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骆驼山举义 （1）

　　晨雾渐渐地散去，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来，把骆驼山镀上了一层玫瑰色。
　　在骆驼山北面的老爷峰上，有几排并列的深宅大院，整个院落和房屋一色石头和水泥砌成。在每个大院的门柱上，都用木板刻有同样的对联，白地黑字，格外醒目。上联是：杀富济贫除恶霸；下联是；天下太平保乾坤。每个院落中全是清一色方石铺道，绿柳夹甬道，两旁栽着各种繁花异草。初来乍到的人，一定认为它是山间的别墅，实际这里是骆驼山的胡子头东诸葛的宅院。
　　在中间的一个深宅大院的大厅里，一张正位的狍皮椅子上，坐着一个英俊的大汉；他三十多岁，中等个，胖身胖脸，大眼黑眉，嘴角上两颗虎牙微露，身着灰衣灰裤，灰鞋灰帽。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支大亮面驳克枪。
　　他——正是骆驼山胡子头东诸葛，手下的人都称他是东爷。大厅两侧各摆着十儿张长条桌子，桌子后面坐满了骆驼山的三十几位弟兄。在东诸葛的两测各坐着骆驼山的老二邱八和老三“满天星”。
　　邱八比东诸葛年岁稍大，身子虽单薄，但看上去很结实。面目英俊，大眼圆睁，他和东诸葛真像一母所生的哥俩。“满天星”正与他相反，脸上布满麻子坑不说，就看那个大脑壳，说他是猪八戒脱生，谁也不会提出异议。
　　东诸葛见人全到齐了，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各位一拱拳，吐着有节奏的声音说：“各位老大和兄弟们，自从我杀死了黄二歪嘴子，你们和我豁出命来，干了这儿年，闹到今天这个份上。今天，我把大家召集在一块儿，是想和各位讲几句心里话。你们都可能知道了。昨天我与国民党派来代表谈了一上午，让我把兄弟们拉下山去参加国军，我没有答应。请各位都直言不讳地表表态，我听大伙的……”
　　东诸葛说完，望了一眼邱八和“满天星”，又向坐在两侧的弟兄们点了点头。
　　“满天星”用小拇指甲抠了抠麻坑里的灰土，站起来向东诸葛一拱手说：“老大，依小弟之意早不必多虑，老西已过去了，混上个副队长，你过去最低弄个正的。再说，国军已打到了长春，如果过来，咱就加入正牌军了……”
　　“满天星”还没说完，邱八一拍桌子大声说：“老三，我越听你的话越不对味，我们怎么能跟西诸葛学？他抢男霸女，无所不为，那是正经的胡子干的事吗？而我们跟着大哥专杀富济贫，打抱不平。跟他干的完全两样。俗语说‘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国民党专收西诸葛那样的人，能是什么救国救民的军队……”邱八说完，坐在两旁的不少人齐声说：“对，老二说的对撇子。我们可不能过去呀！”
　　一个胖得如一头老母猪少了鼻子尖的老头子晃了晃脑袋，声音沙哑地大声反对：“你们看哪去了。国民党有飞机大炮，又有老美当后台，咱过去保证吃香喝辣的，还有娘……”
　　“放屁，你就惦心娘们，你不怕把鼻子全让人家咬去呀？”
　　旁边的一个小伙子说到了胖老头的痛处，他马上瘫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东诸葛闭着眼晴边听边抽着烟，琢磨着。
　　接着几个人又议论开了：“现在山下风声很紧，听说兰陵区来了三个共产党的干部。”
　　“可别说了，他们专杀我们这些人哪！”
　　“是的，老大，你看我的胸口。”“满天星”霍地拽开上衣扣子，露出满带麻点的黑胸脯，指着一块红肿的伤疤冲东诸葛说：“这就是那个女共产党踢的。”
　　东诸葛扫了一眼。刚想问什么，邱八一步奔过去，指着他的鼻子问：“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吗？你说，你干什么勾当去了。那天老大让你下山看一看山下的动静，你却抢人家女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快向老大讲明白。”
　　“满天星”实在纳闷，那天下山除了二懒子和自己在场，其余的人怎么能知道。这邱八是有意跟自己过不去呀，一瘸一拐地站起来，伸手要打邱八：“你血口喷人，血口喷人！”
　　东诸葛见两个人要交手，一拍桌子：“都老实点。”
　　“满天星”和邱八马上退到自己的座位上。
　　正在这时，门外有个矮个子进来报告：“老大，山下有两个女的求见。”
