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骆驼山举义 （2）

　　东诸葛一听，大声说：“把他带到这儿来。”
　　耿兰和历娟马上心头一震：国民党真是煞费苦心哪，又上了骆驼山，真没想到还要和国民党有一场舌战。来了更好，也正好教育一下东诸葛，使他真正认识我们和他们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耿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坦然地坐在那里。
　　“大门牙”被“满天星”领着一步三晃地从门口进来了。他的两只小眼睛使劲眨了眨，一见在东诸葛身边不远处坐着两个女的，个个英气逼人，目射寒光，不由地吃惊起来，急忙说：“东诸葛，我们改日再谈吧。”
　　“来了就不要走，请那面坐。”耿兰目不斜视，把手摆了摆。
　　“大门牙”没有动地方，突然强打精神把手指向耿兰和历娟：“你们是什么人？”
　　“那就请东诸葛介绍一下吧。”耿兰把右腿放在左腿上，把自己的短发向后捋了捋，不动声色地说。
　　东诸葛坐在桌子前，一伸手把历娟打碎的茶杯划拉到地上去，站了起来，指着耿兰和历娟：“这位是共产党女书记耿兰，那位是……”
　　介绍到历娟东诸葛为难了。如果叫表妹，言外之意是靠到了共产党的一边，不这样介绍，又惧怕历娟透人心寒的双目。正在为难，“大门牙’二拇指一指耿兰和历娟，如疯狗见到水一样，大声狂叫起来：“好你一个共产党，你们专门放火杀人，欺男霸女，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还要共产共妻……东诸葛快杀了她们吧！”
　　东诸葛把手一摆：“好！国民党的代表也来了，共产党的女书记也在。你们各摆来了一条船，我今天就要上其中的一条，你们当面鼓对面锣都给我敲一敲，我听一听音儿。”
　　东诸葛说完头倚偎在椅子上，闭目听着。
　　“反正，反正……他们是野兽，是吃人的魔鬼，是……”“大门牙”说着向东诸葛面前靠去。
　　“你总算骂完了吧？”耿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步步逼向“大门牙”：“我问你，共产党在哪儿放了火？在哪儿杀了人？又在哪儿欺了男，霸了女？……”
　　东诸葛把靠在自己身边的“大门牙”推到了一边：“你说呀！”
　　“大门牙”抖抖颤颤地：“这……反正天南地北，东西南北中都是你们……”
　　“哈哈”耿兰又大笑起来：“答不上来吧！是不是在撒谎？”她咳嗽一声，来到地中央大声说：“说我们共产党要共产，这一点不假，我们就是要共天下地主老财的产，分给全国受苦人，也包括了呼兰河畔地主们的财产，其中就有‘黄二歪嘴’的……”
　　东诸葛一听，马上打起精神，直坐起来，听耿兰继续说。
　　历娟真佩服耿兰的大智大勇，说话句句咬木头，滴水不漏。这一提到“黄二歪嘴”，历娟知道是耿兰用的攻心战，不住地观察着东诸葛的神色。
　　“……说我们共妻，纯粹是白天说梦话。我们何时何地在哪儿共了谁的妻？不但你答不上，恐怕连你们的主子蒋光头也答不上来吧！你们国民党一贯阴奉阳违，耍阴谋搞诡计。日本鬼子侵占我东北大好河山，有多少兄弟姐妹被辱！有多少父老乡亲死在屠刀之下！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背井离乡！可是，你们躲在峨嵋山上，坐山观虎斗。我们共产党领导人民坚持抗日斗争，牺牲了多少英雄的儿女，终于赶走了日本帝国主义，而你们又下山来摘胜利的果实，打共产党，杀自己的同胞。你们今天又来到骆驼山上，来拉东诸葛下火坑，借他的刀来杀我们。可是，我们不怕，我们坚信一切有良心的中国人是绝不会丧尽天良，杀我们这些共产党人的，你说个明白，如果你说服了东诸葛跟你们走，我们不反对，因为，真理只有一个……”
　　耿兰这铿锵有力的话语，说得东诸葛和邱八不住地点头。
　　“大门牙”无话可答，走到东诸葛面前，苦苦地说：“东诸葛，不要听她一派胡言，我已报告给我们的上级，委任你为国民党东北司令长官松花江地区呼兰支队队长，这可比西诸葛还大呀……。”
　　“好大的官呀。”东诸葛轻蔑地一笑。
