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石公祠怀旧 (1)
作品名称:呼兰河畔 作者:天之骄 发布时间:2014-01-10 11:13:30 字数:5547
耿兰纵身从落泪崖上跳下来,小草吓昏了头,六神无主了。
她哭,她骂,骂土匪,也骂自己,她没有能力救姐姐……
过了好大一会儿,她终于冷静下来,甩掉土匪跑回去,急急忙忙向迟野汇报。迟野一听心格登一下,兰陵山上的落泪崖他太熟悉了,崖高有三十多米,地上乱石累累,且又面临江边,从崖顶上跳下来,肯定是凶多吉少,他二话没说,拉着小草奔向了落泪崖前的山坡,不管耿兰是死是活,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耿兰没有死。
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阳间和阴间,脑海中迷迷糊糊,一会闪过李林和儿子林兰的身影,想说几句又张不开嘴,想去抱抱儿子林兰,手脚又不听使唤;一会又闪过小草的身影,她正同土匪搏斗,想帮帮她,又动弹不得;一会又闪过孟虎的身影,土匪们正在严刑拷打他,他大骂着土匪,她想开枪,手又不好使……我在那里,我是死了,还是在活着……
朦朦胧胧中她听到几个人在身边悄悄地说话:
“我兰姐枪法真准,打土匪跟查数一样,要是没她呀,我是摸阎王鼻子了”。这是小草的声音。
“全城都传遍了,说共产党派来的女书记,手使双枪,又会百步飞刀,真想不到就是这个女的。”说话的是一个老太太的声音。
“娟子她妈,你快下楼看看去,告诉看院的,外来的任何人不许靠近这座楼”。这是一个老者憨厚的声音。
耿兰慢慢地睁开双眼,小草惊喜地拉住她的手:“兰姐,你可醒了。”乐得她直拍手。
屋里的人全围了上来,耿兰用惊疑的目光逐个望着:历娟,磨倌妈,小草……她声音颤抖地问:“我这是在那里?”
历娟忙拉过父亲:“兰姐,这是我父亲,你住在我家里”。
耿兰忍着周身的巨痛,伸过手把历强的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两行热泪从眼眶里滚下来,激动且虚弱地说:“大叔,谢谢您,您老的一切历娟已经向我说了,我已向县委钟书记做了汇报,他要亲自找您谈谈”。
历强把耿兰的手轻轻放在被下盖好,坐在耿兰身边,父亲般地擦去耿兰眼角的泪水,激动地说:“耿书记,你放心养伤,你住的是我女儿娟子的房子,娟子走后一直空着,生人是不敢靠前的,让历娟好好地照顾你,养好伤,好多工作等着你呢!”
耿兰又紧紧握住历娟的手问:“你们怎么救的我”。
历娟忙指了指磨倌妈:“是磨倌妈大婶”。
耿兰又要坐起来,磨倌妈一把把她按下,说:“耿书记你身上有伤,不能动。”
耿兰望着面前这位慈祥可亲的老母亲,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淌了下来:“大婶,让我叫你一声妈吧,我从今以后就是你的女儿,行吗?”磨倌妈也忍不住哭了,用衣襟擦着眼睛:“我的女儿,妈以后多疼疼你”。
小草高兴坏了,不住地喊:“我有亲姐姐了,亲姐姐了。”
磨倌妈捻上一袋烟,历娟忙划个火柴给点着,她从头讲起救耿兰的经过。
那天,耿兰和小草去落泪崖救孟虎出发后,磨倌妈心里总不落底,一阵比一阵心焦,怕两个女儿有个一差二错。她没文化,从小信奉神灵,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找了几炷香,在西墙角的“黄仙”牌位前点着,跪在地上“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祈祷开了:“求黄仙保佑我女儿和她兰姐一路平安,安安全全地接回孟虎……过年我给你们杀个活猪。”
磨倌妈正叨咕着,迟野风风火火地拎着枪走进来了,见跪在地上的磨倌妈,不由地哈哈大笑:“老妹子,你要能让黄鼠狼显灵,我可不上兰陵山去接应他们了。”
磨倌妈站了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有些不高兴了:“净说丧气话,你不信,我可信,反正灵不灵由它了。”
