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言》第三章 相许 （第六节 第七节）

　　第六节
　　
　　高书记在办公室里拿起秦主任送来的《关于招用金顺姬为公社农田水利管理站干部的文件》和表格看了很久。
　　他想：金顺姬这孩子算是有福气，我扛枪几十年，生生死死，还没有吃上皇粮，唉，毕竟是时代不同啦，再说顺姬这孩子也真是聪明善良又能干，从修梯田和护理杨福临的事情上，也真是没说的啊，这样的人才压在村子底下也真是屈了人家，这回金顺姬从北京回来就结婚，结婚后就去公社上班，杨老太太受了大半辈子的苦也就结束了！
　　想到这里，高书记对着正在扫地的刘光兴说：“月娥最近在干什么？”
　　刘光兴说：“刘队长说他媳妇最近怀孕了，估计是身子不舒服，在家歇着呗。”
　　高书记说：“秦主任让给金顺姬写个稿子，我看就把这个写稿子的事情让月娥去做吧，一会儿你广播一下，我交代她一下。”
　　“好，那我这就广播。”刘光兴说。
　　“行，我是让她提前准备好，赶紧写出来交上去，要是不合格就要耽误人家顺姬了。”
　　刘光兴广播后还不到十分钟，张月娥就急匆匆来到大队部。
　　高书记看着张月娥憔悴的样子说：“月娥啊，有啦？”
　　张月娥点点头，她说：“书记找我有事？”
　　高书记说：“县里推荐金顺姬到公社农田水利管理站工作，秦主任刚刚送来文件和表格，还要求写一篇稿子上交到县里，这篇稿子就要你年轻人来写啦，金顺姬最近回来后就要把稿子和表格一起交到秦主任那里，抓紧不要耽误了金顺姬上班啊！”
　　张月娥接过表格看了看，对高书记说：“稿子都要求写什么？”
　　高书记说：“写她好品质、写有思想、写工作有方法有能力，写---就全写好的！”
　　张月娥说：“哦----那好吧，我写着看看，我写完你再看看。”
　　高书记说：“行”回头又对刘光兴说，“你给月娥拿几张稿纸。”说完又把上衣兜里的钢笔递给了张月娥。
　　张月娥刚刚想接过钢笔又把手缩回来，她说：“书记，我先用铅笔写个草稿，等你修改完了我再用钢笔。”
　　高书记说：“那好，估计我的钢笔也没有墨水了。”
　　晚上吃完饭，刘德仁感觉脚掌火噜噜疼，就对媳妇说：“月娥，把南锅水烧热，我要烫烫脚。”
　　张月娥只顾在外屋地刷碗，听到丈夫的喊声她一点回音都没有。
　　刘德仁感觉媳妇没有听见，又对媳妇喊道：“月娥，把南锅水烧热，我要烫烫脚！”
　　张月娥听到喊声，把碗筷弄得哇啦哇啦直响，最后说：“没听见我在刷碗吗！”
　　刘德仁感到今晚媳妇的情绪不对劲，他想估计是怀孕的原因，他没有再催。他自己来到厨房往灶坑里加上柴火点着，再往锅里加了几瓢水。这时妈妈走到儿子身边说：“三儿，怀孕人刚刚开始都很矫性，你要担当点，不要惹月娥生气，知道了啊！”
　　刘德仁说：“妈，我知道了。”
　　一会儿工夫水烧好了，刘德仁自己拿起盆子泡脚，可是水太热了，烫的刘德仁直咧嘴。
　　张月娥赶紧跑出来往丈夫的洗脚盆里倒了半瓢凉水，可还是没有说话就回屋里去了。
　　刘德仁赶忙洗完脚回到屋子里，看到媳妇捂着被子躺在炕上了，儿子在她身边蹬着两条小腿在玩。
　　刘德仁赶紧脱了衣服裤子上炕，他掀开媳妇的被子，笑嘻嘻把脸贴在媳妇的脸颊，张月娥头一甩拒绝了刘德仁的亲昵。
　　刘德仁感觉没有趣，赶紧做起笑容。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脸凉凉的，用手一抹原来是月娥的泪水。
　　刘德仁赶紧又把媳妇的被子掀开，他对媳妇说：“你怎么啦？”张月娥没有回答。
