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叔女相逢 (2)
作品名称:呼兰河畔 作者:天之骄 发布时间:2014-01-08 15:33:01 字数:3920
磨倌妈在磨房中刷完了磨,收拾完屋子,正准备进上屋歇息一会,就听见村东头呼喊声不绝,知道又来了“胡子”。刚想出门看个究竟,一推门,西诸葛进来了。
西诸葛进屯来,直奔磨倌妈的豆腐坊,这是他早打下的主意。原来,磨倌妈的丈夫王大胆自幼有一种嗜好,爱马成癖。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他听说有好马,总要去看看,如果相中了,不惜一切买到手。不管什么样的烈马,到他手不出三天保管驯服得如一头小绵羊。现在,磨倌妈使唤的这匹菊花青就是他花大价钱从内蒙买回来的。这匹马不但长相出奇,而且通人气,干活不用鞭打嘴吆喝,遇上野兽拼命地护着主人。有一年,王大胆上山“倒套子”,前面的三匹马叫黑熊吓毛了,支起耳朵拼命地跑。王大胆从车前掉下来,驾辕的菊花青叨起他,用屁股使劲后坐,让车跑慢点。菊花青救了王大胆的命,王大胆更加格外细心照料这匹马。菊花青救主人在火烧屯出了名,传遍整个兰陵山区,也传到了西诸葛的耳朵里。西诸葛早打定了主意,非要抢来这匹马不可。前几个月他亲自下山来抢马,磨倌妈宁死不从,菊花青让小草偷偷从后门骑跑了。他一气之下,开枪打死了磨倌妈养的几头猪,叫土匪抬上山。并留下话,下次菊花青不给他,就要她的命。今天他下定了狠心,非抢走这匹马不可。磨倌妈一见西诸葛,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个野兽又来打菊花青的主意。气得她想马上抄起棒子打死他,可西诸葛乌黑的枪口对准了自己,一步步地逼过来。她马上放弃了原来的念头,不能动硬的,身子后退了几步和气地说:“西爷,你是不是又来要菊花青的?”
“放……放屁,不要它我……我来干什么?”西诸葛把后脑壳拍得直响。
“那好,我去给你牵来。”磨倌妈想趁出门的机会骑马逃走。
西诸葛双腿往门口一叉,如半截黑塔堵上了小磨房的门,脸上露出了奸笑:“老娘……娘们,跟西爷……近乎一会吧。”
西诸葛真牲口到家了。磨倌妈虽长得很年轻,也四十五六的人了,比他妈也小不了几岁,色胆攻心,他来邪劲了。
磨倌妈一听肺都气炸了。可是,好汉不能吃眼前亏,急忙退到压豆腐的案子前,不紧不慢地说:“西爷,我是个半打岁数老婆子,和西爷近乎你还不嫌乎我……”
西诸葛一听,急忙把枪扔在地上,向磨倌妈扑了过来。
磨倌妈一闪身,西诸葛扑了个空。
磨倌妈躲到一旁,把双手塞在泔水缸中边涮手边说:“西爷,我这一手豆腐渣,弄脏了衣服可多不好,你稍等一会。”
磨倌妈边洗手,眼睛边瞄准了放在豆腐案子上切豆腐的长刀,她下定了决心,非杀了西诸葛不可。
西诸葛等得不耐烦了,恶狼扑食地扑过去。磨倌妈见西诸葛来到背后,顺手抄起那把长刀,一转身使劲向西诸葛的脑袋上劈去。西诸葛一抬头,见雪亮的大刀劈下来,急忙一歪脑袋,磨倌妈的大刀带着风声下来了,西诸葛的左耳朵齐刷刷地掉在地上。
西诸葛抱着脑袋痛得哇呀怪叫。磨倌妈握着大刀来到拴菊花青马槽前,一刀砍断缰绳,飞身上马从后门跑出去。
土匪们从屯东头抢到屯西头,鸡飞狗叫,整个村子全乱了套。土匪们一直不见西诸葛的影子,他们也不敢乱闯,都知道西诸葛爱色如狂,说不定在哪又搞女的呢。斜楞眼和兰陵山的报号老二黑虎来到磨倌妈小院中,听见磨房里有人怪叫,伸长了耳朵一听是西诸葛的声音,快步钻进小磨房。只见西诸葛抱着带血的脑袋满地打滚地叫喊着:“我……我的耳朵……耳朵……”
