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古丽（1）

　　“别喝了！”勒克德浑右手夺过了罗洛欢手中那只盛满了酒的大碗，仰头喝干后，“哐当”一声把酒碗砸了个稀烂。
　　“喝酒就能让皇上收回成命了？”勒克德浑一把捏住了罗洛欢的双肩，手劲之大，仿佛要把罗洛欢肩膀硬生生捏成碎片。
　　可罗洛欢依旧是耷拉着个脑袋，两眼醉意朦胧。
　　被封为亲王三个月后，皇太极以岳托和豪格二人意图结党营私，把二人贬为了贝勒。
　　“换成是你，如果是三叔这样子被贬，不信你不会去喝酒！”罗洛欢瘫坐在炕上，两眼布满血丝，神智却是出奇地清楚。他的脑袋耷拉着，仿佛被人狠狠骂了一顿。而帐子外，士兵们的操练声依旧震天。
　　地上的酒囊堆成了小山，其中还散落着好多酒盅的碎片。
　　“别提我阿玛。”“阿玛”这两个字，就如同罗洛欢口中射出的飞箭，直扎勒克德浑心底。
　　如果阿玛知道大伯被贬了，肯定不会好受的；可是阿达礼依旧沉浸练他的刀法里，仿佛一切都与他隔绝了。
　　他的刀正闪耀着森寒的银光。
　　“不错，我阿玛是脾气直，可他比那些嘴上一套地下一套的混帐们不知道忠心多少！皇上凭什么贬他的爵？”罗洛欢肩膀猛地甩开了勒克德浑的手，“哗啦”一声把堆在地上的酒囊踢散了。
　　战功，只怕战功现在不再是战功，而是皇太极打击大伯的借口吧？这句话堵在了勒克德浑的心口，可是他没说出来，不然就是火上浇油。
　　“战功？你以为战功能保你阿玛一辈子么？”
　　阿达礼依一边挥刀一边看似无意地回应，语气淡然得有些发指，仿佛被贬的不是自己伯父，只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大哥！”听到大哥的嘴里说出了自己没说的话，勒克德浑转过头，朝着阿达礼皱眉，却看到一只酒囊飞过眼前，直砸大哥的手腕。
　　回过头去，罗洛欢右手发颤，两眼怒视着阿达礼，有如仇敌就在眼前。
　　“阿达礼，你在说什么？”狮吼般的震怒声似乎在摇动着房间。
　　阿达礼弹了弹自己的衣袖，把解食刀系回了腰间的银色缂丝腰带，而后起身，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先不说皇上忌讳功高震主，单单一个豪格额其克就够他受的。你以为这回你阿玛被贬真的是什么结党营私么？豪格额其克跟你阿玛积怨已久，跟你阿玛结党营私，傻子才信！”阿达礼至始至终不曾称呼“大伯”，仿佛与岳托毫无干系。
　　阳光透过敞开的木门射进来，在地上投射出了一块方形的金斑。
　　“大哥！”勒克德浑想要劝阻，可他没有踏出脚。他知道没用的，自从阿玛离世以后，大哥便很明显地不再站在大伯这儿，而开始有意无意倒向了正白旗旗主，皇太极的十四弟，同样战功卓著的多尔衮。
　　勒克德浑盯着兄长逐渐消失的背影，只觉得整个军帐在一点点冷却，变成毫无温度的冰块，忽然间，冰块融化成了水，在那水坛子中出现了豪格无情的面孔。
　　“你可以走了，犯不着在这儿可怜我。你也别以为我是傻子，我知道这件事儿绝对是豪格额其克暗地里作梗！”忽然背后一阵猛力袭来，勒克德浑身子向前倾去，可他毕竟是武将，瞬间便稳住了步伐。
　　“冷静冷静。”勒克德浑知道眼下说再多都无用，也不再停留，两三步便跨过了那道金色光斑，来到了门外。
　　掀开帘帐出去时，阳光刺向了他的眼睛，他似乎能在阳光里隐隐看到有一双模糊的黑眼睛在朝他眨呀眨的。
　　忽然间，勒克德浑不知哪儿一股火气上涌，“砰”的一脚一踢草皮，大步飞奔了出去。
　　想着先前的她对哈苏做的事儿，想着豪格帮她脱罪，勒克德浑咬了咬牙。
　　明天她来军营时，就把她轰走，叫她别再来了。豪格绝对够狠，他明白皇太极早已想挫挫战功赫赫的大伯，他不过是借机设局罢了。
　　他不想再见到她，不想见到这个竟然逃脱了惩罚的坏女孩。
“轻点我要睡觉！”裹在被窝里的加克玛依窝火地骂道。
　　恰拉古丽以为自己动作已经够轻了，结果还是吵醒了她。
　　“你凶什么凶？”恰拉古丽呼了一口气，钻回了自己的被窝。
　　加克玛依把被子蒙住自己的头，侧过身去，可她一闭上眼睛，勒克德浑那张臭脸时不时地就浮现在眼前，弄得她愈加窝火。
