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言》第二章 相知 （第一节 第二节 第三节）

　　　　　　　　　　　　　　　　　　第二章 相知
　　
　　　　　　　　　　　　　　　　　　　　第一节
　　
　　冬月初一，高书记来到第六生产队的场院里看见不少社员在给高粱翻场，场院里的九匹马连锁着拉着石磙，其中一个人操着手站在铺开的高粱场子中间，他用手牵着领头的马缰绳，马把他围成一个圆圈。
　　场院里的男社员个个都戴着棉帽子，手里拿着长长的二齿木叉，女社员个个都围着面围巾，手里拿着铁挠或是木耙子，他们全身都被灰尘染染成一色。
　　高书记转悠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刘德仁。
　　那年冷空气来的特别早，高书记戴的狗皮帽子很不遮风，把他的耳朵冻得像针扎一样疼。他走进场院的打更房，问正烧开水的李洪亮：“老李大哥，看没看见刘德仁？”
　　李洪亮一边把开水倒进一个竹皮的暖壶一边说：“那不，那个领场（牵马的人）的就是他，书记你找他有事？”
　　“你去替他一会儿，我找他就几句嗑。”高书记说。
　　“你不说我也要去替替他了，他从鸡叫三遍站到现在，也该进屋捂捂脚了。”李洪亮说着就拿出一件破衣服套在身上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刘德仁进屋拿起一把笤帚就来到外边把自己浑身上下抽打起来，好一会儿才进屋。高书记看见他满脸满手连眉毛上都是灰尘，只有牙齿和眼睛是白的。
　　“书记有事？”刘德仁看见高书记在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问道。
　　“哦，德仁啊，我查了查你们的粮食垛，你今年发财了啊！一垛小豆，两垛绿豆，三垛谷子、四垛糜子，五垛豆子，六垛高粱、七垛、稻子十五囤苞米，还有三小垛荞麦，足足比五队要多两成粮食！”
　　“哪里啊书记，你看到的都是年轻人打的垛底，都是二十四捆排底，其他几个队都是四十八捆排底，人家堆大又不显高！”刘德仁说。
　　“你小子看我年龄大了是不是？这差一倍的垛头我还看不出来吗？你小子净算计我和我耍心眼！”高书记嗔怒地说。
　　“嘿-嘿--嘿”刘德仁狡黠地看着高书记,一边说话。
　　“老三，昨天我去了公社，今天我找你来告诉两件事，一是顺姬家的户口解决了，就落在你队上；二是----”高书记说着边看刘德仁的眼神边说“公社秦主任说十五前后，县里集中了泉北、泉南、涌泉、禹甸四乡的抽调民工来我村修条田，公社和县里要在这里召开现场大会。”
　　刘德仁拿起一只杯子，倒了一碗热水，随后用嘴猛吹一口气喝了一口水说：“还是要修东大地吗？”
　　“是，公社秦主任说的。”高书记看出了刘德仁不满意的态度。
　　“公社主任说的就好使吗？就不问问合理不？就不问问社员同意不？一块好好地大平地说祸活就给祸活啦？！”刘德仁说。
　　“公社主任说，要拿我村做典型，还要挂红旗！”高书记说。
　　“公社秦主任说做典型、挂红旗能当饭吃不？能养活几白口人不？”刘德仁摘下帽子，用手扑撸掉上面的灰尘。打更房子很小，顿时灰尘飞满了整个屋子。
　　看到灰尘朝自己扑来，高书记向后躲着，并说：“你小子还往哪里扑撸灰？”
　　“你去告诉公社秦主任，就说社员不同意！”刘德仁放下帽子说。
　　“那怎么行，我都亲自签字了！”高书记脸色苍白。
　　“那怎么就不行，你想想社员能同意吗？”刘德仁说话声音很高。
　　“这---这---”高书记结巴了。
　　“你马上再去公社主任那里，告诉用东大地修条田不行，肯定不行！”刘德仁戴上帽子就要往外走。
　　高书记拉住刘德仁说：“你这不是要坑了我和害了我们村吗？”
　　刘德仁看到高书记很严肃的样子，就故意笑了一下说：“你当书记要给村里做主，不要上面说什么你就听什么！这点小事看把你难得，晚上我叫一个人去给你出出主意！”
　　“谁？”高书记问。
　　
　　　　　　　　　　　　　　　　 第二节
　　
　　早上，杨老太太把一件绒衣服穿在身上感觉紧绷，正想脱下时，顺姬的母亲来到屋子里。
