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打赌
作品名称:戈壁新娘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4-03-09 11:11:58 字数:4389
勒克德浑挥舞着尖刀,看着清晨的第一缕晨光照亮了锋利的刀尖。刀尖亮得扎眼,但是勒克德浑完全没有眯起双眼。他双脚踩在黝黑的,生了不少杂草的泥土上,只是这些杂草早已被在这练箭场上来回踱步的人给踏得倒下了。
“嗬!哈!”
此时此刻,镶红旗军营里的操练声已经是震天动地,就连那些倒下了的杂草似乎都在隐隐颤抖着。透过层层营帐间的间隙,勒克德浑时不时可以看见士兵手中的长矛反射着刺眼的晨光,从眼前不住闪过。
“勒克德浑,我们去找额其克啦!”当勒克德浑还在全神贯注地挥刀时,罗洛欢从练箭场回来了。一同跟来的还有罗洛欢的三弟喀尔楚浑。
喀尔楚浑只有五岁,小脑瓜剃了个溜光,和罗洛欢长得有三四分像。虽然年幼,可是他也是天没亮就冒着严寒从家里赶到军营习武,不会因为阿玛出去打仗有任何懈怠。
“马上!”勒克德浑稍微停了会,又接着舞刀。他双脚不断移动着,当他把刀用力往面前的空气中一戳后,停住。
勒克德浑将尖刀系在了腰尖上,回头对两个年幼的堂弟一招手道:“走吧!”
“二哥,真的练好了?阿玛要知道我们这么早就不练了,不会骂我们么?”喀尔楚浑尖细的声音由于紧张而不断颤抖,他的表情不是欣喜,而是难以置信还有害怕。今天的早练结束得特别快,换成是平时,这个时间点他还在阿玛的呵斥下挥汗如雨。
“三叔都说可以了,肯定没事的。”罗洛欢拍了拍喀尔楚浑的肩膀,“不信你问勒克德浑?”
“解散!都去吃早饭,然后接着操练,回来后要是让我和我大哥看到你们偷懒,军法处置!”罗洛欢话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三叔在对士兵厉声下令。
“喀尔楚浑,我阿玛都下令士兵解散了,我们肯定也不用练了。”勒克德浑道。
虽然他们都是贝勒府里的阿哥,可是在军营习武时,他们作息都和士兵们一致。士兵如果没有结束操练,他们也绝对不能停下,就算师傅不骂他们,他们也会被自己的阿玛给骂个狗血淋头,所以在军营里,没有一个人敢偷懒。
“你们都来啦?”当勒克德浑来到了父亲的营帐前,一位和勒克德浑年纪相仿的少年上前,伸出右手握紧了拳头。
“是啊,巴克达你去哪儿了,刚刚都没看到你?”勒克德浑伸出左拳与巴克达右拳相碰。巴克达与他同岁,不过大了三个月,是他四叔家的大阿哥。
秋意正凉,可是这些少年似乎依旧活在夏天里,每人身上都只穿了一件单衣,丝毫不畏惧凉意。
“我去山林里练骑射了。”
“孩子们你们别磨蹭啦!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大清门迎接大军!”没等勒克德浑接话,他就听到自己父亲的催促声。
“额其克,真的可以不用练了吗?我怕阿玛知道了会骂……”喀尔楚浑一说起自己父亲,便降低了声音。
勒克德浑见自己父亲微微一笑,走到喀尔楚浑面前拍了拍他光溜溜的脑门,“不用怕。你去迎接你阿玛,他就算骂你,额其克会替你说话的,嗯?”