　　“喂，勒克德浑欺负你，你也别找我撒气啊？”恰拉古丽也火了，她侧过身去，对着那一团亚麻色缀有圆点的被子骂道。最近她住在了加克玛依家，其实她只是想能多和加合买提凑在一起罢了。
　　“闭嘴！”加克玛依懒得转过身去。
　　“我说你，犯得着为他那种人生气啊？等下气出病来可别赖人家。”恰拉古丽看着那一团被子。“你可以去正蓝旗练武，我看比在镶红旗受气好多了。”恰拉古丽穿好自己的小坎肩后，坐在了加克玛依身边。
　　“哗啦”一声，加克玛依忽然把一截被子向下一拉，露出了那双火气燃烧的黑眼睛。
　　“正蓝旗？那我就等着被豪格贝勒爷给吓死！”她狠瞪了一眼恰拉古丽，又蒙上了被子。
　　恰拉古丽努了努嘴，胸膛在微微起伏，气息开始加粗了，“总比受气强啊！再怎么着，还有森巴特尔大哥可以照顾你。”
　　有一小团怒火在恰拉古丽的胸腔里燃烧了起来。
　　“行了，你闭嘴！”那团被子朝里侧翻了下。
　　恰拉古丽只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亏自己还是她的好朋友，她的良心去哪儿了？她和加合买提都是为她好，她是全都没看见？
　　“古丽，你起来了没有？”加合买提轻轻敲着门。加克玛依受了气，他也没理她。当初劝她半天不听，现在被欺负了开始撒气，自己不给点冷脸色，她是不会吸取教训的。
　　“别吵我！”加克玛依缩在那团被窝里，声音突然间提高了八度，吓得恰拉古丽差点没滚下了炕。
　　“吱呀”一声，加合买提走了进来。恰拉古丽忙揉了揉眼睛坐起，乱蓬蓬的棕色卷发随意披散着，睡眼惺忪，眼皮不断在打架。
　　“大哥哥，你先出去，我换下衣服。”恰拉古丽轻声说道。
　　“都别给我说话！”那团被子又发话了。加合买提看着那团亚麻色的被子，极力忍着心中的怒火，却是柔声对恰拉古丽说：“你快点，吃完早饭我带你去陶器铺。”
　　早就叫加克玛依不要去镶红旗军营那儿，她偏不听，现在受欺负了，她倒开始胡乱撒气了！
　　一个月前，勒克德浑的大伯岳托因为过失被削去亲王爵位，贬为贝勒，豪格被告和岳托结党营私，也同样被贬为贝勒，可是据森巴特尔说，这件事是豪格为打击岳托而不惜陪绑。事发后那一天，勒克德浑就令她别再来军营了。就在同一天，她还被罗洛欢给冷嘲热讽了一番，而一旁的勒克德浑却始终一言不发。
　　“大哥哥你先出去，让她静一静。”恰拉古丽钻出了被子，赤脚踩在了地上。
　　加合买提看了一眼那团一动不动的被子，死命收住了骂人的冲动，转身离开，轻轻阖上了房门。
　　“啪！”来到厅堂的桌子前，加合买提突然用力一拍木桌，大碗中的奶茶轻轻一震，扩散出了涟漪。
　　“加合买提，还在生玛依的气啊？”娜日达站了起来，忧心忡忡地看着脸颊煞白的加合买提。
　　“她是你妹妹，当哥哥的和妹妹较什么劲？”森巴特尔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
　　自打加克玛依不听劝告去军营练武时起，加合买提就对她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偏偏两个人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弄得家里气氛最近怪怪的。
　　“当初叫她不去，她不听，还不都是为她好？”加合买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坐了下来，“还有那勒克德浑，想到他我就来气！成天就会欺负人！”
　　娜日达的嘴角微微扯起，露出了一丝微笑——这孩子，其实是很关心玛依的。
　　“你也别全怪人家，豪格和岳托他们那一家简直是水火不容。”森巴特尔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不管他们两家有什么事情，那个混蛋就不该这么对一个女孩子！古丽，你快点！”加合买提抬起头，朝着那木梯子的方向高声喊着。
“马上了！”恰拉古丽忽然发出一阵大嗓门，险些就要震塌天花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