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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瞎子

作品名称:本来面目      作者:王大虫      发布时间:2014-01-17 12:24:52      字数:9919

老尚是个好大哥,是个好服务员,指到哪里干到那里。五十有七,中等个,秃头,眉两点,小眼睛,笑起来眯成了一条缝。有时他拿着长杆烟锅,吧嗒吧嗒抽着烟,假若再戴上黑色八棱帽,穿上黑褂子黄短裙,坐在黑色檀木桌旁,像极了电视剧中经常演的那地主老财。可是他没一点地主老财的惰性,手勤脚快,做事嘛溜利索,从不拖泥带水。只要是你要求的,立马转身去做,三下五除二就弄完了。他无论吃什么饭,看上去都是香的,呼噜呼噜几口,吃一嘴菜,再呼噜呼噜几口,吃一嘴菜,看得文豪直流口水。他心想:都是一样的饭菜,自己吃在嘴里跟嚼泥一样,没一点胃口,人家为什么吃的如此香呢?难道这就是长辈们常说的,命中注定的,有口福。像有的人一辈子酒肉不沾,而有的人一辈子酒肉不断。他想自己这辈子真的是命浅福薄啊!
文豪是个高位截瘫患者,吃喝拉撒全靠老尚。他为文豪端吃端喝,接屎倒尿,从不皱一次眉头,发一次怨言。虽说这是他的工作,可是时间久了,总有点磕磕碰碰、积积怨怨,不乐意的时候。但他没有。无论何时何地,文豪吩咐怎么做便怎么做,不说二话。说句笑话,文豪车祸至今,裤裆里还垫尿布。垫尿布为了防止遗下尿点、有时接不急流到内衣上,可以救急。幸好文豪的大小便有一点点感觉,知道的情况下解决的。即便这样,尿布经常是湿的。尿布一湿,老尚立马拿去洗涤。文豪身上,他的床上很少闻到异味。
他做完事,坐在文豪床前写字台旁的椅子上,笑嘻嘻的,抽两根老旱烟,拉拉家常。他很健谈,爱说话,语速也快,话说多了唾沫星子乱飞,嗓子嘶哑。他就是个急性子,走路更急,双腿换得快的像放快镜头,匆匆地来,匆匆地去,好像从来不知道这人还有慢步走路。他从来不抽文豪的香烟,点上也不抽。他理解一个残疾人生活的艰难和不方便,会说:“留着你慢慢地抽,我是个玩旱烟的。”
福利院里一天两顿饭,早晨十点、下午五点开饭。老尚服侍文豪吃毕,急三火四地赶回家做饭,家中还有四张口等着他。上有八十多岁的老父亲,中有三十多岁的残疾儿子,下有在上小学的孙儿孙女。从老婆病故后,日子过得就没滋没味,没兴没趣。他不能离开家一日,每到吃饭时间都得赶回去,不然,亲人们就要饿着肚子。他说他算不上一个孝子。但是老父亲不愿到哥哥弟弟家去,哥哥弟弟家再温暖幸福,也不去;去了,住不了几天嚷嚷着要回家。老父亲愿意跟着他过艰苦的日子,愿意和他一起饱一顿,饥一顿,热一顿,凉一顿的生活。常对人说:“跟着这个儿子,活得开心,活得自由”。人生在世,活得就是一颗心,一口气,心爽了,气顺了,吃什么样的苦,咽什么样的菜都是幸福的。从这一点上,他就是个孝顺的儿子。
孙子孙女聪明,乖巧 ,跟在他们的爷爷后边不离左右。不差生,不自卑,见人了很有礼貌,说话做事都有分寸。虽说孙儿孙女穿的不是什么时髦、流行的衣服,但穿的清爽整洁。从孩子的教养和孩子的外表可以看出,他们的爷爷绝对是个称职的爷爷,也是一个称职的妈妈。
这样一个好人,一个知冷知热、懂得疾苦的好人,竟然让文豪给遇上了,是文豪的幸福。他们真是缘深分厚啊!