巴克达和勒克德浑二人面面相觑,罗洛欢则是一脸担忧地靠紧了喀尔楚浑。
“我看他们这回绝对被骂了。”巴克达耸了耸肩,低声耳语着。
大伯那个爆脾气,要是知道罗洛欢和勒克德浑竟然为了迎接自己凯旋归来而没有继续习武,他们俩绝对会被骂的!何况大凌河城虽然攻下了,大军凯旋归来,可直脾气的大伯差点被皇上开罪……
想着想着,勒克德浑越来越为两个堂弟担忧。
从五月份大军出征起,为时半年才顺利攻下大凌河城。大凌河城军民在主帅祖大寿率领下严防死守,给素来所向无敌的女真铁骑惹了不少麻烦。金兵围攻下,大凌河城四面楚歌,传闻城中甚至出现了人吃人,可祖大寿拒不投降,后来女真大汗皇太极不断派人前去劝降,并承诺绝不伤害城中百姓,百般努力之下,祖大寿才开城投降。
可是在行军途中,与皇太极积怨已久的执政贝勒莽古尔泰,其大量手下士兵被皇太极调遣。莽古尔泰和大伯一样都是性情火爆,一怒之下前去找皇太极理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争到最后莽古尔泰竟然将刀刃拔出,最后以“御前露刃”之罪被削为贝勒,还被扣了“逆反”的罪名。
事情还没有结束,同样直脾气的大伯居然还为莽古尔泰辩护,极力言明莽古尔泰不过是一时冲动,绝无谋害大汗之意,结果遭到皇太极和自己祖父一顿训斥,险些也被重罚。大伯本来就脾气不好,现在又挨了骂,罗洛欢和喀尔楚浑绝对完了……
虽然只有十二岁,可自小出身将门的勒克德浑也知道有些话不该多说,即便是真话。莽古尔泰被罚之事,他和阿玛,还有许多人都觉得莽撞的莽古尔泰应该只是一时昏了头,闹不到“逆反”这份上,不过是被大汗借机算账,可大家也只敢心里想想,大伯竟然说了出来。
“来来来,干!”大伯将自己那只大酒碗“哗啦”一声倒满了酒,双手捧起。
“干!”坐在营帐里所有的男人们也高举酒碗,“咣”的一声相碰,酒水飞溅,而后仰头把酒一饮而尽。
“二哥你少喝点,你刀伤没好!”勒克德浑才一口喝干后,看见自己阿玛拍了拍正在以袖子擦拭嘴角的二伯。
二伯这次随大军出征,在攻打锦州的时候大腿被明军砍伤,当时大汗还亲自前去看望,并赐了金酒杯。
“萨哈廉你少瞎操心,我还能喝死不成?”二伯不耐烦地将阿玛的手挡开。
镶红旗主营中,大伯、二伯、阿玛萨哈廉、勒克德浑以及自己的大哥,罗洛欢,还有几名年轻士兵们都盘腿围坐在一张巨大的烤火架。在火焰的“滋滋”声中,烤火架上的大块鹿肉、牛肉、獐子肉正不断飘出了香气,当然相伴随的还有浓烈的酒味。
早上大军归来后,大汗皇太极在正黄旗设大宴,为出征的将领们接风洗尘,等到傍晚时,萨哈廉又在镶红旗的军营里为两位兄长和侄子办了个小小的家宴。大家喝酒吃肉,没人敢提莽古尔泰大伯的事情,免得坏了气氛,尽管大伯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三弟,咱这次打得多辛苦你也知道,就让二弟好好喝一场,来继续!”大伯瞥了阿玛一眼,“啪”的一声一拍阿玛的背,用手撕了一大块牛肉直接塞进嘴里。
在又一次声嘶力竭的“干”声中,刺鼻的烈酒燃烧起了少年那奔涌的血液。勒克德浑喝干那碗酒后,立即为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酒,而后起身。
“阿牟奇、二伯,还有大哥,你们凯旋归来,我敬你们一杯!”勒克德浑黝黑的脸庞在火焰的炙烤下泛着些许黑红,不单单是他,帐子里其他人的脸上都多多少少泛着这阳刚的红色。
“好!来,勒克德浑,我们喝!”大伯用力一拍膝盖,“哗啦啦”几声又是满满一碗酒,而后二伯和大哥也起身与他敬酒。
“罗洛欢,别只吃鹿肉,给我吃点獐子肉!”干完这杯后,大伯立即拿起自己的解食刀,为坐在他身边的罗洛欢割下了一大块冒着热气的獐子肉。
“阿玛,我不要……”罗洛欢摇了摇小脑瓜,谁知大伯立马瞪圆了双眼,就是这么一瞪,连勒克德浑都被吓得毛骨悚然。他赶快拿解食刀割了一大块鹿肉埋头苦吃,不敢看大伯的眼神,这眼神,就和白天的一样骇人。
白天大伯看到罗洛欢和喀尔楚浑来迎接他的时候,真的把他俩骂了一顿,骂他们偷懒不好好习武,幸好萨哈廉一直在帮这两个小孩子说话,不然还得了?当时喀尔楚浑被骂得差点就要掉眼泪,却得死命忍着,不然被骂得更惨。
“叫你吃就吃,多吃点!我半年不在家没人给你多夹菜,你现在给我多吃点!”大伯一把抓过罗洛欢的右手,把解食刀硬硬塞进了他的手里,“多吃点!”
“阿玛我不要!”罗洛欢把正想把解食刀放到大伯面前时,就被大伯一声怒喝吓住了。
“吃个东西你哪儿那么多话?”
