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訇1

　　“哟，小姑娘来了呐！”又看见加克玛依那双水灵灵的黑眼睛时，老板娘热情地向她笑着，这俩丫头挺经常跟着她俩的母亲来这儿买包子。
　　老板娘包在头上的淡绿头巾，把她所有的头发都包住了，还有脖子部分都给遮住了，只露出了她的脸，即便现在是炎热的七月，那条头巾还是把她的头发和脖子都围了个严严实实。
　　因为她是穆斯林，她严格遵守着教义——妇女的耳朵、脖颈、头发是羞体，必须加以遮蔽。
　　八岁的加克玛依梳起了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又扎上了一条蔷薇色方形头巾。她牵着另一个小姑娘的手，那姑娘比她矮了半个个头，戴了顶“塔克亚”——哈萨克族的一种斗形帽。就在这个小姑娘两条麻花辫的辫梢上，还各自扎了两条花色发带。
　　“快点买啊，我要吃！”戴着“塔克亚”的小姑娘用哈萨克语小声催着加克玛依。
　　“大……”加克玛依在脑子里思索着自己知道的汉话词汇来称呼她。母亲不是没教过她，只是她学话似乎真的是比别的孩子要慢一些。
　　“玛依姐姐你快买啊！你在干什么？”
　　该叫什么？奶奶？不对，绝对不行，老板娘看上去没比她的塔贴大多少，绝对不能叫奶奶，所以……所以……
　　加克玛依抿着嘴唇，一双黑漆漆的眼珠滴溜溜转着，与此同时，泛着滚滚白汽的蒸笼中，包子的香味已经溢满了她的鼻尖。她努力思考着怎么称呼这位老板娘，完全没有理会那个小姑娘在一旁不耐烦的催促声。
　　她想回头问问一同前来的小姑娘该怎么叫这位老板娘，可是她马上放弃了。这个小女孩儿只有五岁，比她小了三岁，可是说句实话，她学话的的确确是太慢了，在大明的宁夏中卫生活了这么久，她唯一会说的汉话就是“抱我”，连哈萨克语都还讲不大利索。
　　“大婶！我要……买……”
　　“你快点啊！”恰拉古丽的催促声现在简直像蚊子的“嗡嗡”叫，搅得加克玛依头皮发麻。
　　“你别吵！”加克玛依现在开始想要买的东西究竟在汉话里怎么说。
　　完了，那个里头包着牛肉馅儿的面粉团团到底是叫“包子”还是“馒头”啊？才解决了一个称呼上的问题，她又要开始思考了。
　　忽然间感觉自己的手臂好像在被人摇着，紧接着又是一声“给我快点”的催促声飞进了她的脑子，打断了她的思路。
　　“你干什么？烦死人啊！”加克玛依一阵火大，甩开了那只小手。
　　她回头看了看口水几乎就要流下来，两只饿狼般的眼睛正滴溜溜转来转去的小姑娘，可是她只会看着蒸笼干瞪眼，什么都帮不了。
　　从下午出来到现在，这个小女孩就一直在嚷着想吃东西，晃了半天，两个人才来到了这家经常光顾的包子铺。
　　“你干什么不买啊？”小姑娘嘟起了嘴巴，用哈萨克语说着。
　　“咕……咕……”就在那小女孩一说完，加克玛依就听到了她肚子死命地叫啊叫的。
　　“算你了算了！”听到小姑娘的肚子在咕咕叫，加克玛依忍住了怒火没骂她。阿开和塔贴再三交代她，不要欺负这个女孩儿，不要对她用凶巴巴的口气说话。
　　“喂！古丽，我们要买的东西是叫什么东西啊？”也许是病急乱投医，加克玛依居然问了基本不会讲汉话的古丽，也就是跟着她一同出来的这个小姑娘。
　　“古丽”只是大人们，还有好朋友对她的简称，她的其实是叫“恰拉古丽”。
　　老板娘完全听不懂这俩姑娘说的哈萨克语，只能一脸无奈地笑着，看着这两个可爱的哈萨克族小姑娘，然后接着和面，准备包下一笼的包子。虽然中卫地区有不少来自西域的人，可是他们说的话，她还真的一句都听不懂。
　　“不就是‘曼提’啊！”恰拉古丽用哈萨克语说了“包子”。
　　“笨啊！我是问你汉话里‘包子’怎么说？”加克玛依真想打恰拉古丽一巴掌。她提高了音调，又狠狠跺了跺右脚，这时，一位头戴小白帽的黑皮肤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不用说，一看就知道是中卫当地的回人。
　　“来四个羊肉包子！”那中年男子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了几个碎银给了老板娘。
　　加克玛依看到，慈眉善目的老板娘在说了句“好嘞”后，打开了最上面的一个大盖子，用筷子夹出了四个有些圆圆的东西。
　　“哟，这俩姑娘挺漂亮啊！”就在那位大叔侧头时，他看到了身旁这两个个头才到他腰部的女孩儿。
　　“是吧？这俩姑娘经常跟大人来我这儿。”
