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相逢就是缘（九）（十）

　　第九章、筹办婚礼
　　
　　1966年4月20日，林觉民和柳芭莎到婚姻登记处去办结婚登记手续，准备“五一”结婚。没想到遇到了麻烦，因为柳芭莎没有中国户口，不给登记。费了很大的口舌才同意打一个单位特殊证明，写清原因再研究。俩人来回跑了两三趟，换了两次介绍信，才给登记了。
　　林觉民拿着结婚登记证找到后勤处，申请要房子。经研究社里同意把刘朝霞现住的屋子给他们做新房。林觉民亲自把屋子刷了浆，找了一些被人丢弃的破木板，自己钉了一个小书架子,把原来的两张床放在一起，变成一张大床。
　　刘嫂把家里一部分家具——锅碗瓢盆、一张桌子两个凳子、一个小木箱让他们搬过来。
　　刘嫂亲自把柳芭莎和林觉民的被褥全部拆洗、做好。又给他们买了新床单、新窗帘。林觉民和柳芭莎照了结婚照，放在一个小镜框里，挂在墙上。又买了一面大镜子挂在门旁。窗户和门上贴了大红喜字。屋里拉上了五颜六色的彩条。
　　新房虽然简陋，但是却也干净、温馨。柳芭莎非常满意。
　　柳芭莎拿出妈妈一件非常鲜艳的红色金丝绒布拉吉（连衣裙），穿在身上试了试，把全家人乐得前仰后合。布拉吉又肥又大，把柳芭莎装在里面，像一个变魔术的大口袋。柳芭莎的妈妈是个又高又胖的苏联人，和身材苗条的柳芭莎比，整整大出一圈。
　　心灵手巧的嫂子给莎莎量好尺寸，把大布拉吉改成一件非常和体的连衣裙。左胸前还有一朵用剪下来的布料盘成的玫瑰花。这件红裙柳芭莎穿在身上美极了。
　　林觉民当着哥哥嫂嫂的面，高兴地把柳芭莎抱起来，转了好几圈。然后把她放下，他向后退了几步，眯起眼睛欣赏着柳芭莎。他无限痴迷地说：“结婚那天，你就穿这件连衣裙。你的美丽一定会让来宾们震惊。你们看：艳丽的红裙把莎莎的脸衬托得更加白皙柔嫩，金黄色的长长的卷发，在红裙的映照下泛出绚丽的柔和光。再看这双水汪汪的碧眼、红红的嘴唇、高高的鼻梁，构成了一幅最完美的图画。这是一幅空前绝后、世间罕见的美女图。”一家人都在欣赏这被林觉民描绘得绚丽夺目的美人，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欢乐的气氛笼罩着这和睦的充满欢乐气氛的家庭。
　　柳芭莎和林觉民到商店给林觉民买了一套群青色的中山装，俩人都买了款式新颖的皮鞋。还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花去了林觉民工作以来的全部积蓄。
　　
　　晚上回到新房，关上门，俩人穿上婚礼服，站在镜子面前照了又照。他们欣喜若狂，拥抱接吻，互相欣赏，互相赞扬，乐不可支。他俩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欢快地跳起交际舞来，一边跳一边唱：“阿哥阿妹情谊深......”他们又说又笑、又唱又跳、高兴极了。
　　时间在这对极度兴奋的恋人身旁流淌着，不知不觉已到了午夜。林觉民看看手表，吃惊地说：“莎莎，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柳芭莎红着脸挽留他：“民，不要走，我们还有两天就结婚了。”林觉民急忙说：“那可不行，不举行婚礼就不能住在一起，别人会笑话的。”柳芭莎说：“我们不是已经登记了吗?我们不是合法夫妻吗？为什么还怕别人说闲话呢？”
　　林觉民耐心地解释：“这是中国古老的习俗，不举行婚礼，就不许住在一起住。”他捧起柳芭莎的脸，亲切地说：“亲爱的，再等等！只有两天了，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了，永远不会再分开了。把最美好的感受留给新婚之夜吧！”俩人恋恋不舍地分开了。
　　虽然俩人只隔不到十米的距离，但是却有三堵墙相隔，似乎离得很远很远。各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们想着两人今后在一起的幸福生活，甚至想到他们会有漂亮的小宝贝。
　　
　　在迷蒙中，林觉民渐渐进入梦乡：艳阳高照，春光明媚，和风拂煦，鸟雀齐鸣。他们在绒毯似地草地上，和刚刚学步的宝贝嬉笑打闹。
　　突然来了一阵狂风把柳芭莎卷到天空，林觉民死死地抓住她的一条腿，跟随她飞向空中，强劲的狂风把他摔在地上，他绝望地看着那鲜艳的红裙，渐渐消失在蓝天之中。林觉民拼命地呼喊，喊得口干舌燥、泪水横流。
