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门卫

文豪来到前院，两旁是对称的一溜平房，一边有活动室，库房等，一边有办公室，医疗室，阅览室等。他刚来，住在北边的一间平房里。同室的是一位幕姓老人。说起还是老乡。老人古稀有六，有脑动脉硬化、高血压疾病，走路战战巍巍的。半路里娶了个寡妇，过活了几年又离婚了。可以说，多半辈子一个人和锅碗瓢盆打交道，和土地做情人。他又是个吹鼓手，谁家有个红白喜事， 也是他最幸福的时候，也是他最喜欢干的事，一人吃饱全家饱，还有一点收入。他这辈子日子过得简简单单，无牵无挂。在福利院里一年多，有人管吃，有人管住，更是无愁无怨。进入了冬季，一天犯了两次突发病变。中午和几个老人们坐在他的门口晒太阳，开玩笑。正说着话，晕了，倒在了地上。老人们七手八脚的把他抬在床上。他没有躺半小时，出来了。有老人忙说：“你不多睡会儿，不想活了跑出来。”
他笑着说：“阎王爷请我去赴宴，我醉酒了，骂了阎王老儿，说他不讲信誉，没有把我相好的请来。阎王爷嫌我话多得很，就把我送回来了。”引得几个老人哈哈哈地笑起来。坐下又和几个老人说话。不到十几分钟，再晕了，倒在了地上。老人们又把他抬到床上。议论着幕老头儿可能不行了，眼睛翻得，腿抽的。有人忙给院长打电话，找管理员。可是管理员还没有到，他眼睛睁开，一骨碌就爬起来。老人们都劝说不敢起来，不敢起来。
他说：“该死的娃娃逑朝天，怕什么？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已经够本了，再说，阎王老儿又不要我。”老人们拿他没办法，扶着又出来晒太阳。
翌日，恰巧有个哑巴老人去世了。他又玩笑：“我的命太硬，小鬼拉了两次都被阎王老儿送回来了，没办法交差，顺便把哑巴拉去顶了缺。”他就是这样一个把生死度外、极乐观的老人。
七月天，气温正高，晚上热的透不过气，老人半夜起来，颤颤巍巍的给文豪倒水，接毛巾，擦脸降温。文豪残疾后，身体忒虚，冬天，体温寒到零点，包到被子里几个小时才能暖过来；夏天，体温一升高，必须用冷水擦身、敷脸、洗头才可以降下温度，有时得把门、窗子打开。这样，苍蝇就像瘟神一样不请自来，一时三刻，满屋子都是。老人颤颤抖抖的一边打苍蝇，一边自言自语：“这娃儿，可怜的，年纪轻轻的，就残废了，叫这娃儿以后咋活呢？两只手若好着，还好说，一下治死了，哎！娃俊的，这老天真不长眼！”
有时文豪会接过话：“没事的，老大爷，我已经习惯了。”
“哼，你习惯了，你是没有办法，习惯了！”他接着说：“人一辈子难活啊！我，到死的时间了，而你，路还长着呢！”
文豪说：“我也是搞天天呢，说不定那天也死了。”
“看你娃瓜的，说的啥话，政府现在对我们这么好，坚持活下去......”文豪虽说和幕老人只住了几天，但对老人很尊敬。在院内碰上了就上前打声招呼，不然，心里过意不去。
这天，他路过慕老人的房门口，老头儿在外边晒太阳。手里拿着苍蝇拍，翻转着，看见了他，用苍蝇拍指着他问：“去哪儿，小文？”文豪停下来回道：“我去大门外看看，你好了吗，大爷？”老头儿可能没有听清楚，笑着绕了绕苍蝇拍。
电动化的大门像折叠式的扇子，能拉开能合起。这种先进的电动门文豪只是在电视上见过，这么近距离是第一次。门卫老曹坐在门房内，用遥控器指挥，很方便。经常见老曹躺在床上看电视，来车了，喇叭一响，不见门卫，只见伸缩式大门自动滑开，车进去了，门又自动关闭。科学技术无处不在，只要认识阿拉伯数字12345……打电话，看电视，开电梯……都能胜任了。现在通讯不用一个一个字去写信，走路不用骑毛驴，做饭不用烟熏火燎……说明人类的生活条件更便捷，更人性化，那么为什么人人喊累？没有休闲的时间，没有欢乐的心情，科技到底给人类带来了方便还是累赘？