　　刘德仁把头钻进媳妇被窝，舌头不停地舔着媳妇的耳唇说：“我的好媳妇，谁又惹我家主任啦！？”
　　张月娥翻过身来，不停地抽泣，她说：“刚刚来的丫头---大家都当宝了----老的小的都稀罕-----连公社都要招干部了-----我就不服气------可---可---高书记偏偏让我写她的稿子-----要我写她这好---那好的-----好个屁！”说完，张月娥突然坐起来，她掐住刘德仁的嘴巴说：“你说，你说，她那里好？她比我强哪里？”
　　刘德仁使劲挣开张月娥的手，嘴巴疼得他直咧嘴。此时刘德仁不敢和媳妇争论，他抱着流泪的媳妇说：“谁说我媳妇不如她金顺姬啦！谁说的啊，我找他去，我要扇他的嘴！”说着假心假意啪啪地扇自己嘴巴，张月娥赶紧拽住丈夫的手。
　　这时刘德仁母亲正敲着儿子家的屋门说：“三儿----三儿啊，你媳妇刚刚有，你要担待点，不许胡来啊！”
　　刘德仁听到妈妈的话，赶紧做个鬼脸对媳妇说：“呵呵，妈妈怕我欺负你！”说完，赶紧用手给媳妇擦去流下来的泪水。
　　张月娥终于不再哭哭啼啼，她对丈夫说：“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她我就心烦，你说这篇稿子我怎么能写好呢？很快就要交稿子，唉，我真愁的慌！”
　　刘德仁说：“傻媳妇，别愁啊，有你老公我啊！”
　　张月娥说：“就你那样，你还会写吗-----”她沉思一会儿，又说：“是你想写她吗？”
　　刘德仁知道媳妇醋意又上来了，他赶紧对媳妇说：“我有一个主意，你一定能按时出色完成任务！”
　　张月娥赶紧问：“什么主意？”
　　
　　第七节
　　
　　四月二十六日。
　　东方刚刚泛出鱼肚白。刘光兴早早把饭做好，他想去老陈大坡山根底下采山辣椒秧子嗮起来，冬天上面来人都很喜欢吃这些干野菜的。
　　他把锅里的饭淘到铝盆里，又把铁锅用水刷了刷，在灶坑里加了把柴禾，准备放上豆油后把土豆块和泡好的茄裤放在锅里炖起来。
　　“铃--铃---铃，”电话铃声让他赶紧停止了所有的动作，赶紧往烧热的铁锅里舀一瓢水，跑过来接电话。
　　电话是任和贵从西丰家里打过来的，任和贵让刘光兴告诉高书记转告杨老太太：“今天晚饭前，杨福林和金顺姬就会到家了，是用县里水利局的吉普车送回来。”
　　这可是件非常好的消息，接完电话，刘光兴赶紧又往锅里倒了凉水，赶紧用菜刀把大葱切碎放在磁碗里再放进大酱搅拌起来。他从厨房拿来二大碗盛上饭。就着大葱拌大酱吃完了早餐，他把碗筷放进开水的锅里盖上锅盖，一路小跑奔着高书记家去了。
　　高书记家的院门还关着，刘光兴知道在大门后面拴着一个铃铛，只要用力推门，屋里的人就会听到铃铛的声响。
　　刘光兴使劲推搡着院门，铃铛也随着院门的摇动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一会儿，高书记家的房门打开了，一个年轻人从门里走出来，他推开房门揉着眼睛喊道：“谁啊？这么早！”
　　刘光兴看清是高书记的儿子高学军，他说：“啊---是四儿啊，你爹----起来没，我有----事和他说。”
　　高学军也看清是刘光兴，他说：“是---刘大爷啊----我爹还没起来，什么事？我可以转告吗？”
　　刘光兴犹豫了一下说：“你告诉你爹，刚刚西丰任局长来电话说---说，杨福临和金顺姬晚饭前到家。”
　　听到刘光兴的话，高学军几乎跳起来，他说：“刘大爷，你说话是真的吗？这可太好了，太好了----爹-----爹----”高学军转身喊着爹回屋里去了。
　　刘光兴看着高学军的举动不停地摇着头，他不明白为何杨福临和金顺姬回来把他竟乐成这个样子了呢？
