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贼店遇险 （1）

　　昨天晚上，历强是很晚才回到自己家的。
　　多少天来，他为女儿历娟高兴，同时又有些担心。高兴的是女儿从家出去后，参加了抗日队伍，为赶走日本鬼子做出贡献。现在又受上级的派遣，回到呼兰河畔进行剿匪工作，和双枪女英雄耿兰一起工作在兰陵山区。做为很早就有爱国心的父亲，能不为自己的女儿自豪吗！担心的是女儿这次同耿兰一起上骆驼山去劝降东诸葛，不免要有些风险。
　　历强是东诸葛的大姨夫，对东诸葛以前的品行是多少了解的。可是，如今他已经当上了胡子头，人心难测呀，况且他手下有几十个兄弟，哪能都一个心眼？万一有一时不慎，耿兰和她遭到冷枪，下山也是困难的。历娟小时候他连一次也没抱过，而最近几年，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对女儿一天比一天的挂念起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但对老百姓的感情发生了变化，而且对女儿的感情也发生了特殊的变化。他憎恨日本强盗，憎恨土匪，又开始憎恨国民党来，惦念着女儿，有时不觉落下眼泪来。历娟这次从家走后，他一直坐不稳，站不安的。
　　他每天早晚都上西岗公园去转一转，因为这个地方是呼兰城各种人汇聚的地方。三教九流、五行八桌什么样的人都有，这些人在这里无话不说，无喀不唠：讲三国，扯西游，唱西厢，传扬着各种“马路”消息。历强一连去了几天，仍没有听到兰陵山区的消息。他越打听不到情况，心里越是着急。
　　昨天吃完晚饭后，他又早早地来到了西岗公园的南下坎，这里是呼兰城最高的地方，站在这里可以眺望到呼兰河的流水，南大营的庙宇，平康里的屋顶，天主教堂的钟楼。他点上一支烟，毫无兴致地走来走去，猛然间见从八角四望亭走过一个人来，径直向自己奔来。历强望上几眼，见是刘华川，心想：他买卖那么忙还有心来逛公园？特别是那天两个人吵嘴以后，刘华川再也不登门了，历强很后悔自己不该伤了老友的和气，想和他唠一唠，一时又没这个心思。今天正好顺便说上几句，消除刘华川对自己的不满，正想着，刘华川已来到眼前。
　　没等历强搭话，刘华川已把一盒在呼兰很少见的“大重九”香烟塞在了历强的手上，用南腔北调的哑嗓门说：“大哥，还跟俺治气呀，俺俩就多个脑袋差个姓，古诗说吗：历经劫难兄弟在啊！”
　　“那就相逢一笑泯恩仇啰！”。历强哈哈大笑，摘下帽子在脸上扇着风，望着刘华川。
　　“不……不，大哥对俺的恩情，俺一辈子都刻在心上，俺只希望大哥除去对俺的怨恨，咱哥俩抗过日，现在俺又跟着大哥你一块对付国民党。来，抽一支，这‘大重九’是蒋光头抽的，咱也尝一尝。”刘华川说着，给历强点上烟。
　　历强吸了几口，把帽子戴上，望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刘华川：“她大表叔，刚才这几句话挺对味，大哥火爆脾气，你担量点就是了。”
　　刘华川乐得小眼珠上下翻着，拉历强坐在近旁的石椅子上，小声说：“大哥，俺告诉你一个消息，娟子可出息了！不少人都在议论，说共产党派去兰陵山的两个女的，硬用嘴巴把东诸葛说降了，俺一猜保证有娟子一个，你没看出来吧，那天俺在钓鱼台上见到娟子，俺就猜到了。她准是共产党派来的，你们老历家可出豪杰了，老子是抗日英雄，女儿又是……俺这个大表叔，听了，也脸上有光呀！”
　　历强皱了皱眉头问：“真有这事？我想不会的，我怎么看不出来？”
　　刘华川奸笑了几声：“大哥这你可不如俺了，女儿是共产党你都看不出，如果是国民党杀了你，你还不知道咋死的呢？”
　　历强还想问什么，刘华川又小声说：“大哥，俺还有一句话对你说，可要让娟子注意点呀，土匪也不是好惹的，一旦有万一……那二十多岁的小命搭上，多可惜呀！”刘华川还想什么，历强推脱说家中有事，急忙走下了南下坎，绕过四望亭，向东走去。一路上，仨一伙两一块都在议论，他也顺便听了几句话。
