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作品名称:桃花溪 作者:邹满文 发布时间:2014-01-16 10:23:43 字数:8833
7
夜幕降临了,远处近处一片漆黑。四轮拖拉机一会上坡一会下坡,尘土不断地冒起来,车上的人身上落了一层浮土,谁也没有意识到。山雾雾地只有轮廓,别的什么也看不到,像是没有画成的画。
路边的树影影卓卓,借着天的暗光,看见几颗悠闲的星星挂在山头上,稀疏而灰暗,只有拖拉机的大灯像老虎的眼睛,一下子透向几十米外。
车上静悄悄地,只有拖拉机的吼声回响在山谷里,经过折射,弯弯曲曲地又弹回来,飘荡在夜幕下的田野上。
拖拉机跑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看见不远处灯火通红,灯火照亮了楼房,也照亮了路面,还有来回走动的人。
漆黑的夜在这里丝毫显示不出它的威力,就像飞困了的鸟儿,把自己悄悄地藏进树叶里,偷看着明亮亮的街道,偷看着行人以及来回奔跑的汽车。
他们来到县城,还没有进医院,仁忠就坐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叫弟弟去报案。
仁和摸了摸头不知怎么报案,去那里报。经过哥哥一番细说,他才下车向县公安局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思考怎么说,心里不由地打起鼓来,心率也快了许多,像马一样疯狂地奔跑。
他找了好一会才来到县公安局,经过询问又来到刑警大队,原原本本地说了哥哥被打的事。
公安人员很不耐烦,询问的声音不但大而且有火药味,像随时都要爆炸。
仁和想,是不是老婆跟人跑了,或者他在这里值班家里有人,自己没办法离开才这么大的火?
他为了来这里,特意买了一包好烟,不断地给他发烟,他看都不看一眼。
进门时看了他一眼,仿佛看到仁和的骨髓,目光像闪了似的流露出不耐烦,漠然的表情里,要不是眼珠转动了一下,谁能相信他是个活物。
后来,一切静止了,只有灯光和雪白的墙壁还有点喜悦,白亮亮地看着仁和,别的都沉寂在无限的苦闷中。
仁和抱头坐在连椅上,茫然的不知所措,只见那警官埋头于电脑,好像把他忘了,好大一会儿,仁和轻轻地咳嗽了一下,他方才醒过来,抬头对他说:“人在哪个医院?明天来做笔录。”
仁和走出沉闷的房子一下子轻松了,迎着轻轻的风擦了擦汗,觉得路灯即明亮也好看,怎么都比那个警察强,知道发光,而那个警察穿着蓝衣服,要使没有警徽,就和一根枯木没有什么区别。
脚下的柏油马路宽敞又明亮,随着路灯一直盘山而上,好像一直通向天宫。
他来到医院给哥哥说了报警的事,问他有没有钱?还需要什么?明天是否需要他来伺候?哥哥摇了摇头说;“什么都不需要,照顾好我家和孩子。”
夜漆黑漆黑的,仁和坐着拖拉机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他在锅里摸到一只冷馒头,边吃边向山上走去。
妻子怎么也拦不住,知道姜娃年纪小,晚上放羊他不放心。
他对这里的地形特别熟悉,一边走一边用手电照,看他们在那里,照一会赶紧灭掉,紧怕别人看见。
不知桃花下午上学顺利吗?为了哥哥的事,忙到这么晚,星期天的下午车非常挤,人也多,只要女儿能顺利到达学校就好。
桃花溪从去年开始通了车,坐在车上的人们高兴地看着两岸青山,树木和天上的白云,像放电影一样哗哗而过。
倒下去的树木好像不是树木,像是一个过去,也像是一个遥远年代的陨落,随着汽车的前行,遥远的那些记忆飘出窗外,掉在路上,一会就消失了。
桃花溪的人们为这新奇过好一阵子,汽车非常新,宽敞明亮,封闭也严实,老高的土雾在外面肆意张扬却进不来,用手扑打着窗户,累了就疲乏地落到玻璃上,随着汽车的颠簸落下来,回到地面上。
桃花溪只有这条路,高低不平,山道弯弯,有上有下,坐在车上一忽儿一忽儿地,到县城二三十里地一会就到。
汽车沿着清洌洌的溪水行走,一会儿上小山梁,一会又下到溪边,好像怎么也离不开小溪。
