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试锋芒（3）

　　兰陵山区的胡子有三股绺子，所谓绺子就是土匪干的一种买卖。在路上抢劫的胡子叫“卡线”，到城里乡村抢东西抓人的叫“掏蛋”，在江河中拦劫船只的叫“打鸭子”。歪脖子这伙就是干“打鸭子”的。他们专在江河岸旁抢劫，个个水性好，就是潜在水底几袋烟工夫也不打紧。所以，他们凭这点功夫抢劫渔民船只，没有一个能逃脱他们手心的。刚才斜楞眼和大肚子一看歪脖子死了，自己身上脸上也受了伤，急忙跳下水逃命。在水底往岸边游了一会儿，越想越别扭，两个到手的漂亮女子怎么能让她们跑了？歪脖子死了更好，俺哥俩便宜了，一个得一个。他们在水底边游边做着美梦，爱色心切，又都游了回来，明打不行，只好把船弄翻，在水中抓活的。所以，斜楞眼和大肚子在水中使劲摇晃着小船。
　　小船越来越不稳。耿兰和孟虎东扎一头，西扎一头。晕得直恶心，孟虎急得大叫着：“水下有人。”
　　耿兰一把拉住孟虎的手，大声喊：“向船底开枪。”
　　孟虎照船底就是两枪。
　　听见枪声，江面上的土匪急忙划船驶过来。
　　果然奏效。小船马上平衡了，耿兰命令孟虎快划。
　　船后水中冒出几个气泡。耿兰“霍”地从腰间掏出两把匕首，“啪啪”一甩手，两把雪亮的匕首直射水中，水面马上漂溢出一股血红色和一个半露的土匪身子。
　　耿兰看了一眼江面，划船的土匪分两路追赶历娟和自己，不禁心急如焚。
　　这时候，土匪已逼到了耿兰的眼前，而小船离岸边的悬崖还有二米多远。孟虎急切地问：“兰姐，我们跳水吧？”
　　耿兰没有回答，掏出双枪，左右开火一阵点射，打得土匪趴在船仓里。说时迟，那时快，耿兰一伸手将孟虎挟在胳肢窝下，“噌”地来个就地拔葱，把小船蹬得老远，跳到一米多高的江边悬崖上，等孟虎明白过来，耿兰早把他扔在地上了。
　　孟虎揉了揉摔疼的屁股，不好意思地问耿兰：“兰姐，你哪来这么大劲，我这体重一百六七，就是棒小伙子也……”
　　“别扯没用的，土匪上来了，马上找个隐蔽的地方，节约子弹，等待区委的人接应我们。”急忙领着孟虎钻进一片树丛中。
　　耿兰将孟虎按在地上，摘下头戴的草帽说：“在这等我，不许乱动，我把土匪引开。”
　　孟虎还想争执，耿兰早消失在对面柳丛中。过了一会，耿兰回来，招呼孟虎：“我把草帽挂在了西面，咱们马上向东走。”
　　出了柳丛，前面是一片漫无边际，蒿草没人的荒野。塔头墩遍地，到处是浑身长剌、盘根错节的小叶张，绊得人一步一个跟头，身子刮在小叶张的叶子上，划出血淋淋的口子，露水一落钻心地疼。孟虎虽然年轻，可总跟不上耿兰，帽子飞了，鞋甩丢了，边走边小声骂：“王八崽子们，老子报仇三天不晚，明天老爷非跟你们这群土匪算帐不可！”
　　月儿和星星出来了，天也晴了。耿兰和孟虎总算跑出了这片荒野，来到一座高山的山坡下。耿兰在前面找个隐蔽的地方，急忙招呼孟虎快过来。
　　这是一个穴墓，俗叫“旋坟”。墓的规模很大，青砖砌筑，从地面上拱起圆形，有一米多高。前面开一个长方形小门，正对着对面的一座小山峰。墓穴中间摆放一个褪了颜色的棺材。墓穴周围是一片树林，树径能有碗口粗，笔直排成行。这是呼兰乡下中等富有人家的坟墓，大富大贵人家的旋坟大，而且像房屋形，贫穷人家的只不过是把棺材埋进土中，留个坟包而已。
　　耿兰先跳进旋坟，墓穴中很宽绰，能容下几个人。孟虎说啥也不进去。耿兰不容分说，一把把他拉进去，推坐在棺材上。孟虎脚一落地，吓得“妈呀”一声怪叫，喊到：“兰姐，我踩死人了。”