　　他醒了，情绪好久没有缓和过来。他突然意识到，他永远都不能失去柳芭莎，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会为她而死去。
　　
　　第二天上班时，林觉民在走廊碰到了张国宝，张国宝皮笑肉不笑地说：“恭喜你呀！林大编辑，看你睡眼惺忪的样子，一定是昨晚搂着美女没睡好吧？悠着点，过头会伤着身体的。”
　　未婚的林觉民对张国宝的话似懂非懂，但是知道他不怀好意，就说：“请你别乱说，我们还没结婚，根本没在一起睡，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张国宝轻蔑地说：“得了吧，唬谁呢？俩人又搂又抱地，说没事谁信？”面对这低级下流的小人，林觉民一句都不想多说，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顷刻间谣言四起：：“林觉民等不了啦，还没结婚就到刘朝霞屋里住了。”有的见面和他开玩笑：“大林。怎么？两三天都等不了啦？”有几个曾经暗恋过林觉民的女孩子，也跟着添油加醋地说林觉民和刘朝霞的坏话。搞得林觉民非常被动，恨不得一下子到“五一”结了婚，就能彻底平息这场空穴来风。
　　
　　眼看到“五一”了，张国宝出了个坏主意，和后勤处长嘀咕，建议把图书馆从四楼搬到一楼，说图书馆在四楼大家看书不方便，屋子又小，到一楼对全体职工都方便，屋子大了，还可以增加新书。其实他主要目的是自己去图书馆方便，在一楼能经常看到刘朝霞。
　　全图书馆只有三个工作人员，离“五一”放假只有两天了，柳芭莎楼上楼下搬书非常累。4月30日这天，累了好几天的柳芭莎吃完午饭后，就独自一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觉得非常热，好像在滚烫的沙漠中行走，头顶着烈日，被炙烤得喘不过来气。片刻间，她被一团熊熊烈火烤着了半边脸。柳芭莎猛地跳起来，只见四周火光冲天，她脱下长裙盖在一摞贵重书上，自己的脸和手却烧起了大泡。
　　
　　第十章、天降大祸
　　
　　在刘朝霞凄厉的呼救声中，人们跑过来了，全力以赴地扑灭了刚刚着起来的大火，好在过火面积小，损失还不太大。
　　刘朝霞已经昏倒在地，林觉民抱起她就往外跑，出版社的司机已经把车开到大楼门前。
　　汽车飞快地开到烧伤医院，由于柳芭莎趴着，所以烧伤半面脸，又因为她脱掉衣服盖火源而烧伤了左侧肩膀和胳膊。有的地方是三度烧伤。
　　林觉民焦急地在抢救室门外等候消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刘育生和妻子赶到医院，他们惊恐万状，询问莎莎的情况。林觉民泣不成声，趴在刘育生肩头痛哭起来。
　　柳芭莎被推出抢救室，进了无菌病房。除医生护士之外，是不允许其他人入内的。林觉民和哥哥、嫂嫂以及出版社的领导和柳芭莎要好的的同事，都焦急地在病房外等候。当大家听说她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时，才松了一口气。
　　刘育生动员大家回去上班，并嘱咐后勤处要处理好事故现场，好好配合消防部门工作，查清起火原因上报省文化厅。因为“五一节”前社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刘育生不能在医院久留，大家回去之后，他也很快回到社里，重要工作是查明起火原因和责任者。
　　
　　林觉民整整在特护病房外面的走廊里呆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他才得到允许穿上白大褂，带上大口罩进了病房。他昼思夜想的莎莎，脸上、身上除半个脸外都缠满了绷带。林觉民问护士：“她的腿并没有烧伤，为什么腿也缠着绷带呢？”护士说：“因为植皮，从小腿和臀部取了好皮，修补烧伤部位。”
　　当他悄悄走到柳芭莎床前时，他虽然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是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
