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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傻娃

作品名称:本来面目      作者:王大虫      发布时间:2014-01-16 15:28:00      字数:4771


文豪和老尚参观毕餐厅,又进了洗澡房,男女两间,各有六个淋浴头。和锅楼房、水房是相连的,又是相通的,像三连体姊妹。文豪都细细看了看。因为它们在文豪的生活中息息相关,和老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没有这群可爱的老人们,它们就是聋子的耳朵,成了摆设;若没有它们,老人的生活就谈不上干净,温暖。兑好了热水,老人们三三两两进去洗澡,干干净净走出来时,带满了笑容。他们也许多半辈子都很少洗澡,来到了这儿,一周洗一次,已成了习惯,那次不洗,身体就不舒服,痒痒。但有几个老人,他们一年四季不会洗澡的,衣服穿在了身上,就别想再脱下来。走到他们身边,有一股刺鼻的臭汗味,熏得人立不住分秒。这人的臭汗味,能传播,他们走在哪儿,哪儿就留下刺鼻的老汉味。住在哪儿,打开房门,整个楼层都有老汉味。一次,上边来了领导视察,走进楼道,怪味直钻鼻。看楼道,明光锃亮,能照见人影儿。墙壁,没有一丝污迹,可是臭味很浓,不知道来之何地?到那几个不洗澡的不讲卫生的老年人的门口:地,污迹斑斑;床,黑咕隆咚;被子,看不到一丝白色,像到了卫生间,臭味熏天,刺鼻眼。上级领导明示,要督促着这几个老人洗澡,换衣,清扫房间。可是,讲卫生,得天天讲,是每一个人的习惯,也是每一个人的责任。一个人不讲究卫生,会一个老鼠害一锅汤。这几个老人每天的责任就是吃饱肚,睡好觉,有衣能遮体,能保暖,就万事大吉了,还管什么衣服净不净,脸脏不脏。至于洗头洗脚、刷牙洗澡是可有可无的事,又不会死人。那种味道过不了几天又出现了。就像那个傻娃,隔一段时间,院领导就让管理员和服务员给洗一次澡,可是臭味一直存在。不能从根子上去解决,治标不治本,病仍然是病。像这几个老人,身体思想都有缺陷,吃饱饭,跟个猪差不离。如果有专职护理员,每天管他们的衣食住行,还会有怪味吗?
锅楼房里住着个锅楼工,锅炉工六十多岁,姓晁,高高大大的,人也挺精神。在政府大院烧了几十年锅楼 ,退休后,到福利院又继续他的工作,是个老资格的锅楼工了。有老资格,也就摆起了老架子,装大能。院内的大小事都想去管,吼声比院长声都高。譬如,院长正在处理一件棘手的人事关系,还没有落脚点,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高喉咙大嗓子地喊道:“再不说了,和那些不讲道理的傻子说什么?看他能咋样?”好像他是领导,好像他是院长,好像他说了算,可以一锤定音。有老人遇见了他,会冷嘲热讽地打招呼:“你好,晁院长。你好,晁主任。”他把他那色眯眯的双眼眯成缝,很受用的、洋洋自得地笑着走过去了。
六十多岁的老人,往锅楼里抛煤时,嚯嚯嚯的,干净利索,比得上精壮的小伙子。其实他对工作很负责任,楼内的暖供的热乎乎的。降温了,烧的时间长,升温了,时间就短一点,从不偷懒。他每天都坚持晨练,在院内跑十几圈,多年不间断,是难得的好习惯。没毅力的人是做不到的。也有老人跟着他跑,没有坚持几天,打了退堂鼓。生命在于运动,运动起来的人才活得健康、长寿。他还有一个好习惯,读书。一有空闲就读,睡不着也读。读书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文豪喜欢和他玩笑。不过,是个爱说随便话、大话的老人。百人百性格,相互了解了,就不觉得奇怪。
