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古城寻迹 （2）

　　仲夏，天高云淡，太阳照在石头上，火辣辣地热。虽然有大树乘凉，小草仍热得汗涔涔的。她足足等了一上午，兰陵山上连一个人也没有下来，她简直要望穿双眼了，心想，哪怕下来一个土匪呢，我拚死也要把他抓住，问一问孟虎哥的情况。上午过去了，太阳由东边转到头上，又从头上转到西边，眼看太阳快落山了，小草可真着急了，怎么办哪？太阳一落，土匪们该下山活动了，回去吧，白等了一天；不回去吧，又怕一大帮土匪下山。她想啊想啊，豁出去了，土匪要下山我就跟他们拚命，反正是为救孟虎哥，死了也甘心。她解下小毛驴，从北山坡绕到南山坡，来到了骆驼山的地界，她多了一个心眼，兰陵山的人要是抓我的话，我就上骆驼山，见到东诸葛我就说历娟是我的姐姐，看你东诸葛还忍心杀我？
　　天黑得真快，小草才到骆驼山的群猴峰和老爷峰之间，天上已经是繁星闪烁了。她把小毛驴拴在树上，打算再等一会儿，不打听到孟虎哥的消息，决不死心。她刚想坐下来，就见从落泪崖旁走过一个人来，那人快步来到兰陵山的西山坡，向四周望着。
　　小草乐了，好你个土匪，自己送命来了，你死的时候到了。小草攥着那把切豆腐的大刀，穿过茂密的树林悄悄地摸过去，小草来到那个人身后，刚要举刀砍下去，脚下一块碎石头滚动了，“扑嗵”一声被绊倒坐在地上。只见那人一回头，用榆木疙瘩拐杖捅在小草的胸脯上，小草再也动不得了。
　　那人马上厉声问：“你是什么人？敢闯兰陵山，不要命了。”
　　小草一看，站在眼前的是位老头子。心想，看他瘦骨零丁的样子，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进山沟去，哪来这么大的劲。她牙一咬使劲往起站，怎么也站不起来。小草心凉了，这下非死不可了。对了，死也要死个明白，我问问他干什么的？兰姐说过，胡子堆中有好人。她仰着脸问：“你是干什么的？”
　　“胡子陈拽子。”
　　“三姨夫！原来是你呀，快放开我。”
　　小草听见陈拽子三个字，刚才胆怯的念头，顿时消失了。
　　陈拽子听地上的姑娘称呼自己三姨夫，先是愣了愣，一想这姑娘有来头，要不，干吗叫自己是三姨夫呢？
　　他把拐杖抬了起来，急忙问：“你为什么叫我三姨夫呢？”
　　小草站起来，捡起那把大刀说：“这个你可不知道了，历娟是我姐，历娟管你叫三姨夫，我不叫你三姨夫吗？这还是从历娟姐姐那里攀的呢！”
　　陈拽子一听到历娟的名字十分高兴：“你怎么认识我外甥女，她在哪儿？”
　　“历娟就在我们屯子，是专门来打胡子的。”
　　陈拽子一把拉住小草，急忙说：“我下山就是找她们的，你快去告诉历娟，半夜午时在落泪崖旁救孟虎。”
　　小草高兴地问：“孟虎哥还活着？”
　　“活着，今晚不救，可没命了。快去吧！”
　　小草还想问什么，陈拽子已钻进树丛中。
　　小草顾不上一天的劳累和饥饿，赶着小毛驴车飞速回到了火烧屯。
　　小草把上山和遇到陈拽子的经过说完，耿兰和迟野互相不住点了点头，夸赞小草得到了重要情报，为见到陈拽子而高兴。
　　三星刚到东南晌。耿兰把工作安排了一下，借着月光和小草上路了，她们没有骑马，轻装前往，因为到“落泪崖”必须从骆驼山和兰陵山之间穿过，怕骑马惊动土匪，惹来麻烦，破坏救孟虎的计划。
　　骆驼山和兰陵山两座山，南北宽都是十余里，山的奇峰上有众多悬崖、陡壁不说，山下的崎岖小路也实在难走。遍地是没人的荆棘和蒿草，还有数不清的带刺的山枣树。虽然道难走，山难攀，小草一步也没让耿兰拉下，她和耿兰在一起身上有使不完的劲，尤其来救孟虎，她既高兴又有些激动。她想好，等见到孟虎哥先向他道歉，让孟虎找回那天她摔他一跤的面子。
