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好领导

　　
　　14，好领导
　　
文豪进福利院的那天，一个人在大姐家。大姐两天前就到医院，陪她小儿媳妇生孩子，亲戚朋友都去了医院，家中只有文豪的二姐，两头跑着照顾文豪。文豪这几天心情特复杂，那种说不出的酸楚感，又如将背井离乡再不能归家的失落感，还担心福利院不接收他这样的残疾人，再送回来……希望大姐送送他，有什么变故还可以说话，再一个，他大姐去了他心里觉得踏实。大姐是去不了了，但又听到一些负面的声音，说像他这样不能动的残疾人，最好别进去，去了是个受罪事。既怕自己进不去，又怕自己进去了像传言那样没人照顾，双重压力搅扰的他始终心绪不宁，忧郁着脸。
　　七月一号早晨，村上、乡上领导通知他准备好一切，拿上证件，不带褥被，到福利院去报道。他给福利院办公室打了电话，问问还需要带什么。结果，电话中说没有他的资料，“文件”还没到。文豪纳闷：文件不是几天前都发了，怎么没有到呢？难道，难道......？他说：“几天前，我们乡政府说都发了。”电话中说：“我还不知道，等下午上班了我查一下资料再说。”嘟嘟的忙音让文豪很是无奈，只得向乡政府求证，政府说发了，民政局几天前都发了。一个说发了，一个说没有发，到底是怎么回事？文豪没了主意。等到下午上班的时间，他又给福利院办公室打去了电话，一个冷声冷气的声音说：“你来就往来走，打什么电话！”文豪来气了：“你上午说，文件没有到，我来了你们不接收，叫我去哪儿？”
　　那天，文豪和县长通了电话，翌日，政府办公室来了的话，了解了一下文豪的一些情况，后，再没有说什么。他也没有放在心上去，下午一个人到街上闲逛，刚到人民广场边上，来了电话，是他们村上的村长。问他现在的情况是否属实，得报到乡政府去。文豪有些不高兴，“我是个咋样的人，你们不知道，难道我还作假不成？”第二天，乡政府搞民政工作的一个女孩打来电话给文豪说，“你写份材料，我明天上来拿到民政局去，要上会。”可是，文豪等了几天，没有见到他们乡政府的干部，有点坐定不安，去了电话一问才知道，会议早通过了，文件都发了，七月一号进福利院。
　　文豪的性子直爽，过程中绕了多少个弯，他不管，只要结果圆满，心里的所有“结”都不解自开。他叫来了弟弟，开着空间最大的轿车，拉上他的电动轮椅。走的时候，黑云滚滚，雷声阵阵，铜钱大的雨点稀稀落落砸下来。来到大街上，已经是倾盆而泻，没了行人，车流不断，视线不过二百米远。车身、车轱辘溅起的水雾，一团跟一团飘上高空，很是壮观。但文豪高兴不起来，无心赏眼前的美景，不知去了又是个什么结果。他大姐最后决定也想去的，可是雨势太大，连医院里都出不来，是他二姐、二姐夫送他的。到福利院里，雨势没有减小迹象。
　　对他第一映像最深刻的不是白色的高楼，不是姹紫嫣红的花园，不是垂柳、松柏茂盛的庭院，而是一群站在办公室门口的老人们。老人们形色各异，衣冠不整；脸黑黢黢，像烧炭的；胡子拉碴的，像老农；衣服脏兮兮的，像要饭的。邋里邋遢，没精没神，就像那丢了灵魂的躯壳，没有思想的木偶，两只眼睛扑闪扑闪的，知道还是个活物。又像那收监多年的囚犯，行动迟缓，反应迟钝。若来个陌生人，会呼拉拉地围上前去，口半张着，寸步不离的跟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若有人想找个人，问个地儿，老人们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一下来了精神，目光明亮，热情过度的给带路，跑着指引。文豪看着这群老人，心一下沉到了沟底。问了自己好多遍：和这样一群老人生活在一起，我能坚持多久？和这样一群老人天天相濡以沫，自己会变成个什么样子？恰恰相反，以后的生活中，文豪改变了自己看法，老人们是有情有感、有思有想的，他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是生活，而是“人”。文豪的弟弟和院领导熟悉，见面了相互热情，寒暄了几句，说到他，得到医院做一下体检，证明自己身体没有什么传染病，或要命的疾病，再拍五张三寸和五寸照片。