　　历娟一看时机已到，几步跨到东诸葛面前，把手枪往桌子上一放，大声说：“东诸葛，事情已明白了。我是共产党，他是国民党，不要看兄妹之份，请用这支枪来决定你的决心吧。”
　　历娟刚退了回来，“满天星”凑进东诸葛身边，从长袖头里伸手掏枪，手刚摸到枪把，只听“嗖”的一声，一把尖刀过去，把“满天星”的袖头边死死地钉在桌子上。
　　东诸葛一惊，忙问：“谁干的？”
　　“我”耿兰站了起来，指着“满天星”：“这位大兄弟要回敬我们。”
　　东诸葛一听，一个大嘴巴打过去，“满天星”怪叫着，撕断了袖头，仓惶地跑出门。
　　东诸葛站了起来，向门外大喝一声：“兄弟们，都请到屋里来。”
　　一些人齐刷刷地站在地中央。东诸葛一步跳到狍皮椅子上，枪举在高空，声音宏亮地大声说：“各位兄弟们，我东诸葛主意已定，我就要上共产党这条船了，兄弟们如果跟我干，都举起手来，如果不跟我干，我也不勉强，可以自讨方便。”
　　没等东诸葛说完，地中央的人一齐举起手来，异口同声地说：“老大，我们跟着你干！”
　　“大门牙”悄悄地往门外退去，手枪瞄准了东诸葛。邱八飞起一脚，把“大门牙”的枪踢落在地上。邱八掏出枪来，东诸葛马上摆了摆手，接过邱八递过来历娟的手枪把枪口对准了“大门牙”，对大家说：“现在，我要向共产党兰陵区委书记耿兰表明心迹，用我表妹的枪亲手杀死这个自讨上门的国民党。
　　话音刚落，一声枪响，“大门牙”的脑袋开了花。
　　历娟不顾众人在场，一步蹿到东诸葛的面前，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双肩，大声说：“表哥，你还是以前我的大蛮哥啊！”
　　东诸葛把历娟甩到前胸的大辫儿轻轻地放在脑后，亲切地说：“娟子，还信任你当胡子的大哥吗？”
　　众人见兄妹这般亲热无不受感动，过了一会儿，邱八问：“老大，我们怎么办？”东诸葛指了一下耿兰，冲大家说：“我们选择了这条路，就一切听共产党的，听耿书记训话。”
　　耿兰望着面前的几十位骆驼山的弟兄，眼睛湿润了。是什么力量使这些“胡子”走向无比光明的新路上来呢？这绝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力量，而是中国共产党的力量。共产党象磁石一样，把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都吸引到革命的道路上来，去实现自己的远大目标。她挨个在每个人的脸上亲切地扫过一遍，然后充满激情地说：“各位兄弟们，今天大家的行动很好，我代表兰陵区委感谢你们。咱们都是受苦人，为了生存才当‘胡子’的。我们共产党就是要和大家一道去打国民党，使大家都过上好生活好日子。”
　　耿兰刚说完，东诸葛带头拍起巴掌来，整个大厅沸腾了。
　　众人渐渐散去，东诸葛又布置山头上的弟兄，大摆酒宴欢迎耿兰和历娟。
　　耿兰盛情难却，坐在东诸葛的身边跟各位频频举杯。东诸葛有些不解地问：“耿书记，共产党也兴这个吗？”
　　耿兰笑了笑，给东诸葛倒上一杯酒，端了起来，对东诸葛说：“共产党人也不是神仙，也有七情六欲。可是，我们吃的喝的是靠自己的双手创造来的，而不是剥削别人的。来，干杯！”众人一饮而尽。骆驼山上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欢乐。
　　当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天际，东诸葛恋恋不舍地送两位下山了。
　　耿兰和历娟刚来到山脚下，历娟突然用手向远方一指：“那不是小草吗？”
　　耿兰手搭凉棚，极目向山下的远方望去，只见小草骑在一匹马上，手挥大刀，紧紧追赶前面一个骑马的人。那人边跑边放枪，小草仍紧迫不舍。
　　小草追的正是骆驼山上的老三——大麻子“满天星”。众人在大厅里欢乐地畅谈时，“满天星”瞄准了这个机会，偷偷地溜下山来。
　　耿兰和历娟要上骆驼山来，小草和疯妈非要跟着去不可。耿兰耐心地说服了疯妈，讲明有历娟去就行了，人去多了也没有大用。疯妈听了劝，被迟野派人送到呼兰北医院，看病去了。小草脖一歪，谁的话也听不进去，非要陪两位姐姐，死活在一块儿。这可难坏了耿兰：动硬的怕伤了她的心，说软的小草八句话等着。最后，耿兰用了个激将法，她枪往桌上一放：“你去吧！我在山下接你，天黑了不把东诸葛的人马拉下山，我就枪崩了你。”
