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訇3
作品名称:戈壁新娘 作者:桑子 发布时间:2014-02-28 10:36:35 字数:4616
“你别动来动去的!晃得我眼前好几颗星星在闪啊!”
“我才不是星星!”加克玛依虽然被哥哥加合买提牵着,可是才踏出住处没几步,她就一直在蹦着跳着。当看见卖饰品卖衣服,还有卖小玩意的摊子时,她总想甩开哥哥的手冲过去,可是她的力气怎么可能比过大了她三岁的加合买提。
就在她话音刚落,她看到了一家卖着小面人的摊子。就在那摊子的最前排,摆着个栩栩如生的小梅花鹿。
小梅花鹿滴溜溜的眼神,像极了加克玛依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加克玛依突然间就要往道路对面的这家摊子猛冲过去,就在她半只手快要离开哥哥的手掌时,加合买提一个跨步出来,腾出自己的左手死死抓住了妹妹的胳膊肘。
“加克玛依,你这样子以后哪个男人敢要你?你晃都可以把人给晃死!”加合买提眼见拽不住加克玛依,就稍稍弯下身子,两手握紧了妹妹的胳肢窝,想要一把把妹妹抱起来,可是妹妹的脚还没有离地,加合买提的胳膊就一阵发麻,他“哎哟”一声悻悻放弃了。
妹妹已经是个八岁的姑娘,不再像两三岁的女孩子那么轻了。
今个有个回人姑娘要嫁人,兄妹俩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家的姐姐,只是听恰拉古丽的塔贴说,当年带着兄妹俩来到宁夏卫时,那个姐姐的父母亲帮了他们许多,今天他们的女儿出嫁,咱们怎么说都得去。
加克玛依吃饭磨磨蹭蹭的,恰拉古丽的塔贴就先去了那个姐姐的家,叫丈夫卡班拜和加合买提在两个女孩子吃完饭后把她带到新娘子家。
“大哥哥!等等我!”
“慢点慢点!古丽你跑什么跑?”
是恰拉古丽和她父亲卡班拜的声音。兄妹俩停住了即将迈出的脚步,回头一望,只见恰拉古丽小跑着朝他俩奔来。她跑得很急,蓝色的裙裾都在晃动着。
她的阿开牵着她的小手跟在后头,气喘吁吁。
“这丫头就这样,吃饭磨磨蹭蹭的!”方才恰拉古丽一直吃得慢慢吞吞,卡班拜大叔便让兄妹俩先走,别等这磨人的小妖精。
“大哥哥,抱我抱我!我脚好酸啊!”恰拉古丽甩开了父亲的手,踮起脚尖,向加合买提伸出了双手。
“别胡闹!来,阿开抱你!”卡班拜马上牵过她的右手。
“阿开!我要大哥哥抱!”恰拉古丽闹起了孩子脾气,不断甩着父亲的手,两眼就是瞪着加合买提。她大声嚷着,惹得几位路过的大人纷纷向她投来了目光,
加合买提是三个孩子中最大的,恰拉古丽最小,所以,她一直叫他“大哥哥”。
也许是因为年幼,古丽总是特别黏加合买提。
“懂事点,你大哥哥还要牵着你玛依姐姐,人家怎么抱?”卡班拜皱起了眉头,浓密的眉毛几乎快挤成了一团。他弯下身子,小声对恰拉古丽说着。
“哥,你抱古丽,我会自己走!”加克玛依倒是够机灵。哥哥一直牵着她不放,她都不能去那些摊子前逛逛,古丽的出现,现在简直是让她捡了个大便宜!
“阿开,现在行了吧?”听到加克玛依的话,恰拉古丽马上跑到了加合买提的面前。
“卡班拜大叔,我抱她,”说着,加合买提便弯下了腰一把抱起了恰拉古丽。他瞄了一眼想要趁机溜走的加克玛依,“玛依,你不许到处乱跑,跟着大叔知道没?”