　　耿兰只顾望着对面，不耐烦地：“净胡扯，死人在棺材里，别大惊小怪的！”
　　“不信，你看看。”
　　耿兰手伸到孟虎的脚下一拉，是一堆衣物。她奇怪地一抖落，从里面掉下一把短匕首。借月光一看，这把匕首很特殊，又薄又锋利，她在破衣服上擦了擦，插在腰间。
　　两个人趴在旋坟小门前，注视着外面的动静。土匪们在山南面搜了一阵子，又向耿兰他们这面追来。
　　孟虎又要打枪，耿兰急忙制止他：“咱人少，把他们引过来，我们就真没命了。”几个土匪拎着“三八”大盖闹吵吵地奔过来。
　　打头的正是那个斜楞眼。斜楞眼他没死，不是耿兰的刀法不准。耿兰这百步飞刀可算是百发百中，刀刀见血。在水里，天很黑，又有菱角秧作对，两把飞刀甩过去，一把扎在大肚子的后心窝，当时毙命。斜楞眼命大，刀扎在胳膊上。这小子又气又恨，带头领土匪搜过来，找到了耿兰的草帽，欢喜了半天，往西追了一段距离，知道上当了，急忙返回来。
　　斜楞眼领土匪来到距离旋坟不远的地方，突然止住脚步。其中有一个大嗓门土匪说话了：“别他妈的追了，过了坟就是东诸葛的地界了，惹怒了东爷谁也吃罪不起。”
　　“哼，东爷往哪摆，俺西爷快成老蒋的部下了。”
　　“对，别理那份胡子，先搜这个旋坟再说。”
　　斜楞眼摆摆手说：“可得小心点，那个女的不知会什么招法，歪脖子一声没吭脑袋就挪了位，又会甩飞刀，我的胳膊就……”
　　“别他妈的替她吹，就是何仙姑下凡来了，我也要见识见识……搜。”
　　几个土匪立即推上大栓，子弹上了膛，猫着腰向旋坟扑来。
　　耿兰双枪紧紧地握在手中，二拇指运足了劲，只等土匪们来到跟前。
　　正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在旋坟后面树林中蹿出一个人来。体轻如燕，一身黑，整个头包一块黑纱，他到旋坟近旁，举枪便向土匪射击。土匪还没明白过来，便死的死逃的逃。
　　耿兰和孟虎还没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那个人早钻进了茂密的树林中，无影无踪了。
　　土匪跑远了，两个人由极度紧张渐渐地轻松些了。刚才一路上，孟虎可吃尽了苦头，鞋丢，脚破，帽子飞，这对他来说可谓家常便饭，可不让他打枪，他实在受不了。人生一股气，孟虎这个人怪就怪在这里，对心思的人打他几个嘴巴，他也乐呵呵的，要是仇人欺负他一点非拼命不可，跟耿兰来的一路上，他就生不让放枪这股气。现在，土匪逃走了，他消一点气，马上又惦念起历娟来了，非要去找不可，耿兰就是不答应。他赌气往棺材盖上一躺，嘴里叨咕开了：“死人呀，你别怨我，有气跟土匪生，是他们逼我上你的房子的。”他用手拍了拍棺材板，脑子一转念，这旋坟保证不是穷人家的。接着又骂开了：“地主老杂种，你活着不想做人上人吗？老爷在你身上睡一觉，告诉你……你可别用手推我呀……”话还没叨咕完，就打起了呼噜。
　　刚才这一折腾，耿兰累坏了，她坐在旋坟的小门口，想抽烟，解解乏，一摸兜有火没烟，心烦意乱地注视着前方，盼望历娟早早地回来。
　　几天来，她身体一直不好。千里迢迢刚赶到哈尔滨，征衣还没脱就又来到了兰陵山，路上又遭土匪的袭击，身体早已精疲力竭了。她不像孟虎那样除了拼命就是睡觉，她必须考虑眼下及以后的工作。刚来到兰陵山就碰上了土匪，要是没有那个蒙面人的搭救，损失将会更大了。兰陵区委的同志怎么还不来？历娟有没有危险？想着想着，只觉着眼前发黑，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远处鸡呜狗叫，东方渐渐吐出了鱼肚白。