　　“满天星”甩掉上衣，把手枪紧紧地握在手中：“老大，来了就杀她们。”
　　邱八见“满天星”掏出枪来，也拽出枪放在桌子上。
　　东诸葛一听，顿时脑袋轰了一下，昨天来的国民党的人刚走，今天共产党又来人了。面前摆着两条船。非上一条不可了。他想了想，随即命令左右：“马上准备迎客，一切见我眼色行事。”
　　“是！”地上两旁的人，个个荷枪实弹，双目圆睁，眼不眨地望着门外。
　　耿兰和历娟今天都换了一套新衣服，打扮得干净利落。耿兰腰扎皮带，左右插着双枪。历娟也把匣子枪插在皮带上，俨然是一对飒爽英姿、威武不屈的女战士。她们在山下边等着矮个子上山禀报，边观察着山上的一切，不由感到自己的决策是对的。这骆驼山奇峰险要不说，就是上山也相当困难，加上不知道的各种暗道机关，即使是千军万马也难攻下这座山峰。
　　过了一会儿，矮个子拎着枪下来了。手里拿着两块黑布来到耿兰和历娟面前说：“老大有话，凡上山的人都必须蒙上眼睛，否则，谁也不许上山。”
　　耿兰和历娟一看没办法，只好让矮个子蒙上眼睛，拉着矮个子的大棍子一步步慢慢往前走。
　　耿兰和历娟走了一段，越走越感到奇怪。这是道吗？两边只能容一个身子，一棵接一棵树，一个挤一个，脚下碎石满地，一走一打滑。耿兰止不住地问：“这是啥道哇？”
　　“你别问了，反正不蒙眼睛，你们也摸不到山上去。这叫长蛇道，等会就要到了蚯蚓道了，还有……”小个子本想不告诉人家，反而说露了。故意叮嘱几句：“可千万别当老大说呀。”
　　“你们的老大我们是老相识了；”历娟冷笑了几声。
　　不知拐了多少道弯，也不知走了有多远，耿兰累得双腿麻木，历娟大口喘着粗气。
　　“到了，我去禀报。”矮个子拽下两个人睛睛上的黑布，向一座深宅大院跑去。
　　耿兰睁开眼睛向四下望了望，恍如步入了仙境。眼前花草遍地，蝶飞蜂舞，远处高山流水，奇峰万座。一排排的石头房子布置得井然有序，布局合理，难以想象到胡子窝竟如此这般别致，东诸葛竟有这般闲情逸趣。历娟在花坛中摘下一朵小黄花插在头上，耿兰有些不解。
　　耿兰很有兴趣地正看着，矮个子出来了，一改以前那副令人惧怕的神情，手一摆：“二位，老大有请。”
　　耿兰和历娟跟着矮个子挺起胸脯，大步向院落里走去。来到门口，耿兰望了一眼大门柱上的对联，不由地脸上洋溢出笑意。
　　东诸葛坐在狍皮椅子上，直了直身板，望着从大门外进来的两个年轻女子。她们长的一个比一个漂亮不说。连一点惧怕的神色也没有，心里马上闪过那个国民党代表的身影：他进大门时，吓得差点尿裤子。而这两个女的竟如此高傲，目空一切，不由心中暗暗地佩服。
　　耿兰和历娟并排走进大厅。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两侧一眼，心里顿时明白了：这是在搞下马威。
　　两个人刚停住脚步，东诸葛顺手摸起桌子上的枪。一甩手，子弹“啪”的一声飞过来，把历娟头上的小黄花顿时打落在地上。
　　两侧的人一阵狂笑。
　　耿兰不慌不忙向东诸葛一伸手，东诸葛会意地把枪扔过来。耿兰一把接过枪嘴，在手上惦了惦。顺手扔了回去。“霍”地从腰间拽出双枪，“啪啪”甩了两下子，子弹全飞向东诸葛，这下子可把东诸葛吓出了一身冷汗。两侧的土匪“呼啦”一下子举刀端枪全围上来。
　　耿兰面不改色，心不跳，哈哈一阵大笑：“众位受惊了，初登贵门有点冒犯：请你们去把东诸葛先生椅子下的两只蝴蝶给我捡回来，我替你们老大赶赶蝴蝶。”
　　两个人跑了过去，在东诸葛的椅子两侧找了起来。
　　“老大，真有一个。”
　　“老大，这也是一个。”
　　“好枪法！好枪法：连小蝴蝶都逃不掉，何况人脑袋呢？”
　　“哎呀，可把我吓傻了，真没想到。”
　　“吓我一脑袋头发都立起来了！”
　　“……”
　　刚才围上的人边说边退到了原来的位置。
　　历娟见东诸葛给了自己一枪，心里直往外冒火。心想：表哥呀，表哥呀，你没瞧起我，我也还真没瞧起你。我让你尝尝我的厉害。她把枪从腰间拔出，身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啪啪”照东诸葛面前就是两枪，大喊一声：“东诸葛，别动！”
　　弹出音落，东诸葛面前的两个茶杯，顿时打得粉碎。
　　东诸葛这才明白过来：听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他站起大声问：“你是谁？”
　　“共产党兰陵支队副队长——历娟，就是我！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兰陵区委书记，双枪女英雄——耿兰，我们专程来拜访骆驼山的老大东诸葛！”