“哥!”就在加克玛依正想朝前头一家卖扫晴娘的小摊子溜去时,她的意图就被哥哥看穿了。她瞪圆了眼睛,似乎想用自己这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口吞了哥哥。
“没事儿,我看着玛依!”卡班拜二话不说,就把加克玛依给抱了起来。
到了新娘子家的时候,他们才刚到门口,便已经被挤了个水泄不通,连恰拉古丽的塔贴身影都还没搜寻到,就已经快被挤得喘不过气儿来。
“大哥哥,我塔贴在哪儿?”恰拉古丽想寻找母亲的影子,可是她一眼望去,看到的都是男人们头顶上的小白帽。
她眼前的那名男子,头顶上的白帽还绘有月牙儿与星星的图案。
“加合买提,你把古丽放下来,抱着她手酸。”加合买提正抱着恰拉古丽,四处寻找着头戴花色方头巾的女子。他记得恰拉古丽的塔贴出门时头上是戴了条花色方头巾,那是哈萨克已婚女子才会戴的,只要找到了那顶方头巾,差不多就找到了。
“不行啊大叔,她会乱跑。”加合买提摇了摇头,他的手是有些酸了。虽然十一岁的他显得比同龄的回人汉人都要高大强壮,只是抱一个五岁的女孩子这么久,怎么不会手酸呢?可一旦放她下来,在如此拥挤的人群中,鬼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挤失散了。
他接着探出脑袋在满眼的小白帽与女子的长头巾间寻找着那条熟悉的方头巾。
人挤着人,将这家平日里安静的院门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回语与汉语在不断交织,而四人的哈萨克语显得分外奇特。
加克玛依听着那些自己半懂不懂的汉话,连蒙带猜的,大概听出了不少人在说新娘子,也就是塔贴说的那个姐姐很漂亮,然后要娶她的人算不上有什么好皮相,不过人是真的不错。
“大哥哥,人怎么那么多啊?都看不到新娘子了!”恰拉古丽搂紧了加合买提的脖子,有些失望地别了瘪嘴。
加合买提趁着前头的人向左移了一步时,迅速往上挪动了一点,补上了这个小小的空档,“新娘子要嫁人时,什么好多亲人都要来的,说什么嫁人是大事,很热闹的。”
“阿开,是不是啊?”恰拉古丽大声问着在努力朝他们靠近的父亲。
“是啊,以后你啊,加克玛依啊嫁人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很热闹的。等到你们嫁出去,就不是和我们一起住了。”
“啊?”加克玛依突然间红了眼圈,“那我和谁住啊?”
“和娶你的那个小伙子啊!”卡班拜说道,猛然看见了加克玛依已经红了的眼圈。
“是不是舍不得我们还有你哥哥了?”卡班拜轻轻拍了拍加克玛依的脸蛋,没等他接着安慰加克玛依,恰拉古丽尖细的声音便飞进了他的耳朵。
“阿开,真的有这么多人来看我结婚么?”
“当然了!”卡班拜点了点头,而后马上对加克玛依轻声道,“来来来,人家今天要结婚,你哭就不好喽!”
透过加克玛依的肩膀,卡班拜看到了女儿写满了兴奋的大眼睛。
加克玛依快速一抹眼睛,又回过头,跟着哥哥一起在人群中寻找塔贴。
哎,怎么办?如果按大叔这么说,嫁了人,就没法见到哥哥还有大叔大婶了,为什么要这样?
她的眼睛在寻找恰拉古丽的塔贴,可是她的小脑瓜里,堆满了关于“嫁人”的惆怅。
“孩子们!欸,我在这儿!”当那声熟悉的呼喊声悄然飘进耳朵时,加克玛依似乎像与母亲久别重逢激动了起来。恰拉古丽的塔贴就站在那堵门里头,向她招手着。
“塔贴!塔贴!”恰拉古丽高声呼喊着,奋力挥着小手,“大哥哥,我塔贴在那儿!”
“让一下让一下!”加合买提也看见了,他抱着恰拉古丽不断往那儿挤去。明明只是隔了大概七八个人的距离,可是在这人海中,简直是寸步难行。
加合买提的右脚刚跨出去,旁边挤过来了一个中年妇女,后头的人也迅速跟了上来,如此一来,加合买提的左脚仍在后头,退也不是,前进也不是。
“来,给我抱吧。”恰拉古丽的塔贴向女儿伸出手,谁知恰拉古丽竟然摇头了!
卡班拜看着仍紧搂着加合买提的脖子的女儿,无奈地耸肩,那眼神,仿佛女儿都不肯认自己阿开塔贴了。可是不管恰拉古丽多么不愿意,她还是回到了塔贴的怀里。
庭院里同样水泄不通,不过满院都挂满了红色的彩条,就连那枝条茂密的沙枣树上,同样是满目的红色。加合买提和塔贴一左一右牵着加克玛依,生怕一个不小心,小小的她就会被人群挤没了影,他们就这么挤到了人相对较少的堂屋外。
就在正对堂屋的走道上,一位约莫十二三岁的孩子手中牵着一只白色的羊儿,他身边的许多男子还手里提着红色的大布袋。在那布袋中,装满了大米,还有馒头,这些都是新郎家送来的“催装礼”,意在请新娘快点出嫁。
“喔!”当一抹红色的身影在一位年轻少女的陪伴下出现在堂屋时,院子里忽然间爆发出一阵惊叹声。
“喏玛依,要嫁人的姐姐,就是那个穿红衣服的!”卡班拜大叔低头对加克玛依道。
一条长长的红纱巾盖住了少女的面容,只露出了一双比天空中的月亮还要明亮的眼睛,而扎在头上的长头巾也挡住了她的头发。厚厚的红色棉袄裹着她娇小的身子,但是又没有挡住她穿着的金色大襟。
金丝边镶着她火红色的裙裾。她身侧的少女同样眉清目秀,正搀着新娘子缓步从堂屋里出来。
“大叔,现在是要做什么啊?”这是加克玛依第一次参加婚礼。
“去新郎家啊,要举行婚礼喽!我们可是送亲的,也要一同去。”
“为什么我们要送她去新郎家啊?”加克玛依一手牵着哥哥,一首牵着卡班拜大叔。
就在新娘子那条长至腰间的头巾上,镶着如太阳般闪耀着的金丝边,还绣满了金色的流云。
加克玛依回头一看,不单单是她,还有好几位她素不相识的人跟在了身后,难道也是一起去送亲的?