　　顺姬母亲说：“大姐，用我帮你不？”杨老太太说：“亲家母来了，你看这衣服去年穿还好好的，今年就紧巴了，估计是夏天受潮，哎，你看看我，怎么就忘了拿出来晾晾呢,真是老糊涂了。”
　　“亲家啊，我看是线过劲了，赶明个我用我带来的毛线给你织一件坎肩吧！”顺姬母亲拿过绒线衣服看了看说。
　　“亲家母，千万不要，从秋到现在你盖了这么好的房子给孩子他俩，我都感恩不尽了，哪能再花你钱买衣服！”杨老太太说。
　　“亲家母，我们民族就是这个规矩，谁也不能违反了。两个孩子有了家，我俩老的不也是很享福了吗？”顺姬母亲说。
　　“我和儿子核计好了，房子里的瓤子我家来装，我让尚木匠昨天来量过了。我干儿子说，可以去四道陂锯几颗柞树做家具。”杨老太太说。
　　“亲家，可是我们民族没有这个令啊？再说这些孩子他阿爸活着时钱都准备好了!”顺姬母亲说。
　　“亲家，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话了,就这么定了，要不我是没有脸进我儿子屋子的！”杨老太太说。
　　“亲家，这可不行，我可不敢乱了规矩，要不等我老了那一天我家老金是不允许我进他坟茔的，我看姐姐你不要为难我了！”顺姬母亲说。
　　杨老太太感觉顺姬母亲很固执，也就没有说什么。她穿好衣服对顺姬母亲说：“我们去后院看看去，何老四今天该给搭火炕了。”
　　“好的，”顺姬母亲说，“我也想看看你们这里的人是如何搭炕的。”
　　三间青石红砖瓦房坐落在杨老太太家的后园子里，距离老房子有20多米远。房子地基和底座都是青石打底一直到窗户，窗户往上到达房檐都是红砖起砌到顶。这些砖和瓦是顺姬回八棵树买的，刘德仁雇泉水村所有的马车拉回来；盖房用的水泥是刘德仁在城里的二姐夫给送过来。村里会盖房子的人，几乎整整忙了大半个秋天，才把房子外面的活计干完。
　　两个女人来到房子内部，看见几个全身埋汰巴拉的泥瓦匠在紧张干活，房子里凌乱不堪，砖头石块直硌脚。
　　杨老太太问：“老四，今天搭火炕吗？”
　　何老四抬头看看杨老太太说：“是啊，大娘，我要好好搭，你的房子是咱屯最好的！”
　　杨老太太没有表情，又问：“火炕搭花洞还是隔洞？”
　　何老四看看身边的顺姬母亲说：“大娘，不是花洞也不是隔洞，是田字格洞，我是按你家儿媳妇设计的图纸干活。”
　　“我家顺姬设计的？它好在哪？”杨老太太说。
　　“是啊，这种方法最好的特点是炕面是厚水泥砖，砖板热的均匀，脚底到头上温度都一样，冬天连炕沿下都是热的，这样整个屋子温度就上来了。”泥瓦匠何老四说。
　　“这是我们家搭炕的做法，”顺姬母亲说，“火墙也搭好了吧？”
　　“还是顺姬手把手告诉我们搭火墙的方法，真是太好了，灶坑里柴火一点损失都没有，冬天给孩子晾个衣服裤子啥的，一点都不耽误！”何老四对着顺姬母亲说，“你家顺姬真是有智慧啊！”说着又扭头对杨老太太说：“福临哥真有福气，说个好媳妇！”
　　杨老太太点点头，告诉何老四：“干累了歇一会儿，到前屋喝点儿热水啊！”
　　“不歇了，哦，对了，大娘，昨天尚木匠来量门、窗子和柜橱的尺寸，我让他去问顺姬了。”何四说。
　　正说着，顺姬系着一条红围脖跑进来：“我一猜就知道我的两个妈妈一定会在这里！”说着拿出一个红本本递给杨老太太：“杨妈妈，从此我和阿妈就是泉水村的人啦！”
　　顺姬母亲赶紧拿过来看看，顺姬又抢过来递给杨老太太说：“今早，三哥给我从村上拿回来的！”
　　杨老太太接过来，擦去红本上的灰尘，她翻开看看后笑起来，她对顺姬说：“这屋子尘太多，回前屋去看！”
　　来到前屋时，刘德仁已经在屋子里坐着和杨福临谈着什么，看见三个人进来，刘德仁迎了上去。
　　杨老太太看着刘德仁一脸憔悴的样子说：“几天没有来了，打场开始忙了吧？”
　　“是啊，刚刚放第一场高粱，准备再放一场给大家分点，想让大家吃点新鲜的红壳高粱米。”刘德仁说。
　　“中午大家都在这垫巴点吧，早上我熬的红壳高粱米粥还有几块苞米饽饽。”杨老太太说着就让杨福临去放桌子。
　　吃饭前刘德仁悄悄告诉金顺姬：“吃饭后，你去村部，高书记在等你谈话！”
　　顺姬说：“找我谈啥？”
　　
