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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古城寻迹 (1)

作品名称:呼兰河畔      作者:天之骄      发布时间:2014-01-09 13:16:24      字数:5136

  呼兰是北方的城镇,自有别具一格的特色和情趣。
  太阳刚跳出地平线,晨雾还没有散去,古城呼兰已经从沉睡中醒来了。街道两旁的买卖家,各自忙开了,打闸板挂幌,扫门口,支摊床,捅炉子点灶,敲打大马勺,热热闹闹地迎接顾客的到来。这时,乡村的花轱辘车一辆接一辆,进人泥泞的城镇,人多了,显得热闹起来。
  小城中大多居住的是满族人和汉族人,由于它靠近哈尔滨,南有松花江,又紧挨着呼兰河,交通极为方便,城里的人越聚越多,即使这些年连年兵荒马乱,小城的人仍固守家园,过着悠哉乐哉亦苦哉亦难哉的生活。小城有两条南北大街,大十字街和小十字街形成热闹的集市。大十字街里人最多,也是最繁华的地方,各种店铺、各种大小买卖全集中在这里,一个接一个,从南到北,挤满了四里的长街。小十字街比大十字街清静一些,居民占多数,买卖家间或夹杂在民房中,门面也不大,来往的顾客也很少。但是,小十字街也有热闹的时候,这就是逢庙会之季。小十字街庙宇繁多,有供奉眼光菩萨、子孙娘娘、催生痘痕娘娘的庙,有供奉文武财神、殷少帅、比干和赵玄坛的财神庙;还有城隍庙、关帝庙、净土寺、娘娘庙、吕祖庙……。所以城中的人称小十字街为“庙街”。在呼兰,赶庙会一年四季都有,逢庙会不论达官贵人,显贵太太,名门闺秀,还是村姑、村嫂们,无不蜂拥而至,祈求神明降福。今天,虽不是庙会的日子,但小十字街比以往任何一天都更加热闹,人们蜂拥般地拥到小十字街头,去看几十年不遇的出大殡。
  历娟从“八大家”出来,夹杂在人群中快步向小十字街走去。今天,她换上一身新衣服,真的变成了一位名门闺秀的小姐。上身穿一件湖蓝色的旗袍,胸前绣着一朵大红荷叶花,手脖上戴着一副金镯,足蹬一双绣花缎面鞋,脸上涂了不少脂粉,手摇着小扇,扇面掩着嘴唇。她身前身后的乡下人离她远远的,各自投来各种嫉妒和羡慕的眼光。她没有办法,为了完成耿兰交给的任务,只好这样做。
  几天前,她向耿兰提出要上兰陵山救孟虎,耿兰不但没允许,反而交给她一项特殊的任务,让她回到呼兰城,依靠父亲,千方百计了解一下“八一八”仓库的情况。除此之外,注意一下呼兰城里国民党分子活动的踪迹。历娟接受任务后,心里可急了,偌大的呼兰城,几万人口,哪个国民党分子会脑袋上贴贴呢?又有谁能知道“八一八”仓库内部具体情况呢?耿兰见她为难了,嘱咐她千万不要暴露身份,重新当一名历家的小姐。历娟回到家里,把情况告诉了父亲历强,历强琢磨了好久,后来派人给历娟从上到下打扮一番,才让她出门先走走。
  几天来,她费了不少脑汁,仍一无所获。今天,她早早地吃了早饭,又默默地走出了家门。
  小十字街今日格外热闹。街道两旁摆了一趟长长的床子,没头没尾的,卖东西的,有整绫碎缎、新桌旧椅,茶壶掸瓶、各种庄农器具、房屋材料等等;卖玩具的晃动拨浪鼓,举着小刀枪,耍着鬼脸儿,敲着小棒槌;卖馅饼的喊着火头好;吹糖人的嚷着手头巧;煮水饺的叫着三鲜馅;炸油条的吵吵可口又劲道;卖艺的耍大刀;江湖郎中卖假药;耍钱的掷骰子;光腚玩童下五道。叫卖声、吆喝声、打闹声、说笑声,震耳欲聋。历娟无心光顾这些,挤过一伙伙人群,来到比较热闹的黑瞎子胡同,在一块卖狗皮膏药的幌子下站住了。她注意地观察一个老头儿用凿子凿一个大磨盘,那个老头有些奇怪,边凿嘴里边喊着:“上凿天上星和月,下凿五岭终南山……”
  历娟蹲下身来,看着老头有节奏地敲着磨盘。老头呢?仍绷着脸,并不看历娟,俨然石雕斧凿出的样子。
  历娟把小扇子递过去:“大爷,大热的天扇扇风吧!”