黑虎和斜楞眼把西诸葛扶起来,西诸葛把火全发在两个土匪身上,东一脚,西一拳,打完这个,打那个。边打边骂:“都他……妈的吃屎……的,快……抓那……娘们……”
几个土匪拎着枪正要出门,外面枪声大作。土匪们没命地喊:“不好了,县大队来人了……来人了……”
西诸葛慌了,菊花青没抢到手,那几个新派来的区委干部没抓住,县大队又来了,怎么向上边交待。此刻什么也顾不得了,保命要紧,他四处摸枪也摸不到,裤腰带还没系上,就被几个土匪扶上马,拼命向兰陵山逃去。
兰陵区委设在离火烧屯十里地远的元宝屯。迟野领着耿兰和孟虎进屋换上衣服,做好饭,还没来得及吃,就见东面火烧屯一片火光,知道土匪又下山了。迟野不忍心让耿兰和孟虎再去火烧屯打仗,她们太辛苦了,让他们休息一下,决定自己带人去。耿兰不从,孟虎更是十个老牛拉不住,第一个跳上马冲出门。实在没办法,迟野带着耿兰和孟虎骑上马直奔火烧屯。
耿兰和孟虎快马加鞭来到火烧屯,土匪们已经逃走了。整个火烧屯浓烟四起,到处是村民们与土匪反抗后的余怒声,妇女被辱的怒骂声,婴儿撕裂心肝的啼哭声。
耿兰望着这里的惨景,一阵阵心酸,孟虎气得在耿兰身前身后央求道:“兰姐,你发话呀,百姓们死的死,伤的伤,你就这样忍心吗?”
迟野也在一旁说:“耿书记,咱们不能看着土匪这样坑害乡亲们哪,你说句痛快话,我带人掏西诸葛的老窝。”
耿兰一直默默无语。她的心里同迟野和孟虎一样难受,这些情景她过去经历过无数次,按她火爆的脾气和倔犟的性格,在以前,她会立刻打马上山的。可是,长期的革命斗争使她锻炼得越是在关键的时刻,她越能保持清醒冷静的头脑。她见迟野和孟虎等人非要去打兰陵山,停住了脚步,问二位:“你们真的要打西诸葛?”
孟虎见耿兰的态度有了点变化,把枪从腰间拽出来,顶上了子弹,有些高兴地说:“这可不是说梦话,我非抓到西诸葛,让他在火烧屯家家户户磕三个响头,然后,我送他上西天见阎王。”
迟野也附和着:“西诸葛算个啥,我非踏平兰陵山不可。”
孟虎跃跃欲势,拉着迟野等人要走,耿兰大喝一声:“都给我站住,先回答我两个问题,然后,我同你们一块去。”
孟虎和迟野只好站住。
“第一,你们算一下帐,我们兰陵支队几个人?兰陵山多少人?第二,兰陵山有多少枪,我们有多少枪?兰陵山的地堡暗道有多少个,都在什么地方?……”
“这……。”孟虎和迟野等人面面相觑。
耿兰见两个人答不上来,口气严肃又认真地说:“答不上来,你们说的就是废话,想的就是做梦。我们现在几个人是几颗钉子,必须发动群众,团结群众,扩展队伍,装备武器,变成一把利斧,只有这样,才能劈开兰陵山土匪这块大石头!”
迟野和孟虎被耿兰这几句掷地有声的话说得心服口服。两个人互相看了看,谁也没动一步。
耿兰命令孟虎带领区支队的队员,帮助各户收拾东西,灭火,抢救受伤的村民。然后,她把迟野叫来,带有商量的口气说:“老迟,我们应该首先在火烧屯发动群众,尽快扩大兰陵支队的队伍,你看行吗?”
迟野叨着小旱烟袋,佩服地点点头,随着耿兰向西头走去。他们刚刚来到前街口,就见一个姑娘骑着一匹枣红马,急驰奔来。马背上驮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披头散发,满脸灰垢,衣着褴褛。耿兰楞了一下,急忙奔过去,大声喊着:“历娟,历娟!”