“那个姐姐的阿开和我是好兄弟,她塔贴以前都抱过你呢。我们起初来宁夏卫,他们一家人也帮了我们很多,当然要送他们家姑娘出嫁啊!”
加克玛依自然是没有任何印象。来中卫时,她才六岁,她只记得阿开那时候经常不在家,都在外头忙碌着。
一路上,锣鼓喧天,热闹得堪比过开斋节或是古尔邦节,四位少年扛着轿子,送新娘往夫家去。包括加克玛依在内的所有送亲人,就这么跟红色的轿子后,走在长长的街道上。就算是素不相识的路人,看到这喜气洋洋的大波人走过时,也不觉回头多望了几眼。毕竟是个孩子,在堪比古尔邦节的喜庆中,加克玛依原本脑袋中的那点愁绪也迅速被一扫而光。
“撞亲啦!”就当红色的轿子同样在一个挤满了人的门口停下时,一位头戴红色回回帽的男子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上前,用双手握住了车子前的红木杠。
“色俩目!”当新郎与喜娘扶着那少女下轿时,挤在门口的所有人立马分站位两侧,向所有前来送亲的人问候。
加克玛依和大家一同跨过了门槛,紧跟着送亲的人群,踩上了铺着的红色长毯上。
“结婚真的是好热闹,可惜结了婚就不能跟着阿开塔贴了,也不知道那个新娘子姐姐现在到底是高兴呢还是会哭鼻子呢?”加克玛依边学着大人的样子对这些人说“色俩目”,一边又开始想着结婚的问题。
伴随“哗啦哗啦”的声响,不少男人们将新娘子一箱箱嫁妆扛进了院子,放到了院子的石板地上。走过了水泄不通的庭院后,便是新郎家的堂屋。就在堂屋正中的,摆着方桌,就在方桌上,还摆放着一张红纸,还有沾了墨的毛笔。
一名头缠“戴斯他勒”,也就是白色长布的老者坐于方桌正上方,那就是阿訇,桌子的左侧坐着一名中年妇女,加克玛依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谁,只听说那是什么“证婚人”来着;桌子的右侧坐着一男一女两位中年人,那是新郎的父母亲。当新人走至桌前时,二人一同面对着阿訇跪坐于红毯上。
新娘长长的金丝边红色裙摆在地上铺散开来,像极了盛开的红牡丹。
阿訇起身时,新郎的父亲也将红纸与毛笔放至自己的面前。
“玛依,接下去你千万不能说话,阿訇要准备念‘尼卡哈’,千万别出声,不然就是不敬!”卡班拜大叔的语气有些严肃,带着不容置否的干脆。
“尼卡哈”,就是“结婚证词”。
阿訇起身,对着跪在地上的新人们念念有词,可是加克玛依完全听不懂这些阿拉伯语了。
新郎的父亲手执毛笔,在红纸上迅速以阿拉伯文写着阿訇所念的每一句话。堂屋内外,所有的喧哗声都消失了,只剩下了阿訇低沉而略显苍老的赞颂声在回响。
念罢,阿訇又用汉话将刚才所念解释了一遍。加克玛依听得半懂不懂,也多多少少明白了结婚是万万是不可缺少的,还有就是什么愿真主保佑新郎和新娘忠贞坚定不移,大概是这种意思。
“新郎啊,你接受么?”当念完那一大串加克玛依不大懂的汉话后,加克玛依终于听到了一句她能听懂的汉语了。
阿訇将一颗糖果朝新郎轻轻抛去,紧接着,加克玛依听到了新郎说了句,“我接受。”
“我愿意。”当新郎话音一落,新娘温柔却坚定的声音也跟上了。
这两句简单的汉话,加克玛依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