度正传到了她白皙的皮肤上。
　　恰拉古丽原本白皙的脸蛋上浮现着因为飞奔而带来的潮红，红得就像朵花儿。那额头上的汗水划过了她的脸颊，像极了红色花瓣上滑过的晶莹露珠，看得加合买提一阵心神荡漾，一下子忘了心中的烦心事儿。
　　“跟我来。”听着恰拉古丽“呼哧”的粗粗喘气声，加合买提抬起眼睛向四周一望，把她拉到了落在左前方视野里的一个摆满了小酒坛子的路边摊。
　　“喝吧，解解渴。”加合买提向伙计买了一小坛子的糜子酒，递给了恰拉古丽。
　　“多谢啦大哥哥！”恰拉古丽朝加合买提挑了挑新月般的眉毛，打开了木塞，把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的糜子酒倒进了即将干渴了的喉咙。
　　糜子酒在夏天里，对于满人就相当于汉人的“绿豆汤”——消暑解渴必不可少的。
　　“大哥哥，你也喝点吧，跑了那么长。”恰拉古丽才喝了不到三分之一，便把手中的黑色小坛子递给了加合买提。
　　“你这小丫头，你喝吧，我不渴。”加合买提伸出右手，勾去了恰拉古丽额上细密的汗水，当他粗糙的手指碰触到那冰冰的汗珠时，他的心跳莫名加快了。
　　一股莫名的痒痒顺着恰拉古丽的皮肤，蔓延到了她的心底，她的脸在微微泛红，只是因为奔跑的潮红，那抹羞涩的红根本就被掩藏了。
　　“不过我说你这丫头居然挺懂事的。”加合买提看着正在贪婪吮吸着糜子酒的恰拉古丽。
　　“什么叫居然啊？你想说啥？”
　　恰拉古丽猛然抬起脸蛋，故作不满地瞪着加合买提，可她的心里却全被糜子酒灌得喜滋滋了。
　　“没想到你比我家玛依小，居然比她懂事！”说到“加克玛依”时，加合买提真恨不得狠狠往妹妹脸上扇几个耳光子！
　　早就劝她别去，她居然还跟自己大吵一架，如果不是想到她是自己妹妹，他早就一个巴掌扇过去！两个月了，从八月份岳托被贬到现在，他已经两个月没怎么理会妹妹了，这回他是真的被加克玛依给气到了，要不然刚才他也不会一时失态，还冲了出去。
　　也只有这么狂奔去发泄，才能让他对加克玛依的怒火有些消散。
　　恰拉古丽没有接着喝了。她将酒坛子的口子用木塞盖住后，腾出右手轻轻拍了拍加合买提的肩膀。
　　现在有了个可以劝他们俩和好的机会了！恰拉古丽心想，她也想好了该怎么做。
　　“大哥哥，你能不能别再生玛依姐姐的气了？”
　　猛然间，加合买提停住了自己的脚步，冷哼一声后道：“是么？你是不是准备说，‘我是她哥哥，当哥哥的别和妹妹计较了’？这话我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
　　话音一出，加合买提便后悔了——恰拉古丽又没犯错，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她说？
　　只是这些日子，娜日达大婶还有森巴特尔大哥都在劝他，劝他不要再和自己的妹妹闹了，都是一家人，总归是一个屋檐下，何必搞成这样呢？只是这些话，弄得他的脑袋已经要炸了！
　　可一声“对不起”还没说出口，恰拉古丽深吸一口气，道：“喂，你天天跟她板着张臭脸，弄得你们家每天火药味很重呐！你再不跟她和好，我不住你家了，我今天就收拾东西回去！”
　　说着，她故意气得一跺脚，而后扭过了脑袋，将眼睛望向了仍然依稀可见的，那家卖糜子酒的铺子。
　　“你给我待着！”加合买提下意识地大喊一声，惹得路人纷纷回头。他一时急了，竟然双手一把捏住了恰拉古丽仍然有些瘦弱的肩膀。这些日子她住在自己家，天天和自己在一起，他没法想象恰拉古丽不在自己身边的日子了！
　　恰拉古丽心中窃喜，可是她依旧故意板着那张脸：“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可是说了你又不听，反正你不和她和好，我马上就搬回大叔大婶！”说着，她竟然猛然挣开了加合买提的大手，故意往反方向去。
　　她明白，加合买提一定是舍不得自己的，所以她才想到了用这一招来吓吓他。这些日子加合买提天天跟她形影不离，她能看出，大哥哥对自己的心思了。
　　何况，天天看着一对亲兄妹老死不相往来的，她也很不是滋味呀。
　　“你给我站住！”
　　“大哥哥，那你答应了么？”恰拉古丽故作生气地轻轻回头一瞥，又继续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可刚踏出第一步，她的右手便被一双大手紧紧拽住了。
　　“古丽，你别闹脾气了，我答应了还不行？”加合买提慌了神，满脑子只是想着怎么留住恰拉古丽。他紧紧拽着她的小手，就像小时候那样子。
　　恰拉古丽没有答话，可是她的脸上浮起了一抹“大计得逞”后的调皮笑容。她回过头，正想答话时，却透过加合买提的肩膀看到了离自己差不多几十步远的加克玛依！
　　她正被一名高大，长相粗野的中年男子，还有另外三名看上去像是那男子手下包围着，就像是一头被猎人围住了的猎物！玛依虽然是正面对着自己，可她似乎没有看到自己。尽管隔了些距离，可恰拉古丽的双眼却看到了加克玛依脸上再明显不过的害怕与紧张！
　　“玛依！”霎时间，所有的小心思全被那一幕给赶跑了，而她尖利的叫嚷声同样穿透了加合买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