迟野走后,磨倌妈躺在炕上怎么也睡不着,一袋接一袋抽蛤蟆头烟,满屋子蓝汪汪一片。两个人万一有个好歹,那可咋办?狠心说,自己的女儿死就死了,就算她短命,没啥牵挂。耿兰可不行,有丈夫,还有一个不懂事的儿子,真的死了可怎么向她的丈夫和儿子交待呢?一想到她们死,她掉下了眼泪,干吗让人家死呢?我不会去救他们吗?这把老骨头拚出去了。想到这,她一骨碌翻身下地,把墙豁中的豆油灯点着,满屋子找那把劈西诸葛的切豆腐大刀,怪了,屋里屋外翻个底朝上,怎么找也没有。她忽然想了起来,保证让小草拿去了,没有家伙不撑胆,她顺手拽过压豆腐的粗木杠子和一团绳子,别着离不开身的大烟袋,摸着黑,奔向了兰陵山。十几里的山路,她走了不到两袋烟的功夫,就来到了兰陵山下。她没有直接上山,悄悄地来到落泪崖下,坐在一块石头上,边抽大烟袋,边望着山顶上的动静,准备在耿兰和小草遇到危险时去帮一把。两袋烟抽完了,刚捻上第三袋,山头上响起了枪声,接着枪声越来越近,隐隐约约看见落泪崖上有人影在晃动。她把烟袋往怀里一别,拎着粗木杠子,向落泪崖跟前跑过去。磨倌妈正跑着,猛一抬头,见从“落泪崖”上跳下一个人来。“哎呀妈呀”,她可吓坏了,从那么高的山崖上跳下来,别说活命,连个尸首也找不全的。她不忍看下去,闭上眼睛,心里又祈祷开了:这个人可千万不是耿兰和小草,最好是西诸葛那群龟孙子。
当她睁开眼睛,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一抬头,见前面山崖下的一棵大树上,有个黑糊糊的东西,像老鸹窝又比老鸹窝大。她觉得奇怪,但愿树上挂的是人,那多好哇,想着想着,她马上奔过去,抬头一看,果然是个人。她顾不得脚下乱石和杂草,顾不上树枝划脸扎身,疯一般地爬上去,然后抱住大树就往上爬。这是一棵百年生的老榆树,树径粗得三个人手拉手都搂不过来,顶端的树枝七杈八权和相近的树连在一起,搭成了一个天然的网兜子,从落泪崖跳下的人就是借助于这个天然网兜子,才免遭掉在地上的。
磨倌妈爬了好大一阵子,手指头抠出了血,衣服划坏了,鞋蹬漏了,怎么也爬不上去,累得她上气不接下气,蹲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她有些泄气了,上面的人如果不是小草和耿兰,要是西诸葛,这不是救错了人吗?不行,万一不是西诸葛,不是耽误事了吗?忽然她摸了摸屁股后面的绳子,马上有了主意。她急忙把绳子的一头拴上一块石头,另一头攥在手中,使劲往树杈上一甩,石头穿过树杈落了下来,她又把两个绳子系在一起,拽着绳子,脚蹬着树往上爬。这个法果然好使,她爬到树上,拽住那个人,定神一看是耿兰,身上的劳累和疲倦顿时消了一半……,她伸手摸了摸耿兰的心口,还有点气,更加高兴了,她手把着树,想把耿兰弄下去,可又为难了。上树难,下树更难,急得她不知怎么办才好。她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出了一个绝招,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缠住耿兰的腰,把绳子拴在衣服上,轻轻地把耿兰从树上放了下来。接着她顺着绳子跳下来。跳在地上,双手已全被绳子撸破皮了,火辣辣地痛,她不顾一切地背起耿兰往回跑。刚跑出落泪崖,迟野和小草他们正满山找耿兰,刚好汇合在一块。
迟野和小草俯下身叫了几声,耿兰仍人事不省。迟野让磨倌妈和小草马上把耿兰送回屯中,用马车快速送到呼兰城去,他在准备阻击追来的土匪。
磨倌妈和小草把耿兰背回屯,用山草药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套上菊花青赶着花轱轳车直奔呼兰城。来到了北医院,天还没大亮。磨倌妈在医院里护理着耿兰,让小草快去“八大家”找历娟,想办法救耿兰。
历娟和历强听到耿兰受伤的消息后,反复考虑着北医院医疗水平虽然高,条件也很方便,但是,一旦被国民党特务发现,后果不堪设想。父女俩决定,把耿兰接进家中,找来了历强几个平时要好的大夫给她治伤。现在已是三天了。
耿兰听完这一切,深情地望着磨倌妈和周围的人,感动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楼上的几个人正亲切地唠着喀,历娟的母亲在楼下大声喊:“娟子她爹,她大表叔来找你,听到了吗?”历强皱了一下眉头,示意楼上的人谁也不许出来,急忙走下楼。刘华川缩着秃手凑过来,又点头,又哈腰,显得满近乎。历强也很亲热地说:“她大叔,好几天没来了,大哥还真想你的,走,进屋坐一坐,娟子有病了。”
刘华川奇怪地问:“什么病,怎么不告诉俺一声?”