　　夜幕低垂，欲圆的明月挂在空中，群山，树木，沐浴在一片银光之中，深山老林更增添了迷人的色彩，像是童话中的世界，耿兰和小草走到了兰陵山的南端，快步向落泪崖奔上去。
　　快接近落泪崖的崖顶时，耿兰一把拉住了小草，在一块大石后面隐住了身子。时间还没到，两个人边休息，边观察着动静。山下山上静悄悄地。耿兰觉得奇怪，都说兰陵山的土匪戒备森严，碉堡暗道遍山皆是，可怎么一个土匪也见不到呢？难道陈拽子不可靠，送的是假情报？不会的。他是被逼上兰陵山的，这次送信也一定是冒了生命危险的。那么，为什么久久不见落泪崖上有动静呢？
　　耿兰哪里知道，也就在此刻，在兰陵山顶峰的一座高墙围住的大院里，一百多个土匪正集中在一间大屋里喝酒呢。西诸葛端坐在正位熊皮椅子上，肩头蹲着那只报丧鸟猫头鹰。脑袋上缠着白布，他咧着大嘴，在给坐在身边的一个瘦个子，大门牙，小眼睛的人满酒。他身后是长得比野猪还黑、还笨的傻大个黑虎和斜楞眼。斜楞眼官运亨通，孟虎明明不是他抓住的，他虚报了战功，位子往上又挪了一大截。
　　西诸葛倒完酒，把酒瓶子摔在地上，站起来，举起大酒碗，扯着嗓门喊：“各位弟……弟兄，你们他妈的……跟我西诸葛…混得不错，有吃……有喝又有娘……们搂……，今个他妈的时来……运转，国民党看起我，封我个副队长，等……明天老蒋一到……咱就打到哈尔滨……干杯。”
　　地上等喝酒的土匪可急坏了，这西诸葛说话比拉屎还费劲，等说完了，菜都凉透了。西诸葛一拍后脑壳，可算说完了，土匪们端着酒碗一扬脖全下了肚，边喝心里边骂开了，谁他妈的搂娘们了，你们倒来个实惠的，别他妈的竟说好听的。
　　“大门牙”一碗酒下肚，使劲眨了眨眼皮，站了起来，双手一拱说：“谢谢各位，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国军了。我们的人早已来到呼兰城，不便和大家见面，派我来看看众人，咱们的军队已打到沈阳，长春，快到德惠了，过几天就来到了哈尔滨，你们一进城就有轿车，有美女……
　　“大门牙”说完，几个舔屁股不顾命的土匪齐声说：“为我们党国胜利，干……干。”“干，干杯……干杯……”土匪们狂喊着举杯碰碗，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有的已酩酊大醉。有几个土匪边喝边叨咕：“哥们，喝，不喝白不喝。你们说国民党有飞机大炮，快打到了哈尔滨，共产党也不是泥捏的，说不定把国民党打跑了呢？这年头，别管他东党西党了……喝……喝。”
　　西诸葛也放开了酒囊饭袋，喝得脸如猴子腚。猛地，他把酒碗摔在地上，冲门外大喊一声：“把那个……共产……党给我带……带上来，让大家听一听音……乐……。”
　　人们都公认土匪最残忍不过了，这无可讳言，但残忍的手段各不相同。西诸葛这个土匪，残忍就是以对方的痛苦来取乐，如果抓到女的则脱去衣服，光着身子用烧红的钢针刺乳房，一直刺一百零八下。如果是男的，则绑在大柱子上，脱得精光，用钢针刺三百六十下，活活折磨死为止。土匪们一边刺，一边狂笑，他躺在床上抽着大烟，抽一口笑一声，一直笑一百零八声，他也累了，被抓的人活活地被折磨死了他才觉得开心。孟虎被抓上山来没受过这份罪，全靠陈拽子以各种方法暗暗地保护着。