每当到了夏季,河水就涨起来了,浑浊的水漫过岸堤将河床拓宽了许多,汹涌着向前流去,人们坐在车上看溪,溪已经不是溪了,变成河,像一头发怒的狮子,迅猛地向前冲去。
通了车的桃花溪再也不像以前了,干什么都往县城跑,就是买个不起眼的东西都觉得,县城里的货物真实,质量好,顺便还能去县城逛逛。
这趟车一天三个来会,送出的是希望,带回来的是喜悦,早晨太阳冒花时就在大槐树下的路旁打喇叭,吵闹得山村失去了宁静,也给宁静的山村带来从未有的一种声音,这种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着,久久不散。
以前也来过汽车,那都是很偶然的事,孩子们看到汽车新奇的摸着,要使启动往出走,他们会跟在后面追赶,直到追不上才失望地停下来。现在,这辆车就停在自己的村里,也是齐家老三买的,听说代了不少钱,有人说六十万,有人说四十万。
有个老太太说;“我的天哪!六十万怎么数得清,我活了一辈子还没见过一万是个啥样?世道变了,连阴票都是几十万的,谁能花得开呀?”说完叹了一口气。
桃花的母亲前段时间,还断断续续骑自行车,现在彻底放弃了,出去卖菜就坐车,既轻松也快,只是遇到天阴下雨车不发,她也不出去。
习惯了坐车就有了依赖性,车费从两块涨到三块,谁也不去理会,都知道油价一天天地在涨。再说,花六块钱轻松地一个来回,谁不愿意?
桃花溪的人们觉得自己占了便宜,有的人还担心齐家老三会赔了,六七十万的汽车靠三两块啥时候能够挣回来?
开始人们担心是有道理,坐车的人不多,慢慢地坐车人多了,挤得要命时才发现生意不错,像桃花溪的水一直这样流淌,遇到汛期发大水时,就更汹涌了,都觉得齐家来三有眼光,远见,是个能人。
桃花的大爸在医院住了五天了,看他的亲朋很少,只有桃花的父亲看过他两次,她的母亲几乎天天去,卖完菜后提着饭菜上来看他。这个弟媳妇人太好了,不管他买的是什么饭菜都是一片心意,就连自己的老婆也回去两天了,一点音信都没有。
他一个住在医院里十分烦操,也很孤单,闲下来就胡思乱想,思路像一根很长的细线,怎么也缠不完。
公安局调查了两回,听他们的口气好像是自己的事,总是把受伤者问来问去,似乎自己该挨打,或者为什么只打自己,不打别人?从迹象上看对方有后台,或者自己惹不起。
这样一来赵仁忠陷入了沉思,本来他想好好地敲诈一下,说什么也不出院,当一回死狗就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真正看看马王爷长几只眼睛?
可是,这回不行了,他们是有来头的,而且派头不小,得像个法子,另开一条渠道,让水从他们的院子里流过,看他在张狂不?想到这里,他拿起电话来到楼道,打给政法上工作的一个远房亲戚。
水到渠成了,他欣喜地回到病房,安逸地躺上床,一面抽着烟,一面看着天花板,觉得天花板特白,那些花纹也好看,交织起来就像一个人的生活路,有始有终,每一步都按照自己设想的。就在这时,病房门开了,一个陌生人进来转了一圈,看了看他和病床上的另外两个人,什么也没说走了出去,好像是走错门了,或者在寻找自己家的病人。
桃花的母亲今天没有去卖菜,父亲也没有去放羊,儿子姜娃用架子车给地里送粪,好半天才能拉上一会。他本来就力气小,也懒,再加上一直想出去,心就没在家里,干什么事都好像和父母赌气。
村里的年轻人陆续出去打工了,父母闲他年龄小,个头矮不让出去,怕自己照顾不了自己,他却不听,仿佛父母有意给他使绊子,有意让他呆在家里帮他们干活。
他觉得外面的天是另外一个天,外面的人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什么都好,就连挣钱也是那么容易,不像桃花溪,除了山就是山。
从小在桃花溪长大的他,没有看出山有什么出奇的,水没有什么可亲的,几十年都没有变一下样子,那山连眼都不眨一下,溪水不是粗了就是细了,贫穷像麻雀一样,落得满地都是,姑娘往外跑,小伙也长上翅膀,光棍们靠在十字路口的碑子上,看着高山叹息,望着溪水畅想,是不是一夜之间山上的树能变成姑娘,一个个走下来嫁给他们。