“女孩子家病,已经好多了。”
刘华川向楼上扫了一眼,还想说什么,历强早进了自己的房子。
刘华川极随便地坐在椅了上,掏出小眼镜戴上,拿起桌上一张《松花江日报》边看边斜眼打量着历强。
历强很客气地给刘华川倒上一杯茶,自己坐在一旁喝了起来。
刘华川放下报纸,摘下小眼镜,眼珠在大眼眶中转了转,有些神秘地问:“大哥,你知道吗?你二侄西诸葛投靠了国民党了。”
历强马上一惊,近而追问:“谁说的?”
刘华川点上一支烟,干笑了几声:“大哥呀,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街里人都在传呢!”
“那东诸葛呢?”历强紧逼一句。
刘华川吐着浓浓的烟雾,继续慢声慢气地说:“这可没听说,大哥,你不必着急和气愤,俺哥俩就是多个脑袋差个姓,老弟不知说的对不对,如今国民党马上就要打到哈尔滨了,呼兰城马上成为国民党的天下了。这年头,胜者王侯,败者贼,你和俺都为抗日做了很多好事,可结果怎么样?谁感谢俺们哥俩,俺开估衣店,你就有这几座破房子,在这个动乱的时候,你可得多长几个心眼呀,大哥,你在呼兰城内外有一定威望,有德又有才,国民党那边最需要你这样的人,等他们一到,你就可以当大官了……”
历强没等刘华川说完,脸色立刻成了血青色,手一哆嗦,“啪”地将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你会说人话就说,不会说就拉倒,我历强是什么人……你给我滚,滚出我家去,滚出呼兰去……”。历强气得大声咳嗽起来。历娟母亲急忙走进来:“老头子,快进屋休息一会,娟子她表叔也不是外人,谁跟谁,生那么大气干啥?”
刘华川一见历强怒火冲天,不由地心打了个冷战,小眼珠一转,急忙拉住历强的胳膊:“大哥,这……这……”。
历强一甩胳膊,不理刘华川走进卧室。
刘华川哈哈大笑了一阵,脚跟脚撵进卧室,坐在历强身边,大声说:“大哥呀,俺真佩服你了。刚才,俺试试你对高官厚禄动不动心,你真不愧为正人君子,老弟服了,今后,没别说的,咱哥俩同舟共济为把国民党赶出呼兰,豁出这条老命。”
历娟母亲被刘华川反常态度闹蒙了,用责备的口气说:“你们老哥俩呀,一阵风,一阵雨的,真是的……”
两个人打着哈哈,心照不宣的样子,话不投机,刘华川告辞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耿兰在历强家已住了半个多月了。
在历强老夫妻和历娟的百般照顾下,耿兰的伤势已基本全愈了。她几天来一直惦念着兰陵山区的工作,惦念着孟虎的安危。特别当她听到西诸葛已投靠了国民党,更是焦急万分。
这些天来,按照县委的布置,迟野在兰陵山区开展了轰轰烈烈地剿匪反霸工作,兰陵区管的东三乡普遍建立了村农会,成立了儿童团和妇救会。以火烧屯为中心逐渐扩展到各屯,群众逐渐地发动起来了,根据县委的指示,兰陵区委移迁到火烧屯。见耿兰没了危险,磨倌妈也早回到火烧屯,被妇女们选为妇救会主任,工作干得满起劲。
早上,艳阳高照,风和日丽,清风送爽。小草早早地来到了耿兰的卧室,把手里拎的两条十多斤的呼兰河大鲤鱼往桌子上一扔说:“兰姐,恭贺你大难不死,今天一大早我到早市上买的,咱们吃红烧鲤鱼。”