　　那天七姨太扇风点火要杀孟虎，不料从窗外飞来一把匕首扎在西诸葛的手腕上。西诸葛吓坏了，以为共产党的人真的上了山，慌忙带人阻击，实际上是一场虚惊。他追查是不是土匪们干的，又没有查清，白挨了一刀。从外面回来后，他又把孟虎带来，非要杀他不可。这时候，斜楞眼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他立即走进后院，过了好长时间才回来，一反常态饶了孟虎，把他关进一个秘密的山洞里，陈拽子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底。他马上找到看守孟虎的赵三和王六，赵三和王六有些惧怕陈拽子，一则陈拽子是西诸葛的三姨夫，是亲三分相，如果得罪了陈拽子，弄不好怕丢了脑袋；二则陈拽子治红伤手艺高，人吃五谷杂粮，要生病不说，如果挨了枪伤，断胳膊折腿他不给你治，非死不可。靠这一点，陈拽子出入山洞很方便。第一次进山洞，孟虎见面破口大骂，他并不知道，陈拽子为救他煞费了苦心，才编出那套谎话，那是西诸葛怕死他才这样做的。陈拽子并不生气，谁让自己在兰陵山了？如果自己是孟虎，也会以为自己是死心塌地的土匪不可。后来，他把这一切全告诉了孟虎，孟虎这才恍然大悟，道出了真情，并把同耿兰和历娟来的一切全告诉了他。陈拽子听说孟虎和历娟是一块的，救他的决心更坚定了。今天，他见国民党的“大门牙”又上山了，知道又有新情况，见土匪们杀猪抓羊办置伙食，知道今晚土匪们要喝酒庆功。这正是个好机会，他下定决心要救孟虎。所以，趁天黑之前偷偷地下了兰陵山，想碰个熟人给耿兰和历娟他们送个信，正巧碰上了小草。
　　孟虎被关进了山洞后，以为这下可完了，要想活命怕不可能了。他暗暗地悔恨自己太冒失了，没有听耿兰的话，后来听陈拽子说，西诸葛不杀自己，是“大门牙”出鬼点子，目的是引耿兰上山，好一网打尽，他就吃不住劲了。如果耿兰真的上山死了自己还好说，怕的是毁了耿兰和历娟，还有兰陵支队的全体队员。他越想心越如刀绞，只有早点出去，才能免得耿兰上山。陈拽子总说救他，也不见有具体活动，打死看山洞的两个土匪不可能。山洞门总关着……他琢磨来，琢磨去，在山洞上打上了主意。这个山洞修得很怪，是个环形，走来走去还得回来，就上面有一扇门。他琢磨了几天，也没琢磨出逃出的洞口。今天，他下定了决心，非拚命要逃出去，他不在山洞壁上打主意了，把目标转到山洞顶。山洞顶离地面很高，一米八的个头得蹿高才能摸到，他从洞口头开始往上蹦，蹿了大半个山洞，也没找到出口，他不顾劳累，又往前找着。突然，他使劲一伸手从上面掉下点土来，他顿时高兴了，蹿上了几下子一捅，两块石板中间裂了一个缝，顿时一缕阳光射进来。他用足全身力气，把石板移了移，又重新把两块大石板对在一起，躺在地上睡大觉，打算天黑逃出去。
　　陈拽子装模作样地和土匪们喝了几杯，偷偷地退出大厅。他看天已近午时，径直奔关孟虎的洞口跑来，刚来到山洞门口，见黑虎领着几个土匪，从后面紧紧地跟过来。陈拽子顿时一颤：救孟虎不可能了，更不能让历娟耿兰她们再搭上几个，他撒腿向南山头落泪崖跑去，陈拽子这一跑惊动了土匪，黑虎马上大喊着：“有情况，你们去追，我进山洞。”
　　土匪呼拉一下全奔陈拽子而来。
　　耿兰和小草在落泪崖旁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孟虎的人影。刚想向前摸去，就听小草叫了一声：“兰姐，你看，有人跑了。”
　　陈拽子来到落泪崖前，冲天放两枪，大声喊：“快追共产党，他们往那西面跑了。”
　　陈拽子万万没有想到，好心救孟虎却办了件坏事。他原打算把孟虎送到落泪崖下，让耿兰和小草她们来接，哪知道耿兰和小草上了落泪崖西面，想支跑土匪。却把土匪弄到了耿兰和小草的身边来。