姜娃一心想着外面的世界,一心向往美好未来,勉强地凑活地帮着父母干活,人在桃花溪,心早就飞了,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桃花的父母都在家是为了卖羊,县林业局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也不止一次地来过他家。
说实在的,他家的羊最多,四十几只羊走过那里,那里的草就一下子没有了,余下光光的地皮。再说,他家这么多羊有人眼红,有人嫉妒,动不动就给林业局打电话告发,从中得到举报费。
“卖了了吧!免得惹事生非。”桃花的母亲不止一次说过了,仁和就是不同意,他和羊有感情,几十年的羊倌了,对山,对草都很熟悉,就是那里有松鼠窝他都知道。特别是羊,他一眼就能看出那只羊肠胃有问题,那只羊鼻子干燥,有感冒的迹象。甚至,他用手摸摸羊的耳朵,用鞭杆一头顶在羊身上,一头用手攥住听,就知道那个羊的心脏不好,或者即将生病,就将那只羊卖掉,让人杀了吃肉。
他对羊的生理周期,孕育状况和公羊的最佳交配的时间也了如指掌,就连有些兽医也纳闷,他们搞不清的仁和就知道。
他还有些医羊的单方,连兽医也气得翻白眼。
羊快要走了,他爱怜地摸着,羊似乎知道了,一个个扬着头看他,他难过地转过身去,几颗泪水悄悄地溢出眼眶落下来。
人家昨天下午就看过羊,定钱早给过了,价格也说的一清二楚,今天过来就是过称,按斤两付钱。
他打算将四十只大羊全部卖掉,留下九只羊羔自己拾草喂养。
桃花妈在做饭,安顿家务,赶他们到来之前收拾好自己的家,要不他们来了就乱套了。
一辆大卡车赶着飞扬的尘土,气势汹汹地向桃花溪驶来,车上坐着两个宁夏的回回和一个本地人,他们有说有笑,尘土里夹咋着羊的膻气味弥漫了整个村庄,一道一道地飞扬。
本地人也是在集市上的经纪,他给宁夏羊贩子买过好多回羊了,每回最少也得给他三二百块,每次都很顺利,感觉这次也一样地顺利。
汽车吵闹着驶来停放在桃花家门前的坎楞下,几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下来,他们一起向桃花家走。桃花的父亲早在那儿等候了,看着他们来笑了笑,赶紧走上去掏出烟来,一面喊着桃花妈,让她泡茶。
羊一个一个的过秤,桃花妈妈在记帐,一边在看过磅。她先看了看这大笼子,在试了试磅,放心地记好每只羊的分量。
那边也有人在记账过磅,其他跟来的人只是抓羊,过磅后将羊抬上车,一只,两只,羊群里的羊越来越孤单。
快要完的时候,场边的小路上走上一个人来,都没注意他是谁,一直走到跟前人们才看清是仁忠。仁和笑着说;“大哥回来了,事情处理了吗?”
他点了点头,脸上阴云密布,好像要下雨似的,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生气,看着他们忙碌。
他看着看着就走上前去说;“你们先停一会。”
忙碌的人停了下来,只见他走到磅前,将大笼子拽了下来,其他人诧异地看着。
他走上磅称起自己来,磅的杆儿上下晃动,随着晃动他将磅杆一头的螺丝拧了拧。这时,那个经纪慌忙走过来,笑着说:“磅好好地就让他们装车,来,咱们到一边抽烟,别耽误功夫,他们要回银川,你看看天色。”
仁忠白了他一眼,起身对他说;“你把刚才秤过的羊放上去。”
记账那人操一口宁夏腔说;“你动了磅怎么过羊呢?”
仁忠恨恨地回过头来说;“你说我动的不合适是吗?那好,我家里有磅,就以这只羊为准,看你的秤不合适还是我说的不对,咱们试一下。”
说着掏出一厚沓钱来,指着那个人说;“如果我输了这一万归你,如果你输了,就别想走出桃花溪。”说完走上汽车,将车钥匙拔下来装进自己的口袋。
那个人傻了,经纪也傻了,在场的人都傻了。
看热闹的人本来就多,听到买羊的人来骗山里人,吵闹声惹来更多的人。
有人提议抬仁忠家的磅,谁知有个人已经站在沟边喊旺根。
旺根在对面的家里答应了一声,就听沟边人对他说;“你和旺财将仁忠家的磅抬过来,咱们桃花溪出大事了!”