历娟突然来到火烧屯对耿兰来说,实属意外。
原来昨天夜间,历娟在江面上见土匪划船追上来,知道凶多吉少,她担心着耿兰和孟虎的安危,急中生智,跳上歪脖子丢下的小船,迎向土匪,准备把土匪引到自己身边来,以保护耿兰和孟虎的安全。没料到土匪早发现了耿兰和孟虎的船,兵分两路追过来。历娟一看土匪破了她的计,急忙划靠了岸,躲在一片草丛中观察着情况。过了好长时间土匪全上岸了,她知道土匪没有抓到耿兰和孟虎,放了心。等了一会,躲过追赶自己的土匪,开始向前走去,准备和耿兰他们会合的地点去。谁知天黑得瘮人,她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两脚都起了血泡,再也挪不动。天渐渐地亮了,远处的景物也渐渐清晰起来。前面是一座小城,间或有火车鸣笛的声音。坏了!她心里打了个冷战,原来,走转了向,怎么走到了呼兰城边了?耿兰和孟虎该怎么为自己担心哪?回去吧,双腿如灌铅似的有千斤重。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把散落在胸前的长辨子甩在脑后打定了主意:既然回到了呼兰城,就马上回家看一看,弄一匹马,好尽快赶到兰陵区委去。她望一眼呼兰河岸旁的钓鱼台,心里一阵高兴,走过了钓鱼台,穿过“南大营”,就到自己家了,她忘记了劳累,径直奔向钓鱼台。
她一步步登上钓鱼台,一阵阵河风吹拂,顿觉身上的湿衣服比以前越来越凉,冻得她浑身发抖,她站在钓鱼台上准备脱下衣服拧一拧水,忽然听见在钓鱼台边有人哼着小调走了过来。
“一天到晚忙为饥,
刚得饱来又思衣,
衣服刚得心又急,
房中缺少美貌妻……美貌妻。”
历娟越听越觉得声音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她来到钓鱼台的栏杆前,凝神向下望去,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头戴一顶深灰色的礼帽,披着一件青布马褂,佝偻着身板,一只手插在兜里,肩头上扛着一把钓鱼杆,上面吊着一个盛鱼铒的小铁桶,沿着河沿边走边唱。历娟在钓鱼台上故意大声咳嗽一声,老头吓了一跳,急忙抬起头来,向钓鱼台上望去。
历娟看清了他的模样,老头瘦得比鱼刺强不多。脑袋像干萝卜似的又长又扁,脸色焦黄,下巴上长着几根稀稀落落的胡须,戴一副比眼珠大不多少的眼镜,向上一看人,鲤鱼似的眼睛突出在镜框外面。
没等历娟头脑中反映过来在哪里见过这个人,老头先开了腔:“喂,你是娟子姑娘吧?我是你刘华川大表叔哇!”
历娟想起来了,对,他正是自己的大表叔。表叔原是南关小学的校长,过去常到家和父亲历强闲聊,爸爸见他孤身一人,经常请他到家里吃饭,一来二去,历娟就叫了他大表叔。
没等历娟走下钓鱼台,刘华川登上来了,伸出手拉住了历娟,极亲切地问:“娟子,这么多年,你跑到哪里去了?”
历娟没有马上回答他,他奇怪地看见表叔少了五个手指头,心中好纳闷,忙问:“大表叔,你的手?”
刘华川不自然地把右手缩了回来,有些气恼地:“别提了,日本鬼子可把俺坑苦了。”说完,他急转话头问:“娟子,告诉大表叔,你是否参加了共产党?”
历娟摇摇头,没有直接告诉他。她知道呼兰城内人员很复杂,有国民党,也有共产党,对任何人都得保持高度的警惕性。
刘华川没有继续问下去。历娟想知道父母的情况,忙问:“大表叔,我父母他们这些年怎么样?”
刘华川打了个唉声,扛着鱼杆,拉着历娟走下钓鱼台。
两个人跨过石公祠,路过孔庙,绕过状元桥,穿过一片茂盛的树林向街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