文豪和尚大哥能一起生活,机缘凑巧。他家在十八里村,离福利院近,而他是福利院里熟客,院领导也喜欢叫他帮福利院里干一些缺人少工的活。文豪来那天,正下着大雨,他也在福利院里和老人们闲聊。文豪的到来,愁煞了院长。文豪吃饭穿衣要别人帮忙,大小便要别人解决,这样的护理工不好找。工资给的高了,没有先例;工资给的低了,没有合适的人选。文豪这样一个情况较特殊的残疾人,进福利院也是因特殊的情况进来的,时间仓促,一下打乱了院领导的阵脚。院长找老晁商量解决的办法。老晁看见了老尚,不加思索地问道:“老尚,来了个残疾人,你愿意服侍吗?”
老尚也是不加思索地冲口而出:“一月多少钱?”
“一千五,”
“我干呢。”
他爽快的答应了。院长悬着的心放下了。文豪悬着的心放下了。文豪的姐姐弟弟悬着的心放下了。一河死水不输自通。
无巧不成书,老尚家庭负担重,不能到远地去打工,希望在附近找个活儿、又能照顾上家庭。这个活儿,因文豪的出现,就实现了。
慢慢地他才发现,服侍人的活儿不是好活,吃苦不讨好,一点做不好,就留人话柄,说三道四。不过,他是个耿直的人,又是个善心人,说话做事说一不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然入了这个区,就得尽心尽力地做好。后来又来了个残疾人,叫小虎子,也需要人照顾,和文豪住在了一起。老尚就打趣说:“一个人照顾是照顾,两个人照顾是照顾,领导既然发话了,那我都照顾上。”
自此,老尚回家越来越迟了,活儿越来越多了。服侍毕文豪和小虎子,还要照顾傻娃的吃饭,还要帮着小肖给傻娃伤腿换药。老尚人实诚,也好说话,院内的重活累活领导都叫他。后来来了个瞎子(大伙儿都这样叫,文豪并非是诋毁,名字而已,也如此的称呼),带着一个七岁的儿子,和杨老头住在一块。他的儿子上学后,领导就让老尚给瞎子端饭,后来又多了个杨老头。但老尚心里不舒服:院内的老人都躺在了床上,我一个个都给端上,要能端得过来吗?我进院说好只照顾一个残疾人,现在五个,我又不是个机器?他嘴上这样说着,脚下却没有停步。在灶房里,老晁发话了:你再不给杨老头端了,半夜里起来骂的楼都动哩,没有劲来吃饭?还有那个瞎子,年纪轻轻地,摸着来吃去,惯下那毛病了。老尚嘴里哼了一声,心说:“你若是院长,我就不端了。”
瞎子,姓贾,四十多岁,壮的像头牛,肚子大的如扣个锅。三年前不知得了什么顽疾,眼睛慢慢的看不见东西。他老婆领着女儿离开了家,抛下这瞎爸孤儿,不知去向。在家,瞎子和七岁的儿子相依为命,借儿子的手脚洗衣、做饭、上街买东西,艰难地过着日子。瞎子的哥哥看弟弟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侄子又到了上学的年龄,才想办法帮助弟弟进了福利院。刚来福利院,没有人不同情瞎子和他的儿子。才三十几岁,都看不见了,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孩子长得如此的俊,也贼聪明,就成了孤儿,没了妈妈,残了爸爸,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这个孩子,别看人小,进了福利院,和任何人都能搭上话,和任何人都能套上近乎,总是笑得可亲可爱。又是个孝顺的孩子,知道疼他的爸爸。去灶房吃饭,无论谁劝他先吃了饭再给他爸爸端去,可是小家伙说:“那不行,我爸爸吃了我再吃。”有谁给了好吃的,他总留给爸爸,爸爸不吃他才吃。最近,他爸爸去看病,走时儿子在学校里,没有说一声。小家伙回来见不到爸爸,电话中哭的那个恓惶,有的老人也跟着哭了。孩子没有上过幼儿园,学前班,直接入了一年级。他的语文老师希望文豪给辅导家庭作业。文豪辅导了才知道,小家伙根本不懂一些字的笔画,前后顺序也错着。写字就是在照猫画虎,像就可以了。什么造句,写话根本做不了。文豪希望这孩子能留一级,不然,会越来越跟不上,会越来越差,也会越来越厌倦读书,如此下去就误了孩子一辈子的前程。没成想到,一学期下来,小家伙是全班第一名,语文数学都在九十分以上。