　　历强回到家里，老伴已睡下了。他拉亮了电灯，推醒了老伴：“喂，老伴，我告诉你一个喜信。”
　　老伴揉着红肿的眼睛问：“啥喜信？”
　　“咱大外甥东诸葛让咱娟子、耿书记劝降了！”
　　老伴急忙坐起来问：“谁说的？”
　　“娟子她大表叔亲口说的。”
　　老伴一听，有些不高兴了：“别听他瞎胡扯，我见他那穷酸样，一身麻雀骨头就有点恶心。”
　　历强又补充地说：“不光他说，我回来一路上也有不少人在议论。”
　　“娟子伤没伤？”老伴关切地问。
　　“娟子倒没伤，我倒听说大蛮子死了。”
　　老伴听完，“霍”地一把拉住历强，把头依在历强的胸脯上：“这……那娟子怎么能受得住哇？”
　　老伴痛哭起来。
　　历强只好连说带劝将老伴推倒在被窝里，然后自己也躺下了。
　　睡到后半夜，历强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急忙打开了电灯，刚想穿衣服下地，就见三个蒙面的人，几脚踢开了窗户，跳进屋里，把他死死地按在炕上，用大被捂住了脑袋。三个人一个按着，两个在地上四处翻东西，历娟的母亲还没等喊出声，就被其中的一个蒙面人一脚踢在太阴穴上昏了过去。
　　地上的两个蒙面人翻箱倒柜，翻了一阵子，回头向炕上的大个子报告：“什么东西也没有啊！”
　　大个子蒙面人用枪嘴子点着历强的脑袋：“告诉你，老杂毛，上山告诉你女儿，把东诸葛交出的钥匙送到狐仙堂上，不然，我们就割下她的脑袋。”
　　地上的另一个人说：“邱八净瞎送信呀！”
　　三个蒙面人说完，拉灭了电灯，跳出窗户跑了。紧接着外面传来：“抓土匪，抓土匪呀！”
　　不大一会儿，刘华川一只手拎着个棒子和孙守信闯进了屋。
　　刘华川一步跳到炕上，扶起历强问：“大哥，伤了没有，俺刚从河边下底钩回来，就见有几个人跳出了大墙，正想报告公安局，孙主任他们巡逻过来了。”
　　孙守信随口说：“多亏估衣店的老刘头子报了信，要不还不知道呢？”
　　历强又惊又吓，见两个人下过雨送蓑衣来了，便没好气地说：“谢谢你们了！”
　　刘华川见历娟母亲还在昏迷，大叫着：“大嫂，大嫂……”叫了几声，仍不见动静，背起来和几个院工把她送到北医院去了。
　　历娟将昨天晚上家中发生的事，从头说了一遍、最后说：“兰姐，你看怎么办？”
　　耿兰看一眼站在身边的小草和孟虎，以命令地口气说：“你们三个人立即赶回兰陵山区，注意邱八等人的情况。”
　　历娟一听急了：“兰姐，我父亲现在处境很危险，是不是把他们接到兰陵山区去？”
　　“不，他们只是恐吓，目的是想得到那把钥匙，不会把老人家怎么样的。等会你顺便告诉你父亲一声，如果再有人来，就说他已转告了女儿，三天之内保证送到。”耿兰深深地吸了几口旱烟，烟雾一圈又一圈地在眼前萦绕着。
　　小草不放心地问：“兰姐，你不回去了？”
　　耿兰点了点头：“我要到公安局去一趟。”
　　小草见耿兰执意不走，从腰间掏出几把雪亮的短匕首，塞在耿兰手里，耿兰忙问：“你在哪弄的？”
　　“以后再告诉你。”小草笑得咯咯的，露出两颗小虎牙。
　　当耿兰从公安局出来，天已黑下来，整个呼兰城笼罩在烟雾之中。
　　她慢慢地向前走着，不知不觉地来到天主教堂的门口，忽然听见门楼下有人在叫她。耿兰愣了愣，往门楼下望去，一位修女头罩青纱，手提个小水桶，快步来到耿兰面前，她撩起头上的青纱，惊喜地拉住耿兰的手说：“耿队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呢？”耿兰想了半天，也叫不出面前这位年轻漂亮修女的名字。
　　那个修女见耿兰忘了自己，急忙自我介绍地：“耿队长，我就是你在盘古山区，救过的贺丽姑娘呀。”
　　耿兰这才认出来，手在贺丽的肩膀上使劲拍了拍，他乡逢故人，她极亲切地说：“几年的小丫头蛋成了大姑娘，越长越漂亮了。”
　　修女贺丽腼腆地笑了笑，脸上仍扫不掉忧郁的神色。耿兰瞧了瞧贺丽的身着十分不解地问：“你怎么跑到呼兰当上了修女？快告诉我。”
　　“耿队长，先进我的屋里坐一坐吧！我再告诉你。”贺丽拉着耿兰的手往院里拽，耿兰推脱不过，只好随着贺丽走进了天主教堂的大院。