门卫老曹经常说：“我官不大，管的事多，一天把人能累死。”外边进来了陌生人，得在他那儿签字。福利院里所有职工，天天去他那儿签到。回家、上街的院民要在他那儿请假。他还要打扫院内院外的卫生，给几个阅览室里开关电视。每天跟管理人员查房——院民房子里有没有铁器：刀子，剪子，锥子等等，怕老人们发生了口角，打起了架，把对方致伤、致命。防患于未然是好事。真有老人想报复谁，置于他人死地，凶器是不会让你发现的，就是发现了，还会另外置办。院内必须有明文规定的“规章制度”，让院民们知道犯规犯章是要受到惩罚的。家国同理，福利院就是个大家庭。国家靠“法律”治国，家得有“规”守家。应该把院民间的仇怨从根子上解决掉，双方都心悦诚服，不就完事了。除了铁器，任何东西都能置人于死地的，“防”是防不住的。他们还查老人们吃的药物是否过期了，多藏得食品是否发霉，通通的没收掉。能为老人们的安全着想，是多么的负责任。不过，老人们的智力千差万别，并不这么理解，有人说是多此一举，有人说是在闲来没事，有人说应该因人而异……
管理员小成因工作调离，他的这一空缺，就由门卫老曹分管，事更多了。老曹带上了前后院库房的钥匙，每月给院民们和服务人员发放劳保及日常用具，还要处理其它的七事八事。老曹不过一个看大门的，身兼多职，比得上一个正式公务员的职务。正因为他人诚实，做事认真，又勤快，院领导才把此重任交给了他。文豪每经过门房，看见老曹牙紧咬，嘴唇斜抽，满眼的坏笑的样子，就想和他开句玩笑，不过都忍住了。因为老曹的眼睛梭巡着其它地方，哪儿出来个女人身影，瞬间目光如炬。鳏寡多年，饱饱眼福不奇怪的。所以文豪不言声，悄悄地过去，跑出了大门。
大门墩上镌刻着“幸福综合福利院”几个大字，刚健有力，气势恢宏。大门两边是花园。花园里有长青不老松，有千年垂柳，有各种各样的花卉，还种了各种各样的蔬菜。花园中间是四柱六翘角的亭子。亭子下经常坐着一些老人，大门前水泥坡两边的石台上，也经常坐一些老人。她们除了乘凉，说话，主要是在看路上来往的车辆、来往的行人，听车辆的吼声。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车辆的吼声，才让他们忘了寂寞，忘了孤独，觉着自己不是被抛弃的孤儿，是和外界相连通着。
这条南北通往的211国道，来往车辆连绵不断，车吼声二十四小时不间停。在路边，想跟人说几句话，那是听不清楚的，得趴在耳旁喊的说。路西面是当地村民的房舍：有两层洋楼，有平房，有彩钢瓦房，还有窑洞……福利院周边的环境很好，在郊区，没有什么大型的工业厂区，都是农民的房屋田舍，空气清新，宜人修养。文豪隔几天，要到大路上转转，透透新鲜空气，闻闻庄稼地里飘出的绿色清香，和颗粒成熟前的阵阵乳香，沁入心扉，让人心旷神怡。每到这个时候，文豪眼前就映出家乡的山山水水、草草木木，看到陌生的地界、陌生的路口、陌生的面孔，无限的失落惆怅感涌上心头。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后半生竟然在他乡异地落户生根，成了个孤魂野鬼。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里已成了不可更改的事实后，文豪也慢慢地接受了这里的人情地貌，风俗环境，发现这里跟家乡一样美丽和亲切。既然他已属于这里的一草一木，就要融入这里的山川河道。盛夏的晚霞，是最灿烂有活力的美景，红光四射，给山头树木人儿脸涂满了红霞，仿佛大地万物害羞似的。这个时候，风轻热浪减，最宜出户外活动。文豪会和几姐妹，或者和老尚在附近的村落里转悠。老尚是本地村民，也带他到一些人家去。自此，他已和几户人家熟络了，路上遇见了会打招呼，说说话的。他相信，过不了几年，和当地的人民会打成一片的，成为他们中的一份子。
福利院里交通便利，出门是国道，十几分钟就有一辆来往的公交，进城只用几分钟。有些老年人，天天都到城里转一圈，回来提点吃食。见到门卫：“老曹，吃不吃？”老曹嘴一扭，笑着说：“你个细毛，买那么一点，够谁吃？”“给，吃完了再买么。”老人手随意的伸了伸，脚却不停地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