这么乖的孩子,他的妈妈也太狠心了,不念及丈夫的情,也得可怜可怜自己的亲生骨肉——儿子,咋能忍心离开的?瞎子说自他瞎了眼睛,老婆就领着女儿跑了。他儿子也是这么说的。院内上下的老人们都相信了他们说的话。瞎子说他三岁就失去了母亲,在他外婆家长大,后回到家娶了老婆成了家。他对自己的父亲一直没有印象,现在也不知道父亲是活在世上,还是下了地狱。他父亲从来没有管过他。这话猛听起来合乎情理,细想之,漏洞百出,疑点多多。多狠心的父亲,把自己的孩子寄在岳丈家,就是不管穿衣,不管吃饭,也会隔三年差五地去看看儿子的,不会没有印象。他的外公外婆不会不提及他爸爸的,就是死了,也不会隐瞒的。他不知道他爸爸的死活是说不过去。他有自己的家园田舍,能娶妻生子,没有他爸爸的帮助,他能做到吗?说他爸爸没有管过他,这话有点假。后来听说他爸爸在外打工,为了躲避儿子每天纠缠着要医治眼睛,才出去了。这是听来的传言,信与不信,暂且不管,但他的爸爸是活在世上的,并且他知道他爸爸的去向。不过,院民们更加怜悯瞎子,包括服务员、管理人员态度都非常的友好,自告奋勇的给瞎子端饭,陪瞎子聊天。瞎子的儿子每天学着写字,大伙儿都看着可爱,你给买一个铅笔,他给买一个本子,希望这孩子将来有出息一点。他爸残疾了,儿子再成个刘阿斗,这一家人就完蛋了。关心爱护这父子的人也多起来。随着时间的一天一天过去,和瞎子的交往也在加深,瞎子也暴露出了本性,和他可怜的残疾身份不符的本来面目。
那个女人对他说几句好听的话,就以为这个女人还不错,有机可乘,天天往这个女人房子里跑,进去借机乱摸,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一天下午,儿童部的老于、小夏,和武姐,芹姐在儿童部后边的垂柳树荫下一边乘凉,一边做鞋垫。文豪也在其中。小虎子,咧着嘴,笑着,流着哈啦,跪着一拐一拐的慢慢走来了。过了一会儿,瞎子也被他的儿子牵着从另一边来了。背宽如狗熊,肚大似野牛,气粗犹肥猪,穿着一双拖鞋,扑哧扑哧的。老于、小夏看瞎子可怜,忙起来让凳子。瞎子双眼圆瞪,左面看一下,右面看一下,说:“这在哪儿,人多的,都在说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瞎子看不见,说话全凭耳朵,人多声音杂,分不清,也辨不来。又过来个老大娘,拿着功放机,唱的是环县道情,欢快嘹亮。从瞎子身边经过时,瞎子想看看老大娘手里的功放机:“喂,把你机子让我摸摸,有多大?”老大娘也好心,随手就递过去,瞎子接机子的同时,说道:“我能摸摸你的手吗?”老大娘变脸了:“你说啥?你摸我手咋呢?我的年龄够给你当奶奶了,你咋能说出这样的话?你眼睛瞎了,心难道也瞎了?”瞎子勾下头,手互搓着,不言语啦。
他的眼睛是因为大脑里长了瘤子,压迫神经导致慢慢失明的。做了一次手术,并不成功,可能瘤子再次生长、,压迫神经,时不时头疼的受不了,就得躺在床上。有时在楼道里摸着走,头痛病一犯,可能他就害怕,恐怖,不由得紧张,顺势就掉地上了,跟牛一样喘着粗气。往往把他的儿子吓得大哭大叫。而他,大吼一声:“不哭了,我又死不了。”他不仅大脑有问题,脾气也暴躁。说话时咬文嚼字,南腔北调,自以为自己很有口才,很有诗情。但话一多,把那个“雅”的口风就忘了,原形毕露。他指使着他的儿子四处打探,看福利院里的“七仙女”在哪儿?在不在房子里?让儿子叫到自己房子里,若不来,又叫儿子牵着他楼上楼下的找。遇上那个服务员,就说:“你这几天怎么不见了,我一天寂寞的,你来把我哄一下吗?”