  老头没接历娟的扇子,毫无反映地边凿边叨咕:“上凿天上星和月,下凿五岭终南山,兰陵山,骆驼山……”
  历娟马上心动了一下,便问:“大爷,你在兰陵山干过活吗?”
  历娟一问,老头愣了一下,止住了凿子,用眼睛斜了一眼历娟,马上又干自己的活,边凿边念叨:“石块飞出不长眼,小心崩坏你的脸……小心崩坏你的脸……。”
  老头叨咕了一阵,见历娟不走,捡起身边的工具,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头也不回地拐进一扇小角门。
  历娟感到实在奇怪,这个老石匠怎么回事呢?她想跟进院子和这个老石匠仔细唠一唠。她刚站起身来,就见小十字街上人头攒动,做买卖的,看热闹的,不住地往道两边闪,历娟见状,急忙奔过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历娟正凝神望着,不一会儿,只听见一阵哀乐声响起,鼓乐喧天。人们不由地跷脚张望,从小十字街北,一队送灵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最前面是八个骑着高头大马,黑帽青靴的彪形大汉,他们手持着刀枪棍棒,明闪闪,亮晃晃,气势威严地护卫着灵魂幡。灵魂幡后面一口四十二杠大棺材,棺材上刷得油漆锃亮,赛如镜面,太阳一照,金光闪闪;棺材的两侧是二十四幅孝忠图,上面画着的是:王祥卧冰求鲤、张九龄温席、闵子千鞭打芦花衣、郭巨埋儿、董永卖身葬父……。棺材后跟着男女家眷,男的头戴白色孝帽,身穿白衫,前后开气儿,拖着一丈二尺的孝带子;女眷白孝布包头,双手捂脸,看不清面目。跟在家眷后面的是由二十人组成的抬着陪葬品的队伍,他们手里举着纸扎的八仙:身背宝葫芦的铁拐李、手拿风火扇的汉钟离、文质彬彬的曹国舅、手提花篮的韩湘子、倒骑神驴的张果老,有插宝剑的吕洞宾,羞花闭月的何仙姑,手敲竹板的蓝采和。八仙之后是纸车、纸马、金山、银山,最后是一头体态偌大的黑牛。大多数人都明白,死者是一个女的,焚黑牛意思是替她喝脏水,最后面是鼓着腮帮子吹唢口内的送葬队伍。
  历娟挤在人群中看得眼花缭乱,她在呼兰城长大,乡下城里都呆过,从没见过这样庞大的出殡情景。她想问一问周围的人,可人们有的啧啧咂嘴,有的唉声叹气的,没有一个能回答她。
  历娟刚想回头走,忽然背后有人一把拉住了她,她回头一看,甚感意外,是大表叔刘华川。刘华川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新刮的胡子,比前些日子年轻多了,也利索多了。
  历娟忙问:“大表叔,这是谁家出大殡呀?”
  刘华川神秘兮兮地把历娟拉到一旁,小声说:“这还有谁呀,街北老霍家呗!儿子在南京当国民党议员,有钱有势,一般人家哪有这么阔气?”
  历娟明白了,点了点头,问刘华川:“大表叔,你买卖做得怎么样?”