　　　　　　　　　　　　　　　　　　 第三节
　　
　　张月娥自从参加生产队秋收动员大会后，第二天就抱着孩子回了娘家，一呆就是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她根本就没有闲着，不是哥哥请客就是弟弟妹妹往家里拽吃饭。她在娘家人眼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是所有人的精神支柱和爱戴的对象。
　　月娥的孩子是第一次回到姥姥家，自然也成为了上帝一样。大舅买了帽子，二舅买了鞋子，二姨买了衣服，最小的三姨买了兜兜和扎头的翎子外，还给小外外天天擦雪花膏。
　　继父在给生产队里养猪，以前白天晚上天天都守在村头的养猪大院，自从月娥回来，老人家白天天天回家来，一回来就把外孙抱在怀里亲了又亲，不顾自己黑压压的胡茬扎得孩子直躲他。还是母亲更心痛孩子，看见外孙直咧嘴时就把孩子抢过来，把丈夫扒拉开：“嗨呀，你的胡子把孩子扎疼了！”
　　月娥来娘家这些天，几乎除了给孩子吃奶时间外，其余时间外都是在帮助哥哥弟弟妹妹家忙农活。不是大哥家扒苞米，就是弟弟家脱稻子，要不就是给妹妹家腌酸菜。
　　最不让她高兴的是二嫂几乎天天来她这里诉苦，说是月娥二弟做了村书记后就有了相好的，是村里一个军人遗属，女人还不到三十岁，领着两个孩子。
　　在娘家时，月娥和二哥最好，二哥是村里很仗义的男孩子，他处处保护着月娥。
　　为此，月娥亲自找了几次二哥，可是二哥告诉她根本没有那回事，有一次二哥回家还对二嫂动了拳脚，二嫂为此要死要活好几次，搞得月娥很烦，但她懂女人的心，她苦苦规劝二哥，二哥和她瞪起眼睛来：“月娥，你嫂子胡来，你也胡来吗？”
　　一次，月娥把孩子扔给妈妈看护，她和大哥二哥还有小妹去威远镇上逛百货，月娥发现二哥偷偷买了一条红纱巾和一条绿纱巾揣在裤兜里。晚上回家她去二哥家时，看见二嫂兴高采烈的正在照镜子，看见月娥进屋，问：“月娥，你看你哥给我买的红纱巾好看吗？”月娥说：“好看，嫂子戴上纱巾真好看！要是那条绿色就更好看了！”嫂子说：“你二哥说百货就剩这一条！”
　　不久，月娥让二嫂领着她去供销社买炼乳喂孩子，迎面走过来一个系着绿纱巾的女人，二嫂告诉她这就是那个女人。月娥顿时脸色苍白，急匆匆回到家里，草草给孩子吃了奶就奔二哥家走去，二哥没有在家，二嫂告诉她他在村里开会。
　　她来到村部，看见二哥正在给四个人在开会，她就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二哥斜眼看见门口妹妹在等他就走出来问：“月娥你有事？”
　　月娥说：“哥，你是个骗子，骗了嫂子骗了家人，也骗了我！”它的声音很大，几个开会的村干部都出来看究竟是什么事情。
　　二哥说：“月娥什么事？”
　　月娥说：“问我？你什么事你自己最清楚！”
　　二哥说：“月娥，到底什么事？”
　　月娥说：“你说，你偷着买的纱巾呢？”
　　二哥说：“给你嫂子啦！”
　　月娥听着二哥的话，心里气的砰砰乱跳，她说：“还有一条呢？你说！”
　　这时，二哥突然生气了：“月娥，你为了这点事竟然闹到队部来，回家去，我们还要开会！”
　　晚上，一觉醒来，月娥突然觉的自己的乳房有些胀痛，而且一直疼到胳膊肘，她想起杨老太太不让她生气以免肿乳房病再复发的话来，她吓出一身冷汗。
　　早上，她赶紧把要拿回家的东西整理一下，告诉妈妈自己一定要回家去。
　　三妹说正好丈夫赶毛驴出去镇上拉货可以把她娘俩捎回去。
　　二嫂听说妹妹要回去，赶紧把昨晚蒸的高粱米面和黄豆面和在一起馍馍拣了几个装在框里送到妹妹的毛驴车上，顺手又递给月娥一个包裹说：“这里是昨天你二哥去百货给你买了一件的确良白衬衣。”
　　当毛驴车快要到达距离泉水村不远的老高大壕时，孩子睡着了，它忽然想起二哥给自己买的的确良衬衫，她喜欢好久了，让丈夫几次去买，丈夫总是说没有时间，她知道丈夫是舍不得钱。
　　月娥打开包裹，她看到白白的衬衫里包着一条葱绿色的长纱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