服务员不解:“你是个三岁孩子,我把你哄一下,咋哄你?”福利院里每一个女人都听到过这句话,有的不理不睬,有的会回骂一句。慢慢地,就没人理瞎子了,连老人们都在躲避,就是他有时出楼道口,都没人指引一下。从这一点上看,瞎子不仅仅是大脑有问题,人品差到了极点。
开始院内上下,都可怜瞎子爷两,给瞎子端饭、或帮瞎子的儿子端饭,怕烫着孩子了,到现在,谁也不关心瞎子吃饭了还是饿着。老尚是院长的命令,不得不执行。端了几天,像老尚这样实诚的人也不悦了,嫌瞎子的事太多。有时端得多,说是喂猪;端得少,说不想给他吃。瞎子的饭量大,一顿四个馍,一碗菜。吃时常常的趴在床上,起来都不起来,像个猪一样呑着,两个脚绕来绕去的,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点不诚实。到餐厅里吃了几回饭,去的路上晕倒了一回,就再也不去了。说在桌子上吃饭会吐的,怕头疼病犯了再晕倒,必须趴着吃是最好的姿势。文豪不知道二百斤重的大块头,平铺四展的压在床上,那么多的饭食怎么吃进到肚里的,不怕把胃损坏了?瞎子一吃过饭,就出来了,在院内四处转,大门外也出去,至少活动四五个小时,从不怕自己头疼病犯了,或晕倒。有时楼上楼下跑,四楼都上去,大喊大叫,莺歌小调,怎么不怕自己病犯了?很多人怀疑瞎子的头疼病是真,不能到饭厅里吃饭是假,而且装着,故意刁难人。有些装大能的,或者管理人员,嘴里就有话说:“给瞎子以后少端,吃活了,成了个坏怂。”瞎子为了多要馒头,给灶师找茬,甚至骂仗。可是他把不喜欢吃的、不可口的饭菜,指挥儿子倒进了厕所。有时把厕所下水管堵塞住了,又跟服务员骂仗。反正,和瞎子有直接牵连的人,没有不吵架的。有一次和老尚嚷起来,他不吃米饭,要馒头。老尚说灶上今天做的就是米饭,没有馒头,我跑哪儿给你偷馒头去,不相信我,自己到灶房去要。灶房里有规定:“到饭厅里吃饭,馒头饭菜不限量,往出提,一人两个馒头,一份菜,多了不允许。老尚想多提几个馍,饭大师不给,到了瞎子那,瞎子又不宽容。老尚就像老鼠钻进了风箱,两头受气。老尚有时也气不过,唠叨起来:“这伺候人的事,能干了干,不能干了调头走人了事,还,还,还把我掰掉死呢!”
瞎子活得越来越成了众人恶,没人同情,没人搭理,连他的儿子都连累了,没人理睬。他到哪儿,哪儿的老人们都走开了。他在过道里,老人们绕着走;他听到身边有人,问这到那里了,没人答声。他活到了这个地步,也感觉不到自己活得可怜,也不思悔改自己的过错。听到高跟鞋当当当的声音,从院中、楼道经过,他故意的喊一二一,一二一,一次两次没人理,次数多了,有的姐妹们会质问他个一二三四的。
瞎子和杨老头住在一起。杨老头不是被陈老头推的摔了一跤,躺在床上气愤不过,喇嘛扣沟子没法使了,每天凌晨在楼道、厕所里大骂不止,话脏的跟厕所坑一样臭。什么样的人住在了一起,就会生出什么样的是非来。
杨老头来福利院几年了,知道一些院内的七七八八,瞎子刚来,两眼一抹黑。杨老头也许给瞎子灌输了一些歪理邪事,两人沆瀣一气。瞎子年轻气盛,想给杨老头出这口恶气,就用自己的手机录下杨老头骂的难听话:“你推我X你妈呢,你个老驴日的,你个牲口日的……。”拿着手机走在哪儿,哪儿骂声就起。
开始还没人注意,过了几天,议论声四起。明眼人都知道骂声针对的是陈老头。
陈老头沉不住气了,暗想:“你瞎子算什么东西,这样污蔑我,不整治整治你,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陈老头过高的估计了自己,以为自己还精炼,走路利索,说话腔亮,你一个瞎子,再厉害,看不见,就是个懵牛。他要把瞎子的手机没收来,作废掉,他再这样胡乱播放。人未到瞎子身边,声音先到,而瞎子早有防备,手机没有抢去,反被瞎子扣住了手腕。瞎子像提着个小鸡一样,把陈老头推到墙壁,撞了无数次,又给面目几拳头。把他儿子吓得哇哇直叫唤。瞎子大吼一声,“装下,哭什么哭?”你想,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小伙子,对阵快八十岁的老人,力量之悬殊,不言自明。不过,陈老头不愧是陈老头,仍然硬挺着和瞎子撕来扯去,力气不如人,嘴上功夫不服输。门厅里都是他一人的声音最高,加上看热闹的,劝架的,还有趁机捣乱的,整栋楼都在抖动。
