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石公祠怀旧 （2）

　　耿兰拉着小草边重复着历娟讲的故事，边登上钓鱼台的石阶，来到了钓鱼台的上边。
　　耿兰站在钓鱼台上，环视四周，不禁心旷神怡。
　　向东望，几座山峰，巍巍壮观，奇峰如柱如剑，若隐若现，千姿百态。深山藏古寺，玉树掩银瀑，那就是兰陵山区。她好像看到了迟野骑着红鬃马带领兰陵支队奔向了兰陵山，她好像看到了孟虎飘然地跑下山峰，在他的身后，是一辆运载枪支的车辆，奔向她而来，那是兰陵山区的军火正运往长春、沈阳，装备我们的部队。她也好像看见了磨倌妈领着妇女们正在收割丰收的庄稼。
　　向南俯瞰，平川旷野，松花江大桥似彩虹飞架在松花江南北。美丽的哈尔滨，隔江相望，那里有她的丈夫和儿子，她多想飞去看一看他们呀！
　　放眼西方，绿树如盖，把大地点缀成一张五彩的山水画，呼兰河弯弯曲曲流向远方，河两岸无数沟洼如天空撒下的碎银，金灿灿，光闪闪，草原上，羊儿撒欢，牛儿顶架，打渔的人悠闲地在河面上扬帆撒网……。
　　回头北望，呼兰城绿瓦红墙，十几座庙宇点缀在民宅之间，天主教堂，清真寺翘首南天，西岗公园中假山玲珑，曲径通幽。俯视钓鱼台下，修草迷人，繁花争艳，石公祠，观音庙绿瓦映辉……
　　耿兰不住地自语地：“真使我想起了从前……”
　　小草不明白什么意思，拉着耿兰的手问：“兰姐，是不是你又想姐夫了？”
　　“去你的，小丫头啥事都问”。
　　小草拽了拽耿兰的手：“你不说，俺也知道，听娟姐说，我姐夫长得可精神了。又是个大官，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等他到俺屯的，非让他抽大蛤蟆头不可，呛蒙他”。
　　耿兰伸手捏住小草的鼻子：“你呛坏他，我可不饶你，死丫头”。
　　小草挣脱掉耿兰的手，边捂鼻子边说：“还是你对他好……哎哟，我的鼻子……”两人笑成一团。
　　耿兰拉小草走下钓鱼台，向石公祠走来。
　　小草边走边问：“兰姐，你和姐夫定亲是谁给保媒拉的线？”
　　耿兰笑而不答。小草越加觉得神秘，非刨根问底不可。耿兰没办法，把小草推坐在石公祠前的一块石头上说：“小草，你如果真想知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小草一听高兴了，倚靠在耿兰的身旁，专心致志地听她讲了起来。
　　在山东省的泰山西北部，有一个很大很大的莲花池，莲花池边有一个小村庄，叫莲花庄。山庄里几代住着一户姓耿的农民，祖祖辈辈以种田打鱼为生，老夫妻年方四十生了一个独生女，取名叫兰兰。
　　人们都常说，美丽的姑娘生在苏杭，山东大姑娘傻大黑粗没个样，这话有点偏见。兰兰长到十六岁，人模样长得像一株出水的莲花，婷婷玉立，如花如玉。钱多招贼，貌美引邪。在济南府有一家阔公子哥，一贯采花盗柳，无恶不作。一天，这个公子哥郊游来到莲花庄，正遇上在莲花池牧鸭的兰兰。这个公子哥见到了兰兰，被这个乡下姑娘吸引住了。回到济南后就一病不起来，整天歇斯底里狂叫着，非娶兰兰不可。公子哥的父亲依仗势力大，钱多，派人来莲花庄向兰兰的父母下聘礼。老夫妻俩一贯忠诚老实为本，不图富贵，女儿宁死不从。这可惹怒了那个公子哥，马上派人来抢兰兰。老夫妻俩宁死护着兰兰，竟活活死在他们的爪牙手下。兰兰趁黑夜，在好心的邻居帮助下，孤身逃到泰山角的一个叫福极庵的姑子庙。寺主智悲师傅问明兰兰的身世，见她可怜，收留在庙中。兰兰要削发一生为尼，智悲师傅不从、兰兰每天在庙中伺候智悲师父。帮她采药，种地，浇花，扫院子。天长日久，智悲师傅见兰兰聪明灵利，十分疼爱她，每天教她读书、写字、画画，并经常给她讲古代女英雄的故事。从女娲补天，嫦娥奔月，精卫填海，讲到勇敢的七仙女。讲女皇武则天为唐朝做出的贡献，讲穆桂英的战功，讲蔡文姬、李清照、朱淑贞的文采，又讲文成公主、王昭君的外交贡献……兰兰暗暗地记在心上，鼓足了勇气学习这些女英雄为父母报仇。有一天早上，兰兰上山采药回来，看见智悲师父在寺院后院的平地练功，悄悄地放下花篮，跟着智悲师父比划起来。智悲师傅见兰兰那样专心致志地跟自己学习起来，不禁心中一阵高兴，亲切地问：“兰兰，你也要练武？”