历强和历娟正好进来,看见小草买回的鱼,有些不高兴了。历强疼爱地瞪了小草一眼:“小草,没瞧起你大爷呵!,我们亏待了你兰姐咋地,你还多这份心。”
小草忙拉住历强的胳膊,撒娇地:“大爷,你多什么心呀,兴你山珍海味供兰姐吃,就不兴我买两条鲤鱼,你才没瞧起我这个穷丫头呢!告诉你,那可是我亲姐姐呀”。
小草说话如爆豆一般,历强连插嘴的机会也没有,捏了一把小草红润的胖脸蛋说:“你再跟我耍贫嘴,我非给你找个婆家不可。”
小草更不在乎:“姑娘大了,早晚是人家的人,我妈早说了呢?可现在吗,我可不找婆家,等打跑了‘胡子’和国民党,我和娟姐一块当新娘子,行吗,大爷”。
历娟给了小草一巴掌:“你这小丫头蛋子,自己要找婆家不好意思说,还得拽我一个”。
耿兰望着眼前天真可爱的小草和文静沉默又有心计的历娟,心中一阵火热。
呼兰河畔和盘古山区一样,山水多情人更好。她爱小草这个土生土长在兰陵山区长大的姑娘,她从小和母亲一样勤俭,一分钱也能攥出汗来,为了自己的身体早日康复,她把母亲留着给自己出嫁时的钱买了鱼,礼物虽轻情谊却重,是任何东西也换取不到的。历娟有文化、有修养,文文静静,来到兰陵山区后默默地工作,再大的压力,天大的困难,她都默默地承担,毫无怨言,做了一些自己没有来得及想和做的工作。有这样的两个姑娘在自己的身边,还怕什么困难呢?
吃完了午饭,历娟按照耿兰的安排,又单独上街里工作去了。
小草在外面跑惯了,坐在屋里实在闷得慌,拉着耿兰要到外面转一转。耿兰也早有这个意思,十几年驰骋在战场上,从没有这样地在屋里果半个多月,心里实在难熬。姐妹俩核计一下,背着历强老夫妻俩,出了大门,直奔南大营。
南大营这地方,耿兰来到呼兰后,历娟没少跟她讲,她真想去看一看。
姐妹俩径直走进南大营,从东面绕到呼兰河边,直接奔向了钓鱼台。耿兰听历娟讲过修钓鱼台的经过,不由地站在钓鱼台下,回忆起历娟讲过的一些趣闻轶事。
南大营这里原来是一片荒郊,因几代军阀都在这里建立兵营或粮仓,又在呼兰城的南面,才叫南大营或南仓。在这南大营的南面,原来有一片偌大的坟地,是呼兰城一家有名大地主家的。这家大地主几辈中接连出了不少大官,有做知府的,有当知县的,最小的官是给皇宫把大门的。所以,年年一到清明节,这家的高官达贵,名门闺秀套着大车小辆前来祭祖,以图步步高升光耀门庭。在这家坟地的北侧,是当时驻守在呼兰军阀石占山的祖坟地。老军阀闯南奔北,不但官没升,反而官越当越小。他找了几个阴阳先生来坟地看了一下风水,阴阳先生告诉他,这里原来是一块宝地,地下有一条青龙,可惜,风水让人破了,南面的坟地正骑在青龙背上,占了他家坟里的风水。并给石占山出招,要想破这风水,只有一个办法——修一座钓鱼台,钓起青龙嘴,让青龙喝不到呼兰河水,干渴而死。石占山听了阴阳先生的胡说,马上兴师动众,抓来民夫,耗尽巨资修筑了这座钓鱼台。并且在钓鱼台里放置了无数刀枪箭戟来刺杀青龙。接着又在钓鱼台的北侧,修了一座观音庙。这座观音庙修得很特殊,观音庙一贯都是观音菩萨面南背北,这座庙里是观音菩萨面北背南,用意是破那块坟地里的风水。钓鱼台刚修上,老军阀死了。他的儿子石得山接了他的位,又在钓鱼台北侧为其父修了一座石公祠,用来纪念其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