当时是在晚上,文豪一个人在房子里,吵嚷声像一个个魔咒语一样穿过楼道,钻进房子,一浪跟一浪,打得文豪疯了般急躁,无聊,胸口憋闷,就要死了一般,想一下奔到露天之下透口气。他爬倒,他坐起,他大叫,他搧自己耳光子,想从那种恐惧中清醒过来,但是不起作用。时间大约有一分钟,如果再长一点,他也许滚下了床。像他这种情况,说是心脏不好。譬如晚上一下停电了,房门锁了开不开,房间里猛然吵闹声四起……他就急躁、恐惧。当时是不由自己的,只要恐惧症一过,心里平静如水,什么恐惧感都没有。
芬姐也说过,她不能穿紧身衣,一时脱不下了就急躁,三脱两脱便晕过去了。她可能心脏也不好。
有一个姓乔的老年人,一米多点个儿,两脚向外撇,走路跟企鹅一样摇来晃去,好像要跌倒,让人看着担心。他的面容长得很有艺术性,头小尖,额窄宽,眼窝深,嘴平扁,下巴长、大、弯,花白胡须稠密像漆刷翘起,形成两片月牙儿脸。说话结结巴巴,有时一句都听不清。四中来了两个美术老师,天天给老人们画像。说这个乔老人面相长得特艺术,是个难得的形象模特。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奇特、其实很平常不过的老人,不知与陈老头何年的怨那年的仇,竟然不顾自己的羸弱,趁瞎子和陈老头打架的间隙,给了陈老头几棒。后来几天,害怕陈老头报复,不敢出门来吃饭。文豪不知道他如此之举何苦呢?有点小人得势乘人之危之行。冤仇宜解不宜结,这样一来,他们的仇恨越发深了。过去的事,再拉出就说明此人傻得可怜,你有何德何能?
就像瞎子和陈老头,瞎子已占了上风,已给杨老头出了恶气,得饶人处且饶人,可是他没有。他回去睡了一晚上,和杨老头合计了一晚上,第二天又无事生非。让儿子牵着到二楼找陈老头,站在陈老头的床前,指着陈老头说:“你个老松,起来,好好说话,我的手机坏了,你得给我赔手机,给钱也行?”陈老头当然不依了,暴跳如雷:“把你个瞎子,你狗眼睛瞎了心都瞎了,我什么时候拿到你手机了?你想讹人,还说的冠冕堂皇的,你把我打了,眼睛、脸现在还肿着,我不说什么算了么,你还想咋?要命有呢,要钱没有。”瞎子是头犟牛,犟病犯了,四人五马是扯不回的。他喊儿子搬来凳子,坐在陈老头房子里慢慢的和陈老头细嚼细咽,分出个输赢。翻来覆去就是要陈老头赔手机。牙磨得时间长了,嘴就困,陈老头已没了性子,先低了头,把自己手机给了瞎子。瞎子看到老头儿服软了,以为可以捞一笔现金,心计再起:“你手机多少钱,我手机多少钱,想拿个破手机了事,门儿都不沾。”陈老头蔫下去的那点劲又冲上来了,“你瞎子不要欺人太甚?”想把自己的手机抢回来,没有成功。瞎子看陈老头还顽固,不给点厉害瞧瞧,这戏没法演下去。他抓住陈老头的手腕,从二楼撤到一楼门厅里。陈老头这一阵就成了个死猪不怕开水烫,要命一条,要钱没有,看你把我咋样?在门厅里,站着,扯着,嚷着,骂着。其他院民们跟上楼,跟下楼,围在门厅里看着,说着,笑着,劝着。如此这般扯来拽去几个小时,门卫老曹看到陈老头可怜,上前硬把瞎子手扳开,陈老头才终于脱身。瞎子不依不饶了:“陈老汉是你大还是你妈,你闲事管的宽的?你不过是个看门狗而已,有你说的啥话呢?”老曹气的眼翻了几番,嘴咧了又咧:“你个瞎驴,不是个人,你若正常着,我搧你两巴掌呢!”说完,转身离去了。
这事完了吗?远不止。瞎子自以为自己胜利了,拿着陈老头的手机回房子里躺下,沾沾自喜。杨老头左一吹捧,又一忽悠,越发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幻想着陈老头会来给他低头道歉,用钱赎手机。假如他敢不来,他要用拳头说话的。陈老头眼睛成了熊猫眼,脸一面高一面低,手腕肿的弯不回,带着一身的疼痛和胆怯,躺在床上不骂了,也不动了。