旺根旺财是堂兄弟,二十几岁,整天出去回来,谁都不知道他们在外干什么?只听人说局子里出来进去好几回了,是个白吃白喝的爷们,经常在城里溜达。
他俩听到出大事,不知是什么大事,就急急忙忙地抬着磅过来。
他两个将磅放下后,走到那几个回回面前晃头晃脑地看了他们一眼说;“这不是银川,出门做生意要讲一个义字,要是在磅上动手脚,骗我们山里人,不出点血别想走。”
说完回过头来,就让那个记账的看磅。
仁忠起身给他兄弟俩发烟,回头对那个经纪说;“你那伎俩多年前我就玩过,那叫亏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用这一手来骗咱们自家人,这和汉奸鬼子有区别吗?要是在抗日战争时期,我一枪崩了你。来,先把羊放上磅,用事实说话。”
每只羊差四斤,在磅上是两公斤,看上去就是几毫米而已,要是算成钱也就是二十元。
二十元钱对于城里人说没什么,要使卖菜,那是生意不好时全天的收入。
一只羊少给二十元钱,那么,四十只羊不就是八百块吗?这个数字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人们都在议论,只见那个经纪悄悄地溜走了,有人问他干什么去,他说自己上厕所,就这样走了,留下回民不知说什么好,就这样僵持着。
有人提议报警,听到这话那几个回回才慌神了,急急忙忙的来给仁和赔不是,认错,让他放自己一码。
他们看到仁和老实,也好说话,一直缠他,只见桃花的妈妈说;“我大哥没来时他说话算数,也感觉你们是好人,公平交易,谁知你们没安好心。此时,他做不了主,我也做不主,你问我大哥去,看他对你怎么说。”
旺根旺财不耐烦了,嚷嚷着说;“和他们磨什么嘴皮子,干脆砸了车再说。”说着就抄起木棍向车走去。
仁忠站起来喊了一声,他俩站住了,垂头丧气地走回来。这时,一个老头从人群里走出来,来到仁忠跟前说;“事情总得有个解决的办法,不论到法院还是中央,有理走遍天下,现在已经到了这份上,得饶人处且饶人,羊得让他们拉走,每只增加四斤,价格不变,另外让他们掏出几百元钱来,就算是一种补偿,也是给他们一个教训,你看怎么样。”
听到这话,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对那老者说;“你去跟他们说,另加一千元,要是不答应就报警。”
那个老者给他们说了,他们开始不答应,另一个叫他们走到离人远的地方嘀咕了一会就答应了。
仁忠十分清楚,那辆大车在这放一天就得四五百,要是报警,三五天能不能放行谁也说不上,还得罚款。
事情就这样解决,车也走了。
仁和招呼大家进他家吃饭,抱拳说了很多感激话,他们没有一个人进去。
桃花妈从家里拿出烟,见人就发,本想一人一包又不够,只有一条香烟。
她将钱拿出来,准备给仁忠和那老头一人四百,这钱不是羊钱,也不想要。
她觉得只要买卖公平,拿够自己所得就行了。于是,就硬将他俩拉进自己的家,将钱给他们,他们说啥都不要,跟打架似的。
桃花妈妈看他们不要钱,就赶紧做饭,吃饱喝足了才让他们走了。
8
黄昏的霞光落到桃花溪上了,映红了山巅,映红了树木,就连桃花家的大门也映红了。桃花的妈妈喂饱了猪,看着鸡陆续地上了架,一个人往菜地里走。
她顺着场边的路下来,看到山是那么地青,树是那么地绿,路上晚归人们有骑自行车的,有走的,也有坐四轮拖拉机的,像鸟儿一样飞往自己的家。
溪水悠闲地流淌着,弯弯曲曲地,如同故事,讲了几十代人,依然在讲自己的故事。她顺着小溪往前走,觉得山在笑,水在笑,就连脚下的路也像在笑。
她走在离自家菜地不远的小路上,远远看去,那碧绿碧绿的青菜,井字形方格,以及浸泡在水里湿地,心里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旁边的两座蔬菜大蓬,雪白的在夕阳下发光,那顶部卷起来的草帘整整齐齐地,宛若古代将军的发髻,还有埂边那高大的白杨树,像巨人一样站在那里。
树上的麻雀叽叽咋咋地叫着,忽然,它们的声音戈然而止。桃花妈发现一只鹞子像箭一样射向杨树,没有看清怎么回事就看见鹞子抓住一只麻雀,又像箭一样飞向后山。
她急急忙忙地割韭菜,、菠菜和莲菜以及芫荽,准备明天早晨去县城出售。
仁忠回到家里时妻子正准备烧炕,看到他回来止住脚步问;“你怎么回来了?才几天就好了?事情是怎么处理的?”