  刘华川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巴嗒巴嗒嘴说:“娟子,不是表叔吹乎,做买卖吗?谁也不是俺的对手。对了,俺该回去了,光顾看热闹了,等会儿,去俺那坐坐,娟子。”
  刘华川说完,把大半截烟头扔在地上,拎着秃手拐进了一个小胡同。
  历娟惦念着老石匠,想再和他唠唠,又返回了黑瞎子胡同。老石匠仍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凿着大磨盘。历娟还没来到跟前,老石匠屁股一抬,捡起工具又走了。
  历娟越想越觉得纳闷:老石匠怎么一见自己就走呢?她看了一眼身上亮丽的衣服,心里明白了八九分,恨不得一下把这身衣服脱下来,撕得粉碎。她走出黑瞎子胡同,信步来到大十字街头,走着走着,心里马上一亮,对了,大表叔不是说他在“八一八”仓库当过伙夫吗?何不去问一问他。她一扫刚才老石匠使她不愉快的心情,快步由十字街向南走去。
  前面不远处,在一个买卖房门前,围了很多人,一个老头站在一条凳子上叫卖着衣服。历娟看准了,他正是大表叔刘华川。她加快了脚步,来到人群中。
  刘华川站在凳子上,残废的秃手上搭着几件旧衣服。用另一只手抖落着—件红色的褂子,他冲大伙问:“红不红啊?”
  围观的人有的说了一句:“红。”
  刘华川把手上的衣服抖了抖,在空中甩一圈,嘴里大声叨咕开了:
  “你说红,它就红,庙上的门,杀猪的盆,大姑娘裤衩火烧云……谁要……谁要……”
  地上有人伸手,他立刻甩过去一件。
  接着他又举起一件青衣服在手上晃着,大声喊着:
  “这个黑,那个黑,
  哪个不如我这黑。
  呼延庆,老包拯,
  铁匠脖子,黑驴……”
  刘华川还没叨咕完,一搭眼,在人群中看见了历娟,把衣服往胳肢窝里一夹,说:“不卖了,不卖了,俺侄女来了。”
  围观的人渐渐地散去,有几个人边走边叨咕:“真有意思,呼兰城来了这么一个卖衣服的……。”
  刘华川从板凳上跳下来,一把拉住历娟的手,极亲热地说:“娟子,快进表叔屋里喝口水,大热的天。”
  历娟跟着刘华川往屋里走,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指着门上方的横匾问:“大表叔,这估衣店是什么意思?”
  刘华川边推门边说:“这估衣店就是卖旧衣服的,估吗?就是估价,明白吗?俺的傻侄女!”
  “估衣店”的小屋不大:一张破桌子,折了一条腿,用砖头垫着。两把椅子,没了靠背,只有两根棍子在旁边支着。墙上裱着报纸,钉着一块长木方,木方上挂着各式各样颜色不同的旧衣服。
  刘华川忙用袖头子擦干净了椅子面,让历娟坐下,给她倒上一杯水。
  刘华川转身来到柜台里边,摘下几件衣服放在柜台上坐下,和历娟闲聊起来:“这都是日本鬼子留下来的,城里老百姓从‘八一八’仓库抢来,拿到这里换一斤米也卖,可谁也不买,都说啥,俺是中国人,谁穿鬼子皮。没办法,俺先穿上,可是,喊破了嗓门一天也卖不了三五件,就是俺吧,要是别人……”历娟听大表叔提到“八一八”仓库,正是自己要打听的地方,便顺水推舟地问:“大表叔,‘八一八’仓库就有这破衣服吗?”
  刘华川把衣服重新挂上,不紧不慢地说:“你真是个孩子呀,小日本鬼子,心眼可多了,明的对外是藏的衣服,实际里边是大批军火。可惜,鬼子没投降,俺就上了关里,回来听说军火全转移了。你不知道吧,最近听人说兰陵山区来了个女区委书记,名叫耿兰,也是为了这批军火来的……俺真后悔,俺不上关里也能知道军火的下落,告诉了共产党,也算俺老刘头子没白活……”
  历娟听着刘华川说,心里热乎乎,似乎遇到知音,差一点说出内心的秘密。她喝下一口水,猛一回头,见对面一座二楼上有几个人在探头探脑,她马上心一惊:这几个人干什么的呢?她站起来要走,刘华川一把拦住她:“娟子,给表叔看着屋,俺去打壶水来。”
  刘华川拎着水壶出去了,跨过横道,他走进了对面的小楼。
  历娟见刘华川进了那楼门,几步跨过横道来到楼檐下。
  楼上开着窗户,隐约可听见有几个人在说话。
  “历强的女儿保证是共产党。”
  “先干掉她。”
  “不行,上边没命令,先不能动手。”
  “老他妈的是上边上边的,我们怎么见不到上边来的人呢?”