　　兰兰扑噔一下跪在智悲师傅的面前，大声说：“师父，快教我武功吧，我要替父母报仇。”
　　智悲师傅扶起兰兰，心头一阵火热。眼下军阀混战，国无宁日，民不聊生，自己老朽不能为国出力，兰兰不是可顶替自己吗。虽然现在打仗动枪动炮，练点武功也可防身用。她看了一眼兰兰，见她体格单薄，又有点为难了，亲切地问：“兰兰，练武要吃苦的，你不怕吗？”
　　“师父，没有你救我，我早死了，我还怕什么呢？”
　　从此，兰兰在福极庵每天早上习武练拳，白天干活，晚上读书写字。因为练武功，身体也越来越壮实，师傅边教她武功，边教她如何做人。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兰兰在福极庵整整地住了三年，长到了十九岁。
　　有一天晚上，兰兰正在寺院后面练功，忽然听见山下枪声大作。她知道又是日本鬼子在抓人，她急忙跳到一棵大树上，往山下望去，见一个人踉跄地跑上山来，后面有两个日本鬼子紧追不放。兰兰马上奔过去，上山的是一个小伙子，腿上受了伤，鲜血直淌。她顾不上一切将他背起来，躲开日本鬼子兵，偷偷地藏在庙中，等鬼子兵走后，她忙让智悲师傅给治伤。小伙子在山上住了半个多月，兰兰每天给他做饭，换药，洗衣服。小伙子告诉她，他叫李林，是抗日游击队队员，他给兰兰讲一些革命的道理，讲毛主席领导全国人民抗日的事。兰兰从李林那里学到了很多知识，懂得一些革命道理，并且爱上了这个小伙子。他伤刚好后，非要下山找部队去。有一天，智悲师傅把兰兰叫到身边，拉着她的手说：“兰兰，你师父隐居深山多年，图个与世无争，清静一辈子。可是现在日本鬼子欺负到我们中国人头上了，我年老了，也没太大用途，我把一切寄托在你的身上，国仇、家仇靠你来报了。”
　　兰兰心情十分矛盾，她舍不得师父，更渴望抗日救国，便说：“师父，我这就下山去，跟李林哥哥打日本鬼子去。”
　　“不行，打鬼子就靠那几招还不行，我再教你一招百步飞刀”。
　　兰兰用一段时间很快学会了百步飞刀，同李林一起下了山，参加了抗日队伍。
　　小草听完，半知半解地问：“兰姐，那个兰兰就是你吧？”
　　“对，就是我，我救的那个人就是你的姐夫李林。”耿兰站起来拉起小草绕过石公祠向状元桥走去。
　　耿兰陷入对往昔的回忆中，轻声说：“那天，智悲师傅早晨起来，把我和李林叫着他的面前，极严肃地对我们说：“你们两个都给我跪下”。我和李林顿时蒙了，我们犯了什么错，师父要惩罚我们？我们双双跪在他的面前。智悲师傅说：“你们俩今天下山，可能我们再不能见面了。师父也看出了你们的心思，今天，我做媒，你们以后要相敬相爱，白头偕老，做一对好夫妻，懂吗？”师父的话必须遵命，我们双双拜了这位证婚人。临走时，我抱着师父痛哭，我离不开师傅，可也离不开李林，师父千叮万嘱要我报国仇，要为中国人报仇。师父临走时赠我十把飞刀，来部队以后我有空就练，那天在松花江上便派上了用场。
　　小草又接着问：“那你们什么时候结的婚，智悲师傅怎么样？”
　　“以后我们参加了抗日部队，行军打仗，两个行李搬到一块就算结了婚。我现在也一直没有回寺庙，我真想智悲师傅她老人家呀，等咱们消灭了这一带的土匪，找到了军火，我带你见见她”。
　　往事如烟，耿兰想起来，很是伤感，眼睛泪汪汪的。
　　“小草，别光听我的，我都给你讲了一个故事，你也给我讲一个乡间的小故事吧”。