　　老天爷好像专愿意和耿兰她们作对。昨晚浓云密雾，现在又云消雾散，天空晴朗。松花江在晨雾中静静地流着，高山滴翠，巍然耸立。似乎它们都忘却了昨晚的一切，安然地迎接又一个早晨的到来。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少女的呼救声。耿兰一步跳出旋坟，急忙招呼孟虎快起来。孟虎揉着红肿的眼睛问：“又咋的了？”
　　在离旋坟不远处的北山坡下，一条土道上有一辆毛驴车。两个土匪拽着一个姑娘往树林里拉，姑娘拼命用嘴咬，用脚踢，也逃不掉土匪的纠缠。有一个胖子，身体胖得像头猪，上下一般粗，大脑袋，小细脖，满脸麻子一个挤一个，如筛子眼一样密。他脸上不但麻子多，那只脚也天下少有，脚跟朝前，脚尖朝后，一拐一拐的，他是骆驼山胡子中的老三，叫“满天星”，另一个和“满天星”长得正相反，身体又细又长，蜡烛脑袋像麻杆，一对睁不开的小眼睛，他叫二懒子。孟虎一看肺都气炸了。怪不得说“江北胡子不开面”吗，连一个小姑娘也不放过，我送你们回姥姥家算了。他掏出大亮面匣子，耿兰摆摆手：“不要伤了姑娘，我去收拾他们。”
　　耿兰说完如燕子一般绕在一块礁石后面。可怎么下手也不行。两个土匪和那姑娘扭打成一团，她恐怕伤了姑娘，皱了皱眉头，捡起一块石头甩过去。两个土匪发觉礁石后面有人，丢下姑娘，奔礁石方向而来。一个一步三拐，一个一步三晃。刚来到礁石旁，耿兰一步跳过礁石，举起在旋坟中捡到的那把匕首照二懒子胸口就是一刀，二懒子“哎哟”一声倒在地上。“满天星”一看不好，拔腿就跑，耿兰飞起一脚，把他踢到山坡下的深沟里。
　　小姑娘惊呆了。
　　耿兰走过来，她扭头就跑，孟虎从山下坡走上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问：“小妹子，你叫什么名儿？住在哪屯？”
　　姑娘头也不扭，声音宏亮地说：“死也不改名，俺叫小草，住火烧屯。”
　　孟虎奇怪地问：“哪有这个倒霉的屯名？”
　　“不信就拉倒，再往北走几步你就看到了。”
　　孟虎有点火了，兰陵山的人怎么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呢？好心救了她，她不但不领情，说话还一股辣椒味，那有这不懂事理的人。
　　耿兰走过来拦住小草的手，亲切地说：“我送你回家吧。”
　　“俺还卖豆腐呢。”小草这才扭过头来。耿兰看清了她的面目：小姑娘个头不高，长得很结实，粗粗的短辫子，椭圆形的．脸庞红汪汪的，长睫毛下闪动着两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洋溢着不受欺辱的神情。身上的衣服虽有补丁，但整齐和谐，千干净净的。耿兰一搭眼就从心里暗暗地喜欢上这个小姑娘。
　　耿兰看着小草的时候，小草也上下打量着耿兰和孟虎。突然，小草用手指着耿兰的鼻子说：“你不是野猫子，就是七姨太，我早晚要杀死你的。”
　　小草说完头也不回，跑下山去。赶起小驴车，径直向南走去。
　　孟虎和耿兰望着小草，一阵阵地发愣。
　　正在这时，从北山脚下扬起一片尘土。几匹烈马急驰而来，耿兰和孟虎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