还有个很重要的地方——太平间。太平间坐落在福利院的正东角。哪儿装了出外边的大铁门,常年四季锁着,死了人,撤尸时,才打开,便于运出。政府想的很周到,给你生的地方,也给了你死的处所;活人有活人的的进口,死人有死人的出道。福利院里的每一个院民,生时是福利院的人,死是福利院的鬼。太平间是每一个成员死后的唯一站口。家有亲人和朋友,搬尸回故乡土葬;没有亲人的直接奔扑火葬场。老人们在楼上一间房子一个人住几十年,其它房子碰都没碰过,可这太平间,每个老人都得住一次。只有住在这儿,才能永久脱离福利院。因为这是必经之路,必住之屋,是阴阳两界唯一的摸得着看得见的人间房子,所以它的重要可见一斑。
文豪来福利院的第一个月里,有位邓姓老人离世了。搬进了太平间,在太平间里焚香烧纸,在太平间里披麻戴孝,等老家设备停当,才运尸体回老家下葬。福利院的老人,都没有骨肉亲情,有的只是旁枝亲属,念及是一脉相承、一个锅里共日月的至亲,运回埋在故土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在锅楼房与太平间夹角处的一间通满水管的房子里,门口一点点空地上,放堆棉絮,一床破被子,住着个傻娃。不知来之何方,又名谁姓谁?院内上下、包括领导都叫他傻娃。你傻娃他傻娃,真是个傻娃。文豪刚来福利院,就发现了他。七月天,天气正热。他不是躺在后院的水泥地上,便是站在垃圾坑旁,或躺在太平间与餐厅的房门台上。裤子经常吊在屁眼下露出白肉来,也不知道害羞。一次他躺在院后的阴凉处,文豪到他身边,他把头埋在怀中不看也不理,叫上也不言声,他以为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又听不见。后来得知,他既不聋又会说话,只是长期不说话导致的跟哑巴差不离。还有一次,他趴在楼后门扶栏上,文豪坐着电动轮椅路过,他知道抬头看他。文豪也看清了他的脸面:四四方方的,很英俊耐看,年龄大概在三十左右。可他的眼睛锁在文豪屁股下的轮椅上,显出好奇的样子。原来他不是在看文豪,而是在欣赏他的电动轮椅,他不傻啊!见过文豪电动轮椅的人都好奇,夸赞其独特。他也许看多了大车小车,见惯了各种轮椅,这种轮椅是第一次遇见,好奇难免。
文豪暗想:如果他的父母健在,生活在温暖的家庭中,情况可能好一点,会是另一种样子吧。
傻娃刚来福利院,并没这么傻。福利院里还没有专业护理员,都是相互之间照顾:走动的照应走不动的;健康的服侍残弱的;疯子照料傻子……无非就是提提水,打打饭 ,哪儿不好了再跑跑腿,动动嘴。照料傻娃的是个姓毛的疯子。
毛疯子没多老,身体还算结实,院内的粗重活都叫他去帮忙干。他看上去很正常,但一句话不投机就容易发怒。天天服上神经方面的药物了还算平静,不然,不知道吃喝,不知道睡觉,一直在走动,不分白天黑夜。如果有弱小的老人对他不友好,他会用拳脚说话的。院里有的老人们跟动物界太相像了,强食弱肉:大欺小,强凌弱,弱食残。
傻娃开始是住在三楼上,由毛疯子照顾。给端吃送喝,晚上禁在床上叫好好睡觉,白天引下楼转转,晒晒太阳。时间久了,傻娃吃得多,拉得也多,经常弄在卫生间的地上。毛疯子无奈,锁了卫生间,连打带骂的吩咐傻娃到楼下的露天厕所去。傻娃哪管得了那么多,哪儿方便了哪儿解决:楼道里,房间里,床上,甚至裤裆里……整个三楼楼道都被臭气浓罩了,人上去了臭的闭气。傻娃就被疯子赶下了楼,站在太平间背后的厕所墙角下,成了他的宿营地。刚赶下楼的时候,傻娃知道自己回楼上去。也许是天性,任何动物在太阳落山,夜幕降临的时分知道回窝休息。也许傻娃心里就明白,天黑了,就该回房子。但是,他还是害怕毛疯子的拳脚,总是望楼而止步。
文豪住进楼不多几天,某晚的深更夜半,楼上传来了打骂人的声响,大的骇人。梦中惊醒的文豪,恐的心咚咚直跳。福利院的高楼可能是框架式的,每间房是用石膏板隔开的,隔音效果差极了。门厅里说话整个一层楼的各个房间都能听得见;如果是吵架斗殴,一栋楼的房子里都听得见。在夜深人静,有人吼一声,喊一下,或敲墙壁,擂扶手管子,有如墙倒房塌样恐怖声响。谁若关门的手劲大了,哐一声,整个楼都在动。文豪刚来,对福利院里的人和事还不了解,害怕之余,纳闷:福利院里都是些老弱病残,怎么还有人打架斗殴呢?打的人是谁,被打的人又是谁?如此大的动静,不怕打死吗?怎么没有人管,能放任如此的相残?