　　小草这下可傻眼了。兰姐来兰陵山区，头一回发这样大的火，她气得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兰姐，我不去了。可有一条，东诸葛要翻脸不认人，你抓他下山来可得让我杀！”
　　耿兰化气为笑：“姐姐依你了。”
　　耿兰和历娟上山后，迟野马上和小草兵分两路，在群猴峰和老爷峰接应。
　　小草和磨倌妈在北山老爷峰下等了一天，仍不见山头上有什么动静，不由地心里犯了嘀咕。小草心想：兰姐和娟姐大概让东诸葛杀了，要不早下了山。她在大石头上把刀磨得飞快，准备好了一切，寻思：再等一会儿，两个人再不下山来，她就冲上去。又过了一会儿，仍不见动静，她把菊花青拴在一个树桩子上，拎着大刀往山上走去。正往前走着，忽然见山头上下来一个一瘸一拐的黑大汉。她知道不是好人，偷偷地把身子隐在一棵大树的后面，等待着那个人。不一会儿，那个人下来了，小草一看，顿时心惊了一下，这不是那天在老爷峰西山坡拽自己的大麻子吗？这回你可活不成了！她紧紧地握住大刀，等“满天星”刚来到面前，用足了全身力气劈过去。“满天星”“妈呀”一声，一闪身，小草的大刀砍在树上，由于用力过猛，刀怎么也拽不下来。
　　“满天星”见小草在拔刀，回头放了两枪，一骨碌滚下山坡，解下菊花青，骑上就跑。小草急坏了，摸起一块大石头，使劲把刀打落在地上，捡起刀就追。来到山下坡，一见菊花青让“满天星”骑跑了，拚命地喊“妈妈，妈……快追土匪呀！”
　　磨倌妈听到喊声，从另一侧骑马跑了过来。小草二话没说，把母亲推下马，骑上就追。
　　这匹枣红马可不如菊花青的脚力，小草一气追了四十多里，也没有追上“满天星”。
　　前面到了呼兰城了，小草更急了。这要让“满天星”跑进呼兰城，天又这么黑，跑进大街、小胡同里去，可上哪去找哇？她恨枣红马跑的太慢，不停地用刀把和双脚拍打着马的肚子、脊梁。枣红马又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哪知道主人还嫌慢，它耍起性子来，又蹬蹄又亮掌，这下更急坏了小草。
　　“满天星”正往前跑着，见前面有几个人影儿，拐了弯，向城北折了过去。
　　小草总算把枣红马治服了，见“满天星”没进城，心里一阵喜悦，这回看你往哪跑？
　　小草追到城北的一片高梁地，见“满天星”没有了，菊花青在树林旁的草地上吃草呢！菊花青见到主人“咴咴”地叫着。小草举刀向马背上砍去，嘴没说心里在骂：吃里爬外，你不快跑，我能追不上他吗？刀正要落下去，见马背上流着血，顿时停住了。“满天星”太狠了，他把马背上刺了条条的口子。
　　“满天星”是个老奸巨猾的土匪，他原来在西诸葛的兰陵山头混。有一年进呼兰城去“掏蛋”，被人打断了一条腿，让其他土匪弄回兰陵山后，让陈拽子给接腿。陈拽子早恨透了“满天星”的所做所为，决心让他受点罪，以此出口气。“满天星”哪把陈拽子放在眼里，一面打一面骂陈拽子。陈拽子可火了，把断了的腿往后一扭，就给接上了。这可气坏了“满天星”，非要杀他不可。陈拽子并不在乎：“你是要腿还是要命？不用我接就拉倒了。”“满天星”有苦难诉，为了保命依了陈拽子。这样，“满天星”的右腿奇怪地接上了。脚跟在前，脚趾头在后，成了一个怪物。“满天星”不但心狠手毒，而且是个老色鬼，他把抢来的金银财宝不交给西诸葛，自己留着全送进了白蛇洞中。白蛇洞中的“三精四怪”外加七姨太都烦“满天星”，长没长相，看没看头，连一点喜欢人的肉也没有。
　　有一次，七姨太故意要气一气西诸葛，开着门和“满天星”近乎上了。被白蛇洞的人看见了，传扬到西诸葛的耳朵，大伙都骂他是“过水王八”。西诸葛气得要发疯，非要杀他不可。“满天星”一看不好，偷偷地溜下兰陵山，跑上了骆驼山。在东诸葛的面前哭得如一个泪人，说西诸葛如何让他去抢男霸女，他宁死不干，才被赶下山来，求东诸葛收下他。东诸葛信以为真，封他为骆驼山的老三。今天见东诸葛投靠了共产党，摸枪要打死耿兰，被耿兰百步飞刀钉在了那里，一看大势已去，偷偷下山。兰陵山他不敢去，打算进城去找国民党。正往前跑，见前面有几个人，不知是什么人，拐了弯钻进了一片高梁地。他在高梁地呆了一会儿，听听没有动静，钻了出来，向北面一片乱尸岗上跑去。一步一回头，一不小心“扑嗵”一声掉进了一个坟窟窿。着急加憋气又窝火，眼见小草追上来，拚命爬出坟窟窿，一步一个跟头继续向北跑去。