文豪说过,福利院里的老人形形色色,七七八八,这一阵,都想出来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做一回苏秦、张仪。有瘸子,有拐子,有结巴……等等上阵做说客。有的是好心,有的想逞强,有的是极力表现自己……不管他们处于何心,动机是善良的,把两人的矛盾化解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好事。同在一个屋檐下,一个锅里搅稠稀的难兄难弟,谁不好了大家都觉着不舒服。他们合议好,先说服了陈老头,毕竟他抢手机在先,理不端,先给瞎子认个错,再把手机要来。虽说陈老头七八十岁的人了,吃的盐也比瞎子吃的面多,说几句顺情话没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冤仇宜解不宜结。陈老头斗败的公鸡,在没有战斗力,温柔的听存了大伙儿的意见,愿意给瞎子赔情道歉,拿回手机就行了。瞎子那边小虎子去做思想工作。小虎子就是文豪的室友,跪着走路,说话呜哩哇啦,听不习惯的人一时半会是理解不了的,十句有九句话是听不清的。小虎子和瞎子走得近,两人天天在一起高喉咙大嗓子。一日不说话,隔窗子打门的喊叫着找对方。小虎子以为和瞎子是铁哥们,自己的话他瞎子会听,自告奋勇当这个说客。其他几个说客也赞成小虎子是去说服瞎子的最好人选。
小虎子说:“你小子听着,你已经出尽了风头,给杨老头把仇也报了,现在见好就收,不要再闹下去了。物极必反的道理你是知道的。你有看不见,人家背后给你一砖,你连时间地点都不知道。你要听话,这个手机就是个仇恨种子,给了,啥事没有;不给,会生根发芽的。再说,你拿着有没有用,还不如做个人情。说句心里话,你的手机好好的,平白无故的讹人家,你良心能过去吗?”瞎子听了哥们的建议,同意和好。
小虎子爬到二楼,给几个说客和陈老头报了瞎子愿意“和好”的喜讯,又被陈老头背下二楼,和几个说客来到瞎子房子里。没说几句,瞎子话变了:“轻而易举的把手机拿去,门儿都没有,你得跪下给我说话。”可能小虎子走后,杨老头给瞎子灌了几碗米汤,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论年龄,我年轻;谈体格,我气盛,你陈老头算个逑,我掐死你如掐死只蚂蚁,不从你老不死的身上割下二斤肉,也要揩下半两油。他把哥们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他把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忘了一干二净,说出来连他自己听着都瘆人的话。陈老头借着人多势众,又站在门口,跳起来骂道:“你个瞎驴日的,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给你下跪?你欺人不是这么个欺法?走,我不要他妈的这个X了,你拿去,拿去看你能高嘛能低?”几个说客气了个肚儿朝天,骂讲着走了。小虎子的老虎脾气一触即发,跳起来甩了瞎子一巴掌,跌倒趴在地上,气的话已经说不清了,大意是:“我认清你了,你不是个人,从此,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们互不相干。”
小虎子像个斗败的公鸡,脸红脖子粗,梗着头,瞪着眼,哼哧哼哧的跪着走进了房子。文豪正在看书,看到小虎子的脸气,知道事情没有办好,就说:“我给你说过,不要去了,你不听,常言道:无力不劝架,无势不说合,你看你,和我一样可怜,话都说不清楚,给人家说和,不觉得可笑?大道理人人都懂,看给谁说呢,像那样的人,道理讲一背篓也听不进去,若懂道理,就做不出那样没品行的事。”小虎子腿抖着,嘴颤着,点了支烟,不说话了。
瞎子一次进来过他们的房子,给文豪叙说过他老婆的绝情,他家庭的凄楚,不能到灶房里吃饭的苦衷。
文豪听后,发火了:“我看你人长的还帅气,说出的话没一句真言,简直在胡扯。你说你老婆绝情的离家出走了,你没有问问自己,她为什么这么绝情?也许这绝情是你的无情逼出来的。一个女人,不会把这么大的儿子丢下不管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多年夫妻似海深,你们有感情,你残废后,她绝不会不顾及你的死活的。你健康的时候,对你老婆绝不是真心的,可能做出过对你老婆伤心的事,你还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管制着。你落难后,她才有机会逃出你的魔掌。有时的绝情并不代表无情无义。她这样无情无义地离去,胸腔里是抱满愤恨的。我这样说,你认同吗?”