一连串的问号他不知怎么回答,沉着脸什么也没说,只管往屋子里走。
他烦极了,什么也不想说,这件事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耻辱,也是最难忘的事,他怎么说呢?妻子紧紧地跟在身后,没等他坐下就问;“你说话呀!到底怎么了?你不是很能说吗?在咱们桃花溪都是能人,能说会道的人,怎么哑巴了。”
他恨恨地剜了一眼妻子,掏出一万块钱扔在炕上说;“这回算是碰到钉子上了,人家狠呀!就这么些钱,够不够事就这么了结,他们是不要命人。”
刚说到这里,妻子一下子火了,喊叫着说;“这是共产党的天下,他妈的他们是天王老子?”
仁忠赶紧用手制止了她的生音,压低嗓门对她说;“你还怕别人听不见?还闲人丢得不够?让人都知道我仁忠被人打了,给了这点钱用刀子逼出医院?你懂什么?就知道跟我炒?你不知道来的那两个人丢下钱时那狠劲。他们说了,钱很多,要就给你,二十万,三十万尽管开口,就怕你儿子那天失踪了没地方找,那条腿没了下半辈子要拄拐棍。还有仁忠哄骗那老汉的钱和好多话,他没有给妻子说,知道她不懂,只是叹了口气。
妻子听到这里没有言语了,活了半辈子还没听过这样的话,感觉毛骨悚然。她悄悄地出来,看着夜幕下的大门外好像有好多影子,一忽儿就不见了,进柴房揽柴,看上一会才进去。
就在这时,大儿子福寿急急忙忙地跑进大门,进门就喊;“妈!妈!我二爸和我二妈打起来了。”
仁忠听到这话跳下炕,拉着鞋来到院子。
妻子提着柴也进到院子,将柴放下。
儿子看到父亲回来了,高兴地说;“爸你回来了!我明天准备看你去,没想到你回来了,那就好。”
他在父亲身边转了一圈,觉得父亲什么都不却,快乐地站在父亲面前说;“只要你身体好我就放心,我在深圳打工这一年半,没挣多少钱,却学到手艺,现在是流水线上一把手,还领回对象。”
仁忠看到儿子长高了,从衣服到发型不像山里人,给他点上烟时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为什么?他总是高兴不起来,觉得和那些给他在医院丢下钱人差不多,流里流气的。
他停顿了片刻才想起儿子刚进门的话便问;“你说谁打架了?”
“二叔俩口子呀!”
“那还不快走。”
说完三个人急步向仁怀家而来。
仁怀家在桃花溪的南边,三家都围着桃花溪,大哥在西,弟弟在北,都在桃花溪的边上,一家离一家半里地。
桃花溪边是人居住最多的地方,谁家有屁大点事很快就知道了,仁怀和妻子打架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仁怀家里人已经很多了,仁忠到来时早被人拉开,只见妻子披头散发,哭天抹泪地嚎叫着。
她一边骂仁怀一边唾唾沫,昏黄的灯光下,唾沫里好像有血,也在嘟囔自己不想活了。
仁怀在哭,两手攥住自己的头发使劲地撕扯。
仁忠拨开人走了进去,看到他俩这个样子一下子来气了,破口大骂说;“都别嚎了,亏先人了,你看看你们的样子,一个不像男人,一个不想妻子,惹来这么多人你们还有脸哭。你们都不是人,谁想死就说,刀子、绳子跳崖你们选,我给你做主,死了我为你们坐监狱去。”说完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抽烟。
哭声止住了,仁忠的妻子和桃花妈妈扶起仁怀的妻子,将她推上炕头。
人陆续地走了,看热闹的,看笑话的和实心帮忙的都走了,他们觉得仁忠是个人,是个能人,尽管做事有点见钱眼开,有些事上没有他还是不行。
仁怀妻子的事哥哥知道,弟弟也知道,几乎大半个村庄的人都知道,他自己更清楚。
齐双才开始和妻子偷偷摸摸时他有所觉察,到后来齐双才老往自己家跑,他并没有看到妻子和他眉来眼去,只是他每次来妻子都很高兴,急着去烧菜,看见双才怀里揣酒。
双才从小和仁怀一起长大,不论是桃花溪玩水还是去偷玉米棒,掏鸟窝,每一次都在一块,特别是那一年去山上打杏子,忽然从蒿草里跳出一只狼来,一下子将仁怀扑倒,叼起仁怀就跑。