勒克德浑偷偷瞄了一眼大伯,见他怒目圆睁,眉毛上扬,那样子简直像在瞪着战场上的敌人。勒克德浑暗自庆幸,幸好自己的阿玛不会这么凶巴巴的。他真没法想象,罗洛欢他们怎么做到天天面对“凶神恶煞”的大伯。
可是不管怎么样,大伯眼神中的关切是怎么样都掩不住的。
“乖,你阿玛让你吃,你就吃。你阿玛是关心你。”萨哈廉忙柔声对罗洛欢道,又侧过头对大伯道,“大哥,我说你叫孩子吃东西,干嘛凶得像老虎啊?”
“不凶点,他还不吃,越不吃他会瘦得比那根箭还细!”大伯先喝了一大口酒,一本正经地说着,还伸出右手指着放在桌案上的一把羽箭。
“哈哈!”帐子里忽然间爆发出一小阵哄笑,勒克德浑险些把刚塞进嘴里的獐子肉一口喷出来,他马上吞了下去,却是完全止不住笑,只要一想到大伯刚才那极其认真的表情,他就恨不得大笑出来。
“噗!”二伯猛的喷出了一小口酒,那酒水洒在了火架上。霎时间,一阵浓烈的酒味直逼勒克德浑的鼻子,还有一团火苗在酒的作用下即刻上蹿了些许。
幸好大家都是千杯不醉,这烈酒的味道也没把人呛着。女真人生活在极寒的关外,多以靠烈酒驱寒,男子多喜好大口喝酒大块吃肉。
“大……大哥,我说……你别在我喝酒时说笑吧……”二伯拍了拍胸膛,强忍着笑看着大伯。
“有什么好笑的?”大伯忽然用力一拍膝盖,炯炯有神的双眼扫过了帐子里的每个人。罗洛欢则是一脸迷茫地看着众人,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勒克德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大伯是个根本不会开玩笑的人,就算别人开他的玩笑,他往往也不知道。
“没……没有,真的没有。”萨哈廉强忍着笑摆了摆手,拿起解食刀割獐子肉,又向勒克德浑使了个眼色,叫他不要再笑。可才使完脸色,萨哈廉又“扑哧”一声笑出来。
“不许你们笑我阿玛!”罗洛欢突然间站了起来,气呼呼地瞪着帐子里的所有人,小手握紧了,似乎想给在笑的人一人一个拳头。
“好好好!我不笑了。”勒克德浑起身走到罗洛欢身后,双手放在他的肩上,将他轻轻按回了他阿玛身边。
其实大伯刚才说的话本身并不是特别好笑,主要是在大伯方才极其严肃认真的表情,让他们不笑都难!
“末将参见诸位贝勒爷和阿哥。”就在帐子里的笑声总算偃旗息鼓时,一名镶红旗侍卫掀帐而入,单膝跪于地面。
“有话快讲,没事别来扫我们的兴!”大伯脸色一沉,右手向上一抬,示意他起身。
“启禀三贝勒爷,”那侍卫走到自己阿玛身边,“府里头差人来报,说是大福晋临盆,贝勒爷能否……”
“大哥,我先回去!济海尔要生了,我回去陪她!你们两个在这儿待着,散伙后赶紧回来!”没等那侍卫说出“赶紧回去瞧瞧”,萨哈廉便侧头对大伯说,又看了看勒克德浑和他的大哥。他先前所有的轻松之色刹那间全无,嘴角紧绷。
帐子里霎时鸦雀无声,人人都盯着萨哈廉,勒克德浑更是双唇紧抿。大哥正要将手撕下的一大块鹿肉塞进嘴里,可一听到那侍卫的话,他握着解食刀的右手险些松开,幸好他即刻握紧了,才没让扎着鹿肉的刀掉下来。
此时此刻,这帐子里没有比勒克德浑兄弟,还有萨哈廉更为紧张的人了。
“快去,照顾济海尔要紧!”大伯点了点头,萨哈廉即刻起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帐子。掀开帐帘时,勒克德浑看到外头已经垂下了的暗蓝色天幕。
额涅要生了!勒克德浑一下子只觉得脑子都要懵了,他不知道母亲能不能平安,虽然这已是额涅第六次怀孩子了,可是每次额涅怀孕生孩子时,他都很紧张。
“我说你们两个小的,你们打个赌,赌你们额涅这回生小阿哥还是小格格,赌赢了大伯请喝酒!”勒克德浑脑子正乱着呢,结果大伯的声音就像一把剪刀一样剪进了他的思绪,偏偏根本剪不断他的担忧,还越理越乱了。
大伯在问他和大哥。
“小格格。”勒克德浑凌乱的思绪来不及反应,就这么随口说了出来,他现在只求额涅平安,没想过额涅会生男孩还是女孩,他甚至都没在意到大伯还说要请他和大哥喝酒。
“阿牟奇,请喝酒就算了吧!”勒克德浑听到了大哥应着,可是大哥的声音似乎也在略微发颤,根本没多少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