　　“兰姐，这你难不住我，我妈肚里装的全是‘闲话’，我也装了半肚子，我先给你讲讲这状元桥，行吗？不过，这个故事是你昏迷那两天，历娟讲给我的。”
　　耿兰点点头，她来到呼兰河畔，听说这里有座状元桥，不知何故。小草要讲这个故事，真是满有兴趣的。她登上小桥走了一个来回，越觉奇怪。这小桥只有十多米长，一色拱形石头结构，平地而起，底下别说是河流，连个水坑也没有。桥宽与长度差不多，略成六角形，桥体四周雕龙铸凰，栩栩如生。她把小草拉住在桥栏杆上说：“快讲呀？”
　　“你听着，我这就讲。从前，呼兰城那些大地主的儿子，念了半辈子的书，没有一个考上状元的。老地主们气得不知怎么好，挪坟的挪坟，扒门的扒门，也都瞎忙了。有那么一年，有一个姓满的人来到呼兰，自说是会上观日月星辰，下测阴阳墓宅。这些老地主们东家请，西家接，白天摆酒放席，晚上搭台唱蹦子。那个人吃喝完了，逛完了呼兰城，又来到了这南大营。他在南大营逛累了，正往前走着，一个蒿茬子从鞋底上扎进去，一下子扎到他脚心上，疼得他趴在地上歪叫着：“快来人那，我抓住了。”
　　地主们忙过来问：“你抓住啥了”。
　　“我抓住了龙角了，快修个桥把它压住，你们的子孙们往后都能考上状元。”
　　老地主们信以为真，个个集资，修了这个桥，叫“状元桥”。以后凡进京赶考的人都从状元桥上过，以求考中。结果咋样，一个个都是狗屎……状元桥就这样留下的。
　　耿兰听完，自知是闲话，但觉得挺有趣。站在桥头往北望了望，状元桥直通文庙，不管小草讲的故事是真是假，但可以想象出呼兰人民求学的愿望。
　　小草讲完，迫不急待地问：“你和姐夫没生孩子吗？”
　　“孩子都六岁了，叫林兰。”
　　“你们有文化人，起名字也叫人难懂。俺村里生了男孩都叫大柱，二愣的，再不就叫狗剩子，女孩叫二丫，领弟呀……那有叫林呀兰的呀。”
　　“那你咋叫小草？”
　　“这个还不明白，我妈怀着我上地摘豆角，把我生在地里，用草包回来的呗。”
　　“告诉你，我们的小林兰，各取我和你姐夫姓名的后面的字，这你都不明白”。
　　小草高兴地：“我知道了，孩子你俩一人一半，真有意思，明个我也……”
　　小草知道自己说走了嘴，一伸舌头，把耿兰拉下状元桥，叫着：“兰姐，你是山东那地方人，给我说一段山东话，行吗？”
　　“这不用回家现取，你听着。”说着耿兰学起了山东妇女和小孩问答的对话：“娘啊娘，你干嘛去？”
　　“俺上东头买粮去。”
　　“娘啊娘啊，俺也去。”
　　“去你娘的滚回去……。”
　　小草一听，捧腹大笑，腰都直不起来。
　　天快黑了，耿兰和小草才回来，历强老夫妻俩好一顿担心。
　　夜，悄悄地来临了，呼兰城又笼罩在烟雾飘渺的夜色中，也笼罩一种神秘的气氛里。大街上散落下来的树叶、废纸，被风卷到空中，又刮回来扑打在砂石路面上哗哗作响，街道两旁的做小买卖人家开始擦桌摞凳挡上闸板，大街上的人已越来越少，灰暗的路灯光在风中闪亮，忽明忽暗，只有在黑黑的门洞里蜷缩着几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寡母。
　　此刻，在南关小学街东侧的电线杆后面，有两个人影在闪动，似幽灵一般鬼鬼祟祟的。忽然，从对面公安局的灰色房中闪过一个人影，奔过路南电线杆子下，三个人影顿时不见了。
　　耿兰和小草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他们各自想着心事。历娟把几天来在呼兰城工作的情况向她做了汇报，目前，得到确切的消息是“八一八”那批军火确实在兰陵山区，可具体在什么地方还一点线索也没有。西诸葛投靠了国民党，对当前的工作越来越不利，如果东诸葛再归过去，以后的工作就更难开展了。她左思右想没有确定一个有把握的方案，内心焦急地想，争取东诸葛迫在眉睫，必须抢在国民党的前头，可这是一项艰巨又复杂的工作。如果东诸葛执迷不悟，自己上山说不服他，恐怕连性命也难保，可怎么办呢？在这个时候，她又想起了李林来，如果他在身边该有多好，他会给她出点子，鼓励她。她翻身下床，找出老李托人转来的信，李林亲切宏亮的声音仿佛又在身边响了来：