　　最高兴的应该是杨老太太了。
　　早上上工前，高书记亲自到杨老太太家，把她儿子儿媳妇今晚要回来的消息告诉老太太，老太太抓住高书记胳膊一个劲地说：“老书记----这是真的？你说的是真的吗？”
　　高书记说：“今早我和你弟妹还在被窝睡早觉就被刘光兴吵吵醒了，他说是刘德仁二姐夫打来电话，老姐姐，这哪会有假啊？”
　　杨老太太松开高书记说：“高书记你坐，我现在就要准备一下，你今晚------还有德仁，都要在这吃晚饭啊！”
　　高书记说：“不啊，您家人团聚了，我们外人就不搀和了！”
　　杨老太太听了高书记的话，停住忙活，进屋盯住高书记说：“你才说啥？你再说一遍！”
　　高书记看出杨老太太的脸色搵怒的样子，赶紧改口说：“我是想让你和儿子儿媳妇近眯近眯（土语：亲近的意思）。”
　　老太太听到高书记话说：“书记啊，孩子出来事后，哪事不是你们帮我来担当，我心里很有数，你们就像家人一样帮着我，孩子回来啦大家凑个热闹不好吗？”
　　高书记说：“大姐，好----好----今晚我一定参加，我和德仁今晚都来！”
　　杨老太太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嘛！”
　　从杨老太太家出来，高书记找到刘德仁说：“午后，你让你大嫂二嫂去你干妈家帮助忙活忙活，老太太手脚老了，我们要留下司机吃点热乎饭，这样回去对你二姐夫也好看。”
　　刘德仁说好：“一会儿，我让我媳妇也去。”
　　高书记说：“怪不得月娥骂你粗心，她现在不是双身板吗，你不要再惹祸了，弄过去油烟一熏呜呜哇哇的吐，你不是又要挨掐啦！”
　　刘德仁说：“你怎么知道它会掐人？”
　　高书记说：“看看你嘴巴子，现在还淤青的呢！”
　　刘德仁摸摸嘴巴，咧着嘴笑了。
　　下午，刘德仁告诉副队长曲尚发说：“今天活不多，提前给大家放工吧，杨福临今天回来，我要回去帮张罗一下，水利局吉普车司机还要在这吃饭。”
　　曲尚发说：“今天日头下山我就放工，我也会去看看福临怎么样了。”
　　刘德仁说：“好，那我先走一步了。”
　　太阳刚刚下山，社员们在副队长曲尚发带领下都背着农具走着山间小路回家了。
　　高书记一天啥都没有干，他领着四儿子也来杨家帮忙，他让儿子在杨家柴禾垛上拽下大枝柴，自己用脚踹成一截一截，他让儿子去水井挑水把水缸装满，然后又让儿子拿起扫帚把院门口打扫干干净净，打扫院子时，他看见有几颗露出来的石头，他用镐头把它跑出来，用土填满。
　　高学军今天穿的格外好，白色衬衫还系着金黄色领带，他挑水时由于走路不稳儿趔趔趄趄，领带也随着身体左右晃荡。
　　在厨房里切菜的刘德仁大嫂对高书记说：“我说大书记啊，你看你家四儿，像个公子哥似的，挑起水来双腿直打摽，他还能在农村工作啊----哈哈----”
　　高书记也实在看不上儿子挑水的样子，正好刘德仁回来，他对儿子说：“四儿啊，把扁担给你三哥，你去厨房加加柴禾！”
　　天渐渐黑下来了，第六生产队的社员们各个都聚集在村门口，他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什么，淘气的孩子们在人群的空隙里捉起迷藏来。
　　有人说：“我听说杨福临能站着走路了。”
　　有人说：“他遇到了专家，连小孩子时候水淹了脑袋病都治好了。”
　　有人说：“人家住院是国家花的钱，杨老太太真是遇到贵人了。”
　　有人说：“我听说杨福临回来就能结婚！”
　　有人说：“我听说他和金顺姬在北京就结婚了。”
　　有人说：“你净瞎扯，治病都忙不过来还能结婚！”