　　这是一座早年法国传教士修的教堂。占地面积很大，主楼很高，上面钉着一个一米见方的十字架，十字架下是一个老式大圆钟，两侧是方柱形对衬耸起的藏经楼，如两个方柱子似的直捣云天。楼上有木楼梯可供上下，四周是雕花窗户。教堂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阴森和严肃，不见圣母或基督像，也没有信徒出入，大有一种破落之感。耿兰边围教堂绕_周，边听贺丽介绍：“法国传教士早走了，院里只有十几个修女和一个看院的马二罗锅，平时没有人到这里来。”
　　两个人绕过教堂，来到后院一个西厢房下。只见马二罗锅挟着一把扫帚头，叼着大烟斗向她们望着，贺丽指了指马二罗锅说：“这老头子可有意思了，除了喝酒就是抽烟，人倔一点，心眼却不坏，年岁大了的老头，都管他叫马一刀，可谁也不敢这样称呼他，他一听准骂祖宗。”耿兰望了马二罗锅几眼，随贺丽进了一间只能容两个人转身的卧室。卧室里没有什么摆设，只是简单的卧具和洗漱之类的东西，忙问贺丽：“你快说说，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贺丽从头讲了起来：“那年在监狱中你救出我们父女，我们就回到老家靠山庄。本想高高兴兴、太太平平地过日子，不料不几天，国民党的军队占领了那里，到处抓民工修工事，我和父亲也被抓去了。父亲在半路上想带我逃走，被国民党的一个姓冯的秃爪子大官用枪打死了。后来，把我抓到济南附近的一个小城里，让我伺弄一个少太太。在一天晚上，我正要睡觉，冯秃爪子突然闯进门，用枪逼着我，要污辱我。我和他扭打在一起，后来惊动了少太太，冯秃爪子吓跑了。少太太把我毒打一顿，和国民党的大官们玩牌去了。我趁天黑，偷偷地逃出来，爬上北来的火车，来到了呼兰。在呼兰举目无亲，后来在修女王姐的帮助下，在这里当上了修女。
　　耿兰听完，心里马上划了一个魂，怎么这么巧，打死贺丽父亲的是一个秃爪子，历娟的大表叔也是一个秃爪子，山东的秃爪子，能不能是呼兰的秃爪子呢？她马上追问一句：“贺丽，打死你父亲的那个国民党军官是掉了哪只手？”
　　贺丽摇摇头：“这可忘了，反正他的面目扒了皮我也认识他。”
　　耿兰告诉她：她来呼兰城就是为了打国民党和土匪的，贺丽一听，一把把头纱摔在地上，紧紧地拉住耿兰的手：“耿队长，我也去那里和你一块去打仗。
　　耿兰亲切地把贺丽拉在床上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现在一面是暗斗国民党，一面是明斗土匪，你能在今后协助我们，比上山打仗更有利。”
　　贺丽高兴了：“耿队长，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先当一位好修女，多留点神，说不定杀死你父亲的人也来到呼兰了呢？”耿兰说完非要走。
　　贺丽强留不下，又怕耽误耿兰的时间，只好送耿兰出大门。
　　耿兰把贺丽让回院，向前走几步，就听马二罗锅问：“贺丽，那是你什么人呀？”
　　“大爷，看你门算了，我姐姐呗。”
　　耿兰离开天主教堂，走进于家大车店，把小草和孟虎留下的菊花青牵了出来，刚想上马，就见孙守信屁股上挂着一支短枪，戴着礼帽来到跟前。
　　孙守信见到耿兰一哈腰“嘿嘿”地笑了几声：“耿书记，听说你进城来了，我找了一天，才找到你，有一件事向你汇报一下。”
　　耿兰忙问：“什么事，这么急？”
　　“昨天晚上，我正在执勤，来到八大家街，突然老刘头来汇报，说有土匪进了历家大院，等我们赶到，打了交手后，我一眼认出是黑虎，他们边跑边骂骂咧咧：邱八净扯王八蛋，哪他妈的在家里。耿书记，不知你信不信，当了胡子没有一个好饼，留下邱八早晚是祸害精。’
　　耿兰翻身跳上菊花青，回头向孙守信回敬了几句：“孙主任，我一定会清理掉那些败类的。”
　　孙守信小眼睛乐成了一条缝，还想补充什么，见耿兰已走远了，回身向天主教堂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