　　“兰兰：
　　一晃儿，你去兰陵山一个多月了，听县委的同志讲你的工作干得还不错。党组织和我——你的丈夫向你问好。现在，我们的工作任务越来越重，上级指示我们，地方工作很重要，是全国解放斗争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一定要做好。不知那批东西下落摸没摸清，哈尔滨和呼兰的国民党不少的人已经开始了行动。对“胡子”要争取，要攻心，多争取一个就多一份力量。我最担心的是你的犟劲，就知道打打打，拼拼拼，做地方工作千万不能那样，情况越复杂，越要冷静，我在松花江畔等待你胜利的消息……
　　孩子也很好，又认了几十个字，会写“妈妈”了，我写信的时候他还在我身边，下面的“妈妈好”几个字就是他写的……”
　　耿兰看着看着，眼泪不由地落在纸上。
　　耿兰在流泪，小草也在被窝里偷偷地流泪。她在默默地悔恨自己，是自己一时冲动才使孟虎上了兰陵山，现在八成早死了。为救孟虎，兰姐又差点搭上性命，这不是自己造成的吗？虽然，耿兰连一句责备的话也没说，但这比骂她还难受……
　　耿兰见小草睡不着，忙问：“是不是因为点灯？”
　　小草摇摇头。
　　耿兰拉灭了电灯，和衣躺在床上。
　　一阵大风刮来，窗户啪啪作响，被风刮开了。
　　耿兰跳下地把窗户推上，想下楼去厕所，忽然看见从院墙上跳过两个人来，接着又跳过来一个。是小偷还是干什么的，她倚靠在墙角，借着微弱的月光向外望着、观察着。
　　三个人来到小楼下，一个踩一个肩膀头，往楼上爬。耿兰没有掏枪，想看一看这三个人到底要干什么。
　　最上边的人上来了，手举一个沉甸甸东西，正准备往窗户里扔。耿兰一看不好，是炸药包，她抄起一个小凳子，推开窗户向那人砸下去，最上面的人“哎哟”一声，连人带炸药包摔在地上，下面的两个人一看不好，顾头不顾腚，翻墙撒腿就跑，耿兰从楼上往外跑，想抓个活的，等跑到楼下连个人影也不见了，她大声地学着历娟的声音喊了起来：“谁敢欺负我历小姐，我要他的脑袋……”
　　小草撵出门口，耿兰把她推回来。
　　小草奇怪地问：“你怎么不开枪？”
　　耿兰把炸药包放在桌子上对她说：“他们是要炸死我，我一开枪，不把历娟全暴露了吗？看来，情况越来越复杂了，斗争越来越艰巨了，小草，我们可不能掉以轻心呀！”小草点点头，虽然她还不明白以后将要发生什么，但她觉得跟姐姐干大事，特别有刺激性。
　　历强刚休息，听外面有声音，急忙跑了出来，上楼一看，耿兰和小草正盯着炸药包，历强不解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已经知道我住在楼上，特意来想炸死我。”
　　“是谁走漏了消息？”历强急了。
　　耿兰把炸药包推在一边，想了想说：“大爷，这对我和你都是个谜啊，我们要注意呀，这个人就在我们周围。”
　　历强还想说什么，楼下传来脚步声，他没有说下去。小草推门一看是历娟，一把把她拉进屋。
　　没等耿兰问话，历娟急忙地说：“兰姐，我刚才回到门口，有一个人塞给我一张纸条，我问他干啥，他说，你看看就知道了，转身那个人就走了。”
　　耿兰急忙接过历娟手里的一张纸，见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
　　“兰陵区委：快来救东诸葛。邱八。”
　　耿兰自语地：“邱八是什么人呢？”
　　几个人都默默无语，这真是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