文豪带着种种疑问挨到了天明,一打问,是毛疯子从楼上往下赶傻娃。
毛疯子的拳头可能太厉害了,傻娃是服服帖帖的,指东走东,指西走西。疯子经常手搭在傻娃肩上,推着院内外转圈。傻娃不好好走,走得慢,疯子就给一巴掌,踢一脚。让傻娃站在垃圾坑旁,站在厕所边,站在太平间或锅楼房的屋檐下……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疯子不说动,傻娃绝不敢动。时间长了,傻娃的思想里形成了一种固定的站立姿势——爬墙而立。把傻娃引到空旷的地儿,前边无论是水坑,荆棘丛,就无知无觉、不冰不痛地走过去,遇到了墙壁,就定定地站立,像犯了错误的学生,像爬墙而立的犯人。傻娃越来越傻了,躺在屎堆上不知道臭,拉在裤裆里也理所当然,简直成了一堆臭狗屎,身上爬满了绿头苍蝇,没人敢到身边去。疯子眼里的傻娃就是个很好的玩具,就是个练功夫的木人,想打了打,想踢了踢,既受用也刺激。傻娃不傻才怪呢!傻娃小腿上有块伤疤,腐烂了,流脓。也许是毛疯子打伤的,也许是傻娃转圈不小心碰伤的。傻娃身上爬满了苍蝇,生满了蛆虫。当有人发现时,蛆虫长大了,爬了出来。最后伤口感染,整个腿肿的像个粗椽檁。傻娃傻到家了,臭不知道,疼不知道,蛆虫咬噬下都不知道。
院领导得知傻娃的情况后,人命关天的,不是儿戏。立马不要疯子在照顾傻娃,这样折磨下去,傻娃不死也得脱几层皮,若死于非命,后果将不堪设想。
福利院的老人们正常死亡,一事没有。若不是正常死亡,譬如虐待死,车祸,有病不及时治疗死亡等等。一是对福利院的名声不好,福利院名声不好,上边领导脸上就无光,再遇上个清官彻查,那就霉运掉进黑锅里了,黑上加黑;二是死者家属会来问个所以然的。倘若是那些不讲理的家属,听到有油水可捞,会闹个人仰马翻、天昏地暗的。
文豪没来之前,有位朱姓老人被车撞死了。老人昼伏夜出,喜欢做些零偷小盗的把戏。他人精练,也精瘦,能从大门缝隙里钻出去,到福利院周边村庄里去偷蔬菜,瓜果的农产品。大门出去就是公路,来往的车辆昼夜不停。老人出去就被一辆小轿车拖了几米长,一命呜呼了。这样也许更好,老人在不知不觉中死去,不受一点活罪。假如老人被撞得不死不活,躺在床上,就说有其他老人照应,可是时间长了,谁有那个耐心?久病床前没孝子,别说他们都是些不相干的人,就是自己的亲人也有厌烦的时候。福利院里常传一句话:老人们,活着没人要,死了值金宝。
文豪姐夫曾经向福利院的一位老人打听过福利院里的一些情况,并叙说了小舅娃也进福利院的有关事实。那老人说了摸心底的话:人若不能动弹,最好不要进来,进来就是个受罪事。文豪听了后,心沉到了海底,失望之极。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万事已俱备,只等出发了。文豪做好了进福利院打苦战的决心,真如传言那样,哪怕饿着肚子也要坚持三天,哪怕吃的猪汤狗食、被屎尿涂光了,也要生活一个月,体验体验福利院里的真实生活,还原福利院的本来面目。文豪想: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进福利院后,他是一个先例,唯一一个高位截瘫者,需要护理人员。福利院里也破了先例,招收了护理人员。传言并非是真,可是他来之前,传言确实是真。他来了后传言的情况仍然发生着。
朱姓老人文豪虽没见过,但他那见不得人的行为已在文豪的脑海里显现出他的形体:身瘦如猴,獐头鼠脑。他死了后,他的所谓亲属才发了一次横财。
领导就派老尚每天照顾傻娃。老尚是福利院里招收的唯一一位男护理员,也是服侍文豪的专职护理员。他决不至于去虐待傻娃,这一点领导是放心的。傻娃脏的实在没人敢到身边去,领导才大发善心,也突发奇想,用冰冷的井水,给傻娃洗澡。让老尚叫了几个会干活、又半痴的院民,把傻娃脱了个精溜子,坐在井旁,架起水管子跟洗车一样冲洗。虽说是七月天,这种做法太不温柔了。地下的水太冰冷,能激死人的。院民们看着一丝不挂的傻娃坐在地上,她们心里想的什么,只有她们自己清楚。
院领导对傻娃可以说关怀备至,叫小肖每天给傻娃用药物清洗伤口,换药,包扎。医务人员如果不在,领导亲自来给傻娃换药。也许他出于一颗善心,也许出于领导的责任,也许出于让所有院民都要清楚的立场:谁不打架斗殴,谁不造谣上访,都像傻娃这样听话,我就对谁好。领导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心,但对傻娃可以说是天长地久的关爱。
傻娃在医务人员的精心治疗下,在老尚的细心服侍下,腿伤在慢慢地好起来,大脑也在转好。饿了知道到灶房要的吃,冷了知道用被子包裹着,大便时知道脱裤子、到露天地方去解决。让人听着心里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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