双才回头看见仁怀被狼叼着,扑上去就用笼砸,并大声地喊叫。狼叼着人跑不动,他一直跟在狼后面,一面砸一面喊,喊声被放羊的齐老汉听见,边喊边赶,狼才丢下仁怀跑了,只是脖子上有两个血洞往外冒血,齐双才和他的远方叔叔连背带抱将仁怀弄回村子里,从此两个人是至交,成为最好的朋友。
仁怀的妻子并没有他的妻子漂亮,不知为什么他就喜欢上了她。有一次仁怀回家,发现妻子神色慌张,到囤后面取锄头,看见双才蹲在那里,他一把提起他就是一拳,双才没还手却跪下,苦苦哀求仁怀放过他,还说他就是喜欢她,几日不见就有死的念头。
仁怀踢了他一脚说;“滚!”
他走出院子还回头看了仁怀妻子一眼。
后来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动不动就拿一条烟过来,遇到天阴下雨揣一瓶酒和仁怀喝酒乱侃。
仁怀怎么拒绝呢?你打他他不还手,骂他他不还口,只是笑。杀了他吗下不了手,打过妻子好多次,妻子一直说改正,再不见他,谁知没过几天他俩又睡在自家的炕上,至于野外他就不知道了。
他想不通都是人,他们的脸皮怎么那么厚,到了不要脸的成度。提起离婚,妻子说什么都不,有儿女,自己该怎么办?
他一直陷入极度的困惑之中,惶恐的像个神经病人,妻子干什么都不放心,出门时间大了,不管手中的活干得多少都得回家一趟,不管今天去县城或者出远门,能一天回来绝对不能到第二天。
他的神经也有点问题,比电还敏感,只要遇到谁说谁家的妻子怎么了,就感觉说他,连走路都绕远,绝不到人多的地方去,觉得妻子给他弄来的那顶帽子太高,远远地就被人看见。
那顶帽子也很沉重,压得自己透不过起来,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看见儿女一天天地长大,自己越来越没有主张了。
自从一双儿女去县城上高中,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他更是不安。村上的好心人劝他说;“不管她了,任她跑,总有老得弄不成那事的时候。”听到这话好像在打自己的耳光,生气得回头走了。
他爱妻子,也疼妻子,每次打过之后心里针扎似的痛。
每每和妻子睡在一起,就想起那个地方经常被别人蹂躏、践踏,刚刚翘起来的那东西忽然软下去,软下去,就像一节很短的猪肠子。
尽管妻子怎么温存,怎么挑逗,大脑里有挥不去影子,也有伤疤,一想就心疼。有时,他拿着绳去上吊,想用这办法结束自己,谁知妻子每回都来得很及时,使他的想法难以实现。
今天又打了她,还惹来那么多人,已经麻木了,没有脸了,一个男人活到这份上还有活的意义吗?
哥哥仁忠看人走得差不多了就开始骂弟弟,也是在骂弟媳妇,他俩个没一个人说话。
哥哥说;“你们离婚吧!你跟双才去不是很好吗?何必要逼死我弟弟。你们不是一两天了,你问问谁不知道,还这么闹,孩子脸上也挂不住。”
仁怀和妻子沉默良久,谁也不说话,只有妻子咳嗽了两声说;“我对不住仁怀,也对不住儿女,要想解决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杀了他。以前因为新奇干那事,现在身不由己,他来就抱我上炕,管我愿意不愿意硬来,我一个女人家有什么办法?”
哥哥听到这话惊奇地看着她,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回答。仁怀一副漠然的表情,知道她说谎,也给他跪下说过好多改正的话,都是放屁。
仁忠说;“杀人是要抵命的,也不能做那事,好好地想想办法,都几十岁的人了,把自己管好,要使他再这样,你们俩好好合计合计,是不是准备个东西防身,伤他要害,疼一回他就知道厉害了。”说完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