　　孟虎躺在山洞里睡了一大觉，知道天已经黑了。他就有这样的本领：睡觉说睡一小时，起来保证是六十分钟，这是他在打游击时养成的习惯。他揉了揉眼睛，刚想去捅开石板，就听洞口有脚步，他以为是陈拽子呢。因陈拽子每天晚上都来转一转，细听了一下，脚步声嘈杂，而且越来越大，不是走，而是跑。一边跑，几个土匪一边吵吵：“共产党的干部，不见了，快追呀，追呀！”
　　“快往前追，跑了咱们谁也别想活。”
　　孟虎一听，知道坏了，黑虎等人越来越近，他顾不得多想，用足力气使劲往上一蹿，头把两块石块撞得老远，上半身刚上去，黑虎就来到跟前，伸手一抓，把孟虎两只鞋拽了下来，孟虎跳出了洞口。黑虎摸过枪，冲洞口就是几枪，洞外面的土匪一下子全围了上来。
　　孟虎顾不上辨别方向，撒腿就跑。刚跑几步远，只觉得脚下一软，“咕咚”一声又掉进了山洞。
　　孟虎哪里知道，兰陵山有无数个这样的山洞，每个山洞有无数个窟窿，上面是两块石翻板，人踏上去非摔进去不可。在洞里面看不清，也看不明白，和一块石头一样，在外面更使人难以提防。
　　孟虎刚掉下去，就被黑虎等土匪死死地按在地上。
　　耿兰和小草见土匪奔过来，举枪便打，土匪越聚越多，耿兰双枪弹无虚发，打倒了几个土匪，无奈土匪太多，眼见土匪越逼越近，越聚越多，她急忙吩咐小草：“你路熟，快下山。”
　　小草死死不从：“兰姐，我不能扔下你。”
　　耿兰急忙推了一把小草：“快走，不然我们都活不成了。”
　　小草还想争执，土匪们哇呀怪叫地围上来，大喊着：
　　“抓女共产党，抓活的……”一发子弹飞来，小草还在犹豫，耿兰飞起一脚，把她蹬下山坡。
　　小草滚下山坡，耿兰双枪点射，挡住了土匪的来路。
　　耿兰边打边退，土匪紧逼不放，来到了落泪崖边，耿兰马上止住了脚。
　　此时，西诸葛醉醺醺的也来到了“落泪崖”前，他见耿兰没有了退路，敞着大肚皮哈哈一阵狂笑：“你就是……是耿兰……兰吧，好一个女……女共党……，你杀了……歪脖子，又来……救人，快投……降吧，给我做……老……老……。”
　　耿兰眼珠都气红了，双手一勾扳机，枪没有响，子弹打光了。
　　西诸葛见耿兰没了子弹胆更壮了，他把大手一挥，几个不要命的土匪奔了过来。耿兰眼见土匪到了跟前，手往兜里一伸，顿时两把雪亮的钢刀飞了过去。两个土匪“妈呀”一声乖乖地趴在地上。土匪们全不要命地又一齐奔过来，耿兰狠了狠心，纵身一跃，从落泪崖上跳下来。
　　这落泪崖有十几丈高，崖下是江水，波涛滚滚，在上面窥不见底，只有青草乱石一片。过去，地主逼债，很多人被逼得生活无路，从这里跳下来，没有一个活过来的。西诸葛抓到人后，折磨够了，就从这里推下山，所以老百姓给它起个令人辛酸的名字——“落泪崖。”
　　小草滚到山下坡，回头望了一眼落泪崖，见一个人从上面跳下去，吓得双手捂住了眼睛，嚎啕大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土匪从山上追下来，小草马上止住了哭声，把身子隐在一块石头后面，那个土匪来到石头前，四处张望地找人。
　　小草憋足了劲，双手举起那把切豆腐的长刀，使劲从土匪的身后向他脑袋劈下去，那个土匪还没明白过来，脑袋就开了花。小草头一回杀人，既解气又有点胆惧，抄起大刀，捡起土匪的破筒枪跑下山坡，向北面方向跑去。
　　正在这时，山北面枪声大作起来，迟野和土匪接上火了，他们是来增援耿兰和小草，解救孟虎。
　　可惜，来迟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