　　柳芭莎慢慢睁开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那黯然忧伤的眼神，仿佛诉说着她从生死线上归来的感受。林觉民读懂了她的心音，这使他心酸，令他心碎。他慢慢托起她的右手，亲了一口，心疼地问：“亲爱的，还疼吗？”柳芭莎的长睫闪了闪，艰难地张了张嘴：“疼，我想你。”林觉民哽咽地说：“我更想你，护士不让我进来，我都想变个苍蝇飞进来。大夫不让我和你说话，如果说，他们就不再放我进来了。”柳芭莎吃力地说：“我不让你离开我，我们可以不说话。”“好的，我陪你。”林觉民违心地说：“休息吧，我们不要再说话了。”
　　林觉民轻轻地托着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们用眼神交流爱意，充满了鼓励和安慰。
　　
　　过了危险期后，医院允许家人护理了，林觉民在单位请了假，编辑部的同事们对他非常同情，大家愿意分担他的工作。刘嫂也常来替换他，可是林觉民却不愿意离开柳芭莎一小会儿，除非他回去换换衣服、洗洗澡。林觉民非常细心有耐性。伺候大小便，换衣、换床单、洗脸、喂饭，他都特别加小心，唯恐碰疼她。柳芭莎非常感谢他。
　　对林觉民折磨最大的是医生给柳芭莎换药。他不忍心看她那红鲜鲜的、渗着血的、没有皮的伤口；他不忍心听她被揭结痂时撕心裂肺地尖叫。疼在她身上，痛在他心里。
　　在伤口愈合期，瘢痕奇痒，又不能抓挠，林觉民只能用棉签轻轻给她擦抹。每一处都要擦抹到，细细地、轻轻地，柔柔地擦来擦去。俩个苦恋的情侣，在这场从天而降的大难中，受尽了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然而俩人的感情更加深厚，更加真挚。
　　他们熬过了苦难的三十天，柳芭莎的伤口基本上长平了，除了脸上明显的瘢痕外，其他部位都能被衣服遮挡起来。她生活能自理了，也能出去散步了。
　　出院时，为了照顾方便，柳芭莎被哥哥嫂嫂接回家。林觉民每天下班后，立即赶到刘家，照顾柳芭莎。直到深夜才回宿舍。周日起早过来，半夜走，从无怨言。
　　
　　为了不让莎莎看到自己的脸，嫂子把家里的镜子全藏起来了。全家人寸步不离的主要原因是怕她照镜子。可是大家都有工作，又不能总也不上班，所以，每人离开时，必须交接，防备万一。
　　有一天，趁大家都不在时，柳芭莎偷偷走到二楼缓台的大镜子前（家人疏忽了，忘记这里墙上还有一面大镜子）。从烧伤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脸。当她看到自己狰狞可怕的半面脸时，便惊叫一声，几乎晕倒。太可怕了！左侧的脸已经完全没有人的模样：眼皮向上翻着，耳朵粘在脸上，嘴角被脸上的瘢痕拽到上面，半面脸上全是丘陵，坑坑包包……她愤怒已极，一拳向镜中的双面人打去，镜子碎了，鲜血从她的手上流到衣服上。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大喊大叫：“我不要！我不要！你这个魔鬼，快给我滚开！”接连又是几拳，把镜子打得粉碎，自己的双手也流血不止。
　　可怜的柳芭莎，此时此刻彻底崩溃了，她已无法再面对自己这张可怕的脸。往日那美丽的可爱女孩，现在已经变成一个不堪入目的怪物。她再也无法面对曾经爱她的人们。她认为以前的柳芭莎已经不存在了。她决心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些爱她的人们，尤其是她必须离开她酷爱的林觉民。她不想让林觉民一辈子面对一个丑陋的双面人。因为她太爱他了，所以她不能再见他了。为了爱人的幸福，柳芭莎宁愿自己吃尽苦头。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家出走。往哪里走？回苏联吗？没有一个亲人，投奔谁呢？在中国，除了哥哥、嫂嫂、小侄和林觉民外她没有其他的亲戚朋友。
　　怎么办？她彷徨、她痛苦、她万念俱灰。
　　柳芭莎把临时用的衣物简单收拾一下，把自己准备结婚穿的红裙装在里面，用纱巾包住自己半张脸，背着一个简易包，走出家门。
　　
　　下班后，林觉民急急忙忙赶到刘家，一看柳芭莎不在家，他很纳闷，平时柳芭莎从来不自己外出。可是她能去哪呢？当他看到二楼缓台上的大镜子已经粉碎，他恍然大悟。这时刘育生和刘嫂也下班了，大家一碰面，知道出大事了，他们早已预料到莎莎看到自己脸的后果。小侄一看姑姑不在，立即哭了起来。
　　大家研究一下，决定分头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