　　“包子……包子……”加克玛依虽然听懂了他在夸自己漂亮，可是她在不断重复着刚刚大叔说的“包子”，没有一点心思去说声“谢谢”。
　　她刚才发现，老板娘夹出的那四个圆圆的东西，好像就是她俩准备买的。
　　“曼提”在汉话中，好像是叫“包子”吧？
　　“是不是要买那个？”忽然间，恰拉古丽蹦了起来，指着被筷子夹住了的“曼提”，“玛依，快点买啊我饿了！”
　　就在那大叔拿过包子离开后，加克玛依忙从自己的贴身小钱袋里拿出了几个碎银子，踮起脚尖，“八个包子！”
　　“你要啥馅儿的？牛肉羊肉还是菜馅的？”大婶一边将银子放进了自己挂在腰间的布袋里，一边回头笑着问道。
　　这……加克玛依晕了——老板娘语速好快，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当加克玛依和恰拉古丽俩人各提着四个包子往回走时，那包子有牛肉馅儿，也有羊肉馅儿的。
　　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馅儿，后来那老板娘大概是看出来加克玛依没明白自己说什么，就羊肉馅和牛肉馅各挑了四个，总共夹了八个包子给她们。
　　她们沿着这条些许狭窄却热闹非凡的街道直直迎着太阳的方向走，往家的方向走去。街道两侧，屋檐鳞次栉比；屋檐下的店铺里人声鼎沸，而街道两侧的摊子充满了加克玛依半懂不懂的吆喝声。
　　拉面、馓子和馄饨在盛满了水的大锅中翻滚着，牛羊肉的香气几乎飘满了一整条街道，仿佛根本飘不到尽头。空气中有还隐隐有着辣辣的，叫她俩鼻子发痒的辣椒味儿。十一月的秋风一吹，更是把那辣味儿混着其他香气一起冲进了她俩的鼻子里。
　　大街上，交织着汉语、蒙语、回语，偶尔还能听到几句波斯话。
　　宁夏卫虽然归属大明，可是汉人除外、还居住着大量回人、蒙古人、西域人甚至是来自大漠对面的，浓眉大眼的波斯人，其中回人不比汉人少。
　　“来，小姑娘，快来买馄饨嘞！”
　　经过了一个正在煮馄饨的大锅前，头戴小白帽的一位年轻小伙子在大声吆喝着，那小伙子正拿着把大勺不断搅拌着大锅蒸腾的水。加克玛依想停下脚步，买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吃，可是一想起恰拉古丽的塔贴叫她早点回去吃晚饭，她就赶快拉了恰拉古丽走了。
　　恰拉古丽的塔贴还说，今天晚上一位好朋友的女儿要结婚，他们还得去看看呢，所以她和古丽都早点回去。
　　“来啦大狼狗来啦！汪！汪！”当他们走到一家小饭馆前，四个戴着小白帽的小男孩忽然间参差不齐地学着狼狗的叫声，像风一样呼啦一声从他俩身边这么闪了过去。
　　“汪！汪！”那四个男孩的叫声此起彼伏，人都跑没影了还能隐隐听到他们的嬉笑声，不少路人纷纷回头望去。
　　“喂，你怎么不吃包子啦？”加克玛依瞪了一眼刚刚一直在叫着很饿，一直在催着她买包子的恰拉古丽。
　　买了包子后，恰拉古丽竟然只一直拎着那个土黄色的纸包，就不肯吃了！
　　“刚才你叫得震天响，干嘛现在不咬了？”加克玛依撅起了淡红色的小嘴。如果不是因为古丽比她小，哥哥又再三叮嘱她不要欺负古丽，她早就把古丽给骂上一顿了！
　　加克玛依在到家之前是绝对不会先吃的。她买了四个包子，两个留给恰拉古丽的阿开塔贴，一个要给哥哥，还有一个是自己的，要吃就要和他们一起吃。
　　“我……我上次被塔贴骂了……”古丽低着头，盯着自己手上的纸袋子。
　　“上回塔贴让我出来买烤馍馍，我饿得很就回家前几乎都吃了，被我塔贴骂了……”古丽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抖动着。
　　她的小脑瓜子里，想起了那天塔贴凶巴巴的眼神，她差点就被骂哭了，泪水当时就在眼睛里转个不停。
　　“谁叫你贪吃？”加克玛依有些得意地露了个调皮的笑容，心想古丽真的是活该被骂。
　　“肚子饿就要吃东西啊！”恰拉古丽抬起头，怒气冲冲看着竟然一脸兴奋的加克玛依。挨骂的时候，她很不服气，也说了这句话，结果塔贴拿起了扫帚，只是没朝她打下来。
　　“咕——”肚子的叫声又来了，可是她还是忍住了，不然她回去后，她又要被自己的塔贴骂，骂她没有加克玛依懂事，骂她就知道吃。
　　“贪吃就是贪吃！活该！”加克玛依瞪了眼恰拉古丽，又接着快步往前走着。
　　走过一座清真寺后，她们拐进了前方的第二个巷子里。
　　恰拉古丽的家就在那个巷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