　　小草发现了“满天星”，把菊花青连在枣红马上，骑上马也尾随追来。
　　天黑得一会儿比一会儿厉害，大风刮起来了，浓云遮了上来。一眨眼的工夫，“满天星”不见了，小草找了半天也没找着。见前面有一座庙，急忙奔过去，把马栓在庙前的一棵树上，直奔庙里走去。
　　这是一座地藏庙，俗叫鬼王庙，座落在呼兰城东北。由于多年失修，神殿和庙墙都有损坏和塌落，庙的四周杂草丛生，秋虫唧唧怪鸣，有两个猫头鹰在庙东的歪脖树上惨叫着，一声声瘆人可怕。
　　此时，夜空中浮云遮月没日，大地上的景物难以分清，到处一片漆黑。狂风扫过，树影摇动，附近有一只饿狼不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叫声凄厉，拖着长音，在夜空中久久飘荡，小草觉得一阵阵地心惧。当她拉开庙的大门时，吓得捂住眼睛大叫起来，庙中的地上几束快燃烬的残烛光，在微弱地闪动着，被开门的风一吹，地上没燃烬的纸钱呼拉拉在空中飘来飘去。几个泥塑像立在里面，个个猪嘴獠牙，鬼态各异。借着微弱的灯光，小草从手指头中看清了几个认识的大字，大鬼头手里拿着一个牌子，上面写是：“来了就别走！”二鬼头手里举着的是：“抓的就是你。”三鬼头举着的是：“早晚轮到你！”
　　小草明白了，这不是母亲讲过的鬼王庙吗？她越想越害怕，小时候母亲讲的妖魔鬼怪的故事，马上一个个闪过脑际。她觉得眼前忽然间来了无数个无头鬼，他们张着血盆大口向她奔来、追来、撵来，她急忙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小草退到庙门外，刚想解下马回去，马上又停住了手：回去吧，又没有抓住“满天星”。不回去吧，又不敢进庙。想了又想，她终于下定了狠心，怕啥，世界上哪有什么鬼呀，都是自己吓唬自己，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鬼。她返身转回庙里，拎着大刀，在泥像前后搜了个遍，也不见“满天星”。
　　“满天星”真在庙里，可是他隐藏的地方小草是不易发现的。他来到庙中，心中喜得要命：鬼王庙，这小姑娘是不敢进来的，如果进来不被吓破了胆，也得吓丢了魂。他想一会儿，觉得蹲在地上也不是个曲子，一个瘸子也不是她的个儿，他拎着两条鸳鸯腿往柱子上爬去，爬上去一看还挺舒服的，房梁下是一个十字组成的粗大梁，中间正好够躺下一个人，他刚躺下，见小草进来，吓得她大叫一声，又退了回去，他的胆更加壮了，抓了一把房梁上的尘土，闭上眼睛往脸上一抹，把麻子坑全填平了，然后他装起了鬼来。
　　小草第二次进庙门，“满天星”在房梁上看的真真的。见小草在找自己，用十个指头扒开了眼睛和嘴，拖着长音叫着：“别——跑——了——”
　　小草听见声音，先是一惊。抬头往庙顶上一望，有个人脑袋，扒红了眼，咧长了嘴，一眼就认出是“满天星”。她回手把手中的马笼头向上一甩，正套在“满天星”的脑袋上。
　　“满天星”哪料得到这姑娘有这么一招，没明白过来，就被拉下了房梁。
　　“满天星”摔得哇呀怪叫着，伸手去摸屁股后的枪，枪早不见了，一想大概是掉在了坟窟窿里。他一翻身跪在地上，大声求饶：“大姐，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小草马上把马笼头在“满天星”的脖子上打了个结，拽着他走出庙门。
　　来到门外小草朝“满天星”的屁股就是一脚，大声问：“哎，老实说上骆驼山那两个女的怎样了？”
　　“满天星”看了小草一眼：“大姐，你是不是问那两个共产党，全让东诸葛给杀了。”
　　小草一听拎起大刀向“满天星”头上劈去。“满天星”一见忙用手比划：“还没死呢，你放了我，我替你救她们……”
　　“别跟我耍花点子，我先不杀你，等我救下兰姐和娟姐再杀你。”小草说完，把“满天星”拖在马后边，跳上菊花青，拖着“满天星”走出鬼王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