　　文豪和弟弟，二姐，二姐夫一行驱车赶到县医院去做体检，雨猛然间停了，云层里露出了太阳，街道楼房被大雨冲刷的干净明亮，一片清凉，最适宜户外活动。这个机会，文豪去了妇产科的病房，看了小外甥媳妇，和生下三天的小女孩。他的大姐陪护在床边。小家伙肤色还没有完全转过来，红红的，眼睛挤得严严，嘴嘟嘟着，拳头紧握，放在两耳边。他大姐眼不离地看护着孙女，怕一咳嗽，嘴里溢奶，会闭住气，得赶快侧身放躺下。孕育一个生命是神圣的，养育一个生命也是艰苦的。每一个男人能陪自己的老婆生产一次，会更加宽容，理解，爱护自己的女人。生产的女人是伟大的，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不顾女人的羞耻，不顾产道的疼痛，不惜自己的生命，一定要把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生出来。这也是女人最自豪的时刻。文豪他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大大点生命，是这么的可爱，她就像一颗小树苗，要去保护，呵护，浇灌才能平安成长。他能理解大姐的辛苦，和不能亲自送他的苦衷。在医院文豪逗留了一个多小时，做了体检，和他二姐夫到街上把相片拍照好，刚走出照相馆，弟弟就打来了电话，福利院领导说赶紧下来，今天要把一切弄停当，人得住进去。
　　院领导态度非常的友好，管理员、医务人员也非常的热情，那些跟前跟后的老人们更是亲热有加。文豪坐轮椅进了办公室，里面挤满了人，多数是院民。他交了所有证件，说的填好自己的资料，就这样，黑字往白纸上一写，从此就成了福利院的院民。像有的院民常玩笑：“又交来一个采购猪。”他还讲述了自己需要怎样的照顾，怎样的服侍。领导非常的照顾，让他住进平房里，出进方便。当所有人知道他可以上网，还会写文章，都投来赞许的目光。文豪后来感慨道：人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健康还是残疾，只要有一技之长，都能找到掌声和鲜花的。用自己的一技之长服人，也许时间会更久。什么光滑的外表，什么帅气的脸蛋，什么鼓囊的腰包，都是短命的产儿，有保质期的，过了时间，就是废物。
　　服务员芹姐，跑前跑后帮助文豪的二姐和姐夫、弟弟，为文豪领取：被褥，床单，枕头，电褥子，及牙刷牙膏，洗头精雪花膏，洗衣粉香皂，卫生纸杯子大小盆子，热水壶毛巾垃圾桶等等日常用品，还帮着文豪铺床叠被。她的热情和积极的服务姿态，让文豪觉得说不出的温暖。文豪后来知道，每来一个新院民，她都是这么积极的表现自己，尤其是领导在身边，表现的更胜一筹。也许她是对工作的负责，也许她的心思转的更多一点，这文豪没有去深思，也没必要。但能让每一个新到的院民，从脱离故土，别去亲人的落寞哀悲的心灵深处重新感受到归家的温暖，也是种安慰。当一切为文豪安排妥当，领导关切的问他吃饭了没有，叫饭大师去煮碗面条。文豪倍感激动，这么晚了麻烦人家有点不好意思，面条他不太喜欢吃，就说拿个馍就可以了。小茜端来三个馍，一碟咸菜。可能这笼馍的面没有发酵好，蒸出来死板死板的，看着就没有胃口，别说吃了。本来文豪心情降到了零点，就像那三峡搬迁的移民，一下从生活了人老几辈子的故土上永久的移居到千里外的异地他乡，能不留恋，能不伤心，能不失落？
　　几年前，他的爸爸、妈妈得知福利院里收养残疾人，就千方百计的托熟人把他们的残疾儿子也办理进去，在他们即将闭上眼睛时，能够无牵无挂的离开人世。可事与愿违，他的爸爸妈妈还是带着遗憾，带着牵挂，带着悲哀走了。现在好了，文豪可以大声的告慰在天的爸爸、妈妈：“爸，妈，我已经进了福利院，这里的条件很好，生活也好。儿子有专职护理员。领导和院民们都很照顾儿子。爸、妈，你们在天有灵，请放心，儿子一切安好！爸爸！妈妈，敬请安息！”
　　大凡世界，好人总比坏人多。如果反过来，这个世界还能有平静之时、安定之日？农民有优农民，劣农民；商有奸商，恶商；官有清官，贪官。
　　文豪这次遇上的就是位清官，天长地久的好领导。这位好领导和文豪年龄相仿，怀着亲民，善民，爱民的胸襟，接收了文豪的哭诉与请求。
　　好领导了解了文豪的情况后，本着为官的责任，为官的爱心，和自己的宽容，自己的真诚与文豪交谈了。交谈的很直接，很轻松。
　　他说：“好好生活，政府会帮助你的。”
　　他说：“身残志坚，你让每一个人都敬重。”
　　他说：“愿好人一生平安。”......
　　好人当然一生平安，像福利院里这么多好老人，都因无儿无女，又身老无力，没人赡养走在了一起。在党和政府的帮助与关怀下，老有所养，老有所依，老有所医，老有所乐，生活的其乐融融，优哉游哉，神仙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