　　历娟一口气把话说完，东诸葛望着站在面前的历娟呆呆地发楞。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表妹历娟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且枪法又是这样不凡。虽较耿兰次之，但大大地超过了自己。他很想上前紧紧地拉住历娟，问一问几年来的情况，但在这个关键时刻，他是不会凭感情用事的。手下几十名弟兄在看着自己，选择哪一条道路是不能凭兄妹之情而任意决定的。
　　他故意假装不认识历娟，仍不失老大的身份，向两侧的人摆了摆手：“你们先退下，我单独和这两位谈谈。
　　众人悄悄地退下。
　　东诸葛急忙吩咐邱八和“满天星”给两位让座，然后叼上一支烟，问：“两位来到高山有何贵干？”
　　耿兰从兜里掏出烟和纸，不紧不慢地边卷边想：刚才是斗勇，现在开始斗智了。这一场舌战能否成功，直接关系着东诸葛是走向光明还是走向黑暗的问题。她不慌不忙地点上烟说：“刚才我们的历娟同志已向你说明了来意，我也知道你们的关系，才敢冒昧登门。你用特殊的行动来欢迎我们，我并不在意，可是历娟她恐怕……”
　　东诸葛望了一眼历娟，不由自主地欠了欠身，马上又坐了下来：“这……这是骆驼山的规矩。直说吧，你们到底来干什么？”
　　“救你！”历娟“啪”地把匣子枪扔到桌上。此刻，她的心里充满了怨和恨。
　　几天来她思前想后，有时不禁地为他流下眼泪。兄妹从小在一块长大，东诸葛虽比她大五岁，亲戚朋友都夸赞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历娟也从小就爱表哥那憨厚、诚实、勇打勇斗的性格。她三姨疯妈曾想让表兄妹成亲，可是，历娟早早地离开了家乡，到南方参加了革命工作。多年来，她一直惦念着表哥——小时候的大蛮。来到呼兰河畔，她除了想到父母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当她听父亲说大蛮哥当上了胡子，不由地气愤填膺，她恨不得插翅飞上骆驼山，问一问他，为什么干这个勾当，但她又强忍下心中的怒火，打消了念头。昨天，耿兰让她和自己上骆驼山，她打定了主意，如果表哥执迷不悟，她定要让他尝尝她手中的枪。上山后，她看见遍地金黄色的小花，又想起小时候表哥曾亲手把这种小花插在自己的头上的情景，她不由自主地摘下一朵，插在头上，以勾起表哥对她的深情。可是今天表哥竟不顾一切，这般无礼。她再次下定了决心，让桌子上的枪来回敬表哥。
　　“救我？”东诸葛重复一句，不解地摇了摇头哈哈笑道：“我在这里落草称王，没守没管的，挺自由，何人敢害我。”
　　“有人想吞掉你！”历娟说。
　　“对，历娟说得很对。现在有人已闯进了你的门，想把你吃掉。”
　　“谁敢这样大胆？！我东诸葛可不是好惹的，我先要他的脑袋！”东诸葛把桌子拍得山响。
　　“可惜，你还蒙在鼓里？”
　　“什么人？”
　　“国民党。”
　　东诸葛一听“国民党”三个字，“霍”地站了起来，低着头在地上慌乱地走着。突然他大声地问：“你们让我干什么？”
　　“参加我们的队伍！”历娟接话而答。
　　东诸葛站在地中央，扬脸哈哈大笑一阵：“娟子，别怪表哥无情，你们这些‘红胡子’干了些什么，我不明白吗？不看在你的面上，我可早把你们撵下山了。”
　　“哈哈”。耿兰甩掉手上的烟头，笑得那样自然而又隐含着令人不可理解的一切。
　　历娟摸起了桌子上的枪，对准了东诸葛，把大辫儿甩到脑后，大声说：“你再说一句！”
　　耿兰急忙将她的手按下，向东诸葛走去。边走边说：“东诸葛，你只说对了一半，共产党刚成立那时候有人说我们是‘红胡子’，叫就叫吧！穷苦人家被逼无路，只有起来闹革命，我们占了井冈山，这就是你说的‘红胡子’。‘红胡子’和你这胡子可不一样，我们有个理想，就是为了救中国，解放天下的受苦人。这‘红胡子’有什么不好呢？可惜你说错了一半，说我们放火杀人，无恶不作，甚至要‘共产共妻’。我相信这话绝不是你想出来的，是有人在你面前说的，害你的毒药就在这里……”
　　东诸葛听着想反驳几句，却又无以对答，默默地在地上走着，心里不由地对耿兰产生一种佩服的心理。这个女书记，不但枪法超众，而且这三寸不烂之舌也句句使人无懈可击。
　　正在这时候，邱八进来报告：“老大，国民党“大门牙”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