瞎子用手来回擦着脸上额上的汗水,勾下了头,嘴动了几下没有说出。文豪接着说道:“你说你家庭现在的生活太艰难,这我相信,一个红红火火的家庭一夜间妻离子散,能不没落?你一个精精壮壮的家庭顶梁柱,成了要人伺候的废物,能不天塌地陷?从你肥硕的身体看,你们的日常生活不赖,没有亲人对你的帮助,靠你爷两,你不是这么心宽体胖的。你说你不能到灶房里吃饭,三岁孩子都不相信。你在家和你几岁的儿子自力更生三年,是怎么过来的?你一天在外边活动至少两三个小时,不害怕跌倒?天下的盲人无数,他们走街串巷从不靠别人,还有最近来的那个姓李的盲人,扶着拐杖哪儿都能去。到你这儿理由就是多,什么都不行了。把你脑子里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消极观念要剔除掉,必须树立起自强自立的信心,不为你自己着想,也得为你儿子想想。做个坚强的爸爸,还是做个无赖的爸爸,你说哪个好?无事早为人,天晴改水路,你要好好的做人,和院内的院民搞好关系,照顾了你,也帮助了你的儿子。你惟一的愿望就是盼着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成人吗?你说是不是?你不要以为自己身强体壮,就天不怕地不怕 ,可以为所欲为。记住,永远不要高估自己,不要小看别人,进福利院的,都是些可怜人,相互间要体谅,包容才对。我是为你好,觉着我的话有道理,你就听,不对,就当耳旁风。”瞎子坐立不安,双腿不住的抖动,两手互换着抹脸颊上的汗水,说:“你说的也许对着呢,我再考虑考虑。”
文豪的话,瞎子考虑了没有,他不知道。但瞎子仍然我行我素,隔几天逼着儿子引他上二楼,跟陈老头闹事。儿子不去,连喊带骂的。瞎子有点偏执狂,自己有气了或不舒服了,就迁怒于儿子。儿子做错事了,或一时找不见,把儿子往死的打。老人们看不下去,经常去劝说、骂瞎子。陈老头被瞎子折磨的受不了,回家找来了侄子。侄子知道是个残疾人,这话不好说,说重了,是在欺负人,说轻了,人家不理事,只能大义灭亲,说了他的叔父:“你七八十岁了,和那样的人见啥高低呢,你把人家手机弄坏了,就给人家赔去,我不管。”陈老头急了:“我没有拿到他的手机,他是在敲诈勒索,还打了我,你看,你看,我眼睛都成了青黑色!”“你不去抢人家手机,叫他打?”陈老头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侄子走了,一句话说不出。陈老头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从此,平静了下来。瞎子拿着抢来的手机,没有几天,也觉着没趣,指示儿子把手机送给了陈老头,也平静了下来。
瞎子在院内上下的信誉完全扫地,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他,就是掉个扣子,也没人给钉。到了冬季,室外太冷,瞎子很少出外面。慢慢的和室友杨老头间的矛盾多起来,有时三更天两人都在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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