  “……”
  楼上有人叫门:“有开水吗?”
  历娟听清了,这是大表叔的声音。
  接着又传来了几个人的声音。
  “他妈的,瞎了眼,这是茶馆吗?”
  “我看你是共产党的奸细。”
  “就怕我不是,对不起,俺走错了门。”
  门又“咣当”一声关上了。
  历娟马上走到卖冰棍的老太太面前,买了十几根。手举着迎向刘华川:“大表叔,大热的天喝哪份开水,快吃几根冰棍儿凉快凉快吧!”
  刘华川接过冰棍,边吃边说:“娟子,又让你多花钱了。”
  这是一场敌我难分,局势异常复杂的斗争。
  一晃儿,耿兰来到兰陵区已经将近半个月了,孟虎独闯兰陵山如火上浇油,折磨得她吃不香,睡不好,她费尽口舌,说服了迟野等人放弃攻打兰陵山救孟虎的计划。几天来,她正在琢磨救孟虎的方案,可一直没有想好。早上起来,她心事重重,来到屯北的树林中,活动一下胳膊腿,借清新的空气清醒一下头脑,再想一想选择出最佳的行动方案来。
  耿兰来到树林中,脱掉上衣,亮开手腿,开始打起拳来。她正练得起劲时,就听背后有人喊:“兰姐,你在干啥呢?”
  耿兰收住了招数,见小草跑过来,急忙捡起地上的衣服问:“小草,你不帮妈妈干活,又来干什么?”
  小草撒娇地拽着耿兰的胳膊:“你刚才比划地真有意思,把我眼睛都看直了。”
  耿兰笑了笑,心里讲话了:这个土生土长的孩子,把我练武说成干啥了,真有意思。她忙向小草解释:“这叫练武,往后可别再说比划了,笑死人了。”
  小草拿着一个又长又大的“台湾蜜”香瓜塞在耿兰手中,冲她一笑,说:“兰姐,快吃吧,又脆又甜的,可好吃了。”
  小草和耿兰相处半个月来,亲密得如同姐妹一样。耿兰有空给她讲革命道理,教她学文化,背唐诗宋词,小草聪明伶俐一学就会,这可乐坏了耿兰。小草照着姐姐的样子学,耿兰白天在屋里看书,阅文件,她在外边站岗放哨,饿了,小草给她送去热乎的饭菜,渴了,送去一杯加糖的豆浆,磨倌妈见到这姐妹俩好的跟一个人一样,逢人就讲:“俺小草这回可出息了,跟着凤凰学成了俊鸟。”
  这会儿,小草看看耿兰,拉着她的胳膊说:“兰姐,我想出去一趟。”
  耿兰麻利地把小草头上散开着的辫子系上:“出去跟我说啥,去吧。”
  “不,兰姐,我想借卖豆腐的引子,去打听一下孟虎哥的消息。”说完,脸不自然的红了。
  耿兰几天来,一直为孟虎的安危担心,可一直不知道具体情况,她想了想,小草去一趟也好,她山路熟悉,虽然不可能得到孟虎的准确情况,也能了解一下兰陵山土匪的动向。她叮嘱小草:“到了那里,千万要小心哪!要是碰上兰陵山的土匪,你就往骆驼山跑,这样他们就不敢再追了!”
  小草高兴得如一只小燕子,丢下耿兰自己跑进了屯,准备上兰陵山去。
  小毛驴走惯了山路,脚步轻轻,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兰陵山的北坡。小草叫住了毛驴,把它拴在一棵大树下,用切豆腐刀割下一大抱青草,扔在毛驴面前,让它吃草。然后,她坐在树荫下,边乘凉边观察着兰陵山上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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