　　有人说：“听说他俩在沈阳就住到一起了！”
　　有人说：“杨福临好了就好，杨老太太算是有福气的人。”
　　有人说：“杨福临好了，冬半劲还能领场，他领场就是让社员省劲多了！”
　　大人们只顾说话，还是孩子们发现，在距离村口不远处的梢条陂沟门口，有着两束亮光向村里走过来，孩子们跳着说：“车来啦！车来啦！”
　　车子行驶到人群前慢下来，灯光中人们看见金顺姬坐在驾驶室里向大家摆手，大家拥上去想看看杨福临，但是没有看到。人群一直跟随车子走到拐弯处，在这里人们闻到一股炒菜的香味，于是不约而同地站住，其中有人说：“我们还是明天白天去看杨福临吧，今晚他家要招待客人。”于是大家散去。
　　在金顺姬的指引下，司机把车开到了杨家院前的胡同。车灯很亮，司机和金顺姬看到院子门口站着不少来迎接他们回来的人。
　　车子停稳后，金顺姬和司机同时下车，顺姬和左右的人打着招呼同时在寻找杨妈妈。
　　司机打开吉普车的车门，刘德仁和高书记同时前去迎接杨福林，这时高医生先低头走出来，他说：“要轻点扶着杨福临，还是让他做轮椅大家抬着他回屋吧。”刘德仁高医生还有高学军轻轻把杨福临扶下车坐在轮椅里抬回屋子去了。
　　杨老太太一直站在新房门口等待儿子回来，她看见大家还是抬着儿子进屋，心像掉进了冰窟窿，在儿子经过自己身边时她说：“儿啊，你---好了---吗？”她没说完就哽咽起来。
　　杨福临看到妈妈，他伸出手摸摸妈妈的手说：“妈，俺都好了！”
　　老太太听到儿子说话还是那样粗犷有力，而且还变了口音，顿时让她心情舒畅了不少。
　　金顺姬跟在司机后面拎着东西，高学军扛着被子一起走进屋里。
　　大家刚刚把杨福临抬进屋放在炕上坐好，杨老太太在外面对着刘德仁大嫂说：“他大嫂，开饭，大家都饿了！”
　　高医生说：“大娘，我们不饿，临来时，任局长领我们去聚英饭店吃了碗高粱压面条，杨福临说好吃，我们都吃了两大碗，现在一点都不饿！”
　　“不饿也不行，都走了几百里路了，凉热都要吃点啊。”杨老太太说话时刘德仁大嫂就把饭菜端了上来。
　　“大家就座吧，”高书记说，“高医生和这位司机兄弟，你们真是辛苦了，开了上百里路的汽车，好赖都要吃点，这是杨福临老母亲的一点心意，她忙活一整天，你们不吃点也过意不去啊！”
　　高医生和司机连忙说：“好---好---好，那我们就一起吃吧？”
　　高书记说：“好，一起吃，”说完他又喊了一声“杨大姐，顺姬、刘德仁都过来一起陪高医生和司机小兄弟一起吃饭，厨房让他大嫂和我家四儿忙活吧，来---来---来-----顺姬你坐在你对象左边，老大姐你做福临右边。”
　　饭桌子是四方形的，两个拼在一起放在炕上，桌子周围都已经坐满了人，顺姬从厨房端来了一盘芹菜土豆丝后也上炕靠近杨福临坐下来。
　　刚刚坐下，杨福临的手就搭在了顺姬的大腿上，顺姬把筷子放下，习惯地握住杨福临的手，杨老太太看到这个细小的动作，心里感到很幸福。
　　大家刚刚动筷子，杨老太太就听到有人在开院子的大门，她扭头看看窗外，只见一个人匆匆走进院子。
　　“三嫂，你来了！”在厨房里的高学军对来人招呼了一声，大家都知道是张月娥来，于是都停下筷子等她进屋。
　　张月娥把脑袋伸进里屋说：“杨妈，德仁不让我来，我哪里能憋得住，我还是要来看看福临弟弟，我吃过了，大家赶紧吃吧。”说完就把头缩了回去。
　　不一会儿，刘德仁大嫂把鸡肉炖蘑菇端进来，高书记问她：“我家四儿呢？”
　　刘德仁大嫂把菜放在桌子上说：“四儿刚才让月娥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