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言》第二章 相知 （第四节 第五节 第六节）

　　
　　第四节
　　
　　泉水村村部是三间石头墙水泥瓦的房子。
　　高书记的办公室不到三十平方米，两把椅子，一部老式手摇电话，一铺炕和一床被子。
　　这里高书记不常来，只有上面来人和村里需要几个生产队队长聚集一起研究事情时他才来这里上班，平时都是跛脚的刘光兴值班，谁家来了信件或是找个人什么的，都是刘光兴用广播通知大家。
　　这天，高书记早早告诉刘光兴收拾一下房子，让把北炕上的被子也整齐叠起来，还特意嘱咐要把枕头提前洗一下，电话擦一下，同时把屋子窗户开一下，放放屋子里的天长日久留下的抽烟的味道。
　　午饭刚刚吃完，高书记提前来到队部，他坐在一条破旧的木质椅子上，写着什么。刘光兴递给他一只卷烟，他摆摆手告诉没有时间抽，可是对刘光兴说：“暖壶还有热水吗？”
　　刘光兴说：“早上新烧的，还有大半壶呢。”
　　刘光兴说：“书记，是哪个干部要来？”
　　高书记说：“不是干部，是咱村里的。”
　　刘广兴不解地看着书记有些诧异。
　　约摸一袋烟功夫，刘光兴看到院子里走来一个个子不高的女孩子，一身浅蓝色衣服，刘光兴边清扫外屋地边迎了出去。
　　“大叔，”女孩子朝刘光兴说道，“高书记在吗？”
　　“哦--哦，在--在，”刘光兴连忙回答道，他仔细第看了看这个来人，他觉得这个女孩子的辫子真长，她的脸色真美，一双眼睛在微笑着，让人感到十分热情。
　　刘光兴看着眼前走过的姑娘，突然想起放在橱柜里的水杯还没有拿出来，于是就放下扫帚赶紧进屋，拿出平时很少用的玻璃杯子，用了一把面碱就在盆里搓洗起来。他洗好杯子进屋准备倒水，还是那个女孩子接过暖壶，把高书记的水杯倒满。
　　刘光兴看了一眼高书记，觉得书记见天皱起眉毛显得很严肃。
　　像往常一样，刘光兴知趣地走了出来。他来到队部的柴禾垛前收拾起柴禾来。
　　这些柴禾都是各个生产队社员春天割下来用马车送来的，有柞树棵（当地人叫枝柴）、有老苕条、有榛柴杆，春天时还是刘德仁派人上山割下来不少油松树枝把这些柴禾堆成垛后披了起来。
　　在拾掇柴禾时，刘光兴还是能听到断断续续从开着的窗户传出高书记的声音：“西大地做条田，是我送到公社批准的，刘德仁不同意就是给我难堪！”
　　“---------”
　　“他刘德仁说不同意就不同意啦？”
　　“----------”
　　“公社在抓典型，也是我们村的荣誉！”
　　“---------”
　　“你怎么和刘德仁一个想法？”
　　“-----------”
　　“上面不比我们强啊？
　　
　　“什么，是破坏？你再说一遍？你----你们那里已经试验过了？”
　　“----------”
　　“什么？你是做过工程技术员的？----真的吗？------你快给我分析分析-----”
　　刘光兴努力在听高书记和女孩子的谈话，可是女孩子声音很小，他再努力也没有听到。最后他拾掇柴禾，走进屋子，准备再给他俩倒水时，他终于听到了那个女孩子的话：
　　“书记，您知道我是开原八棵树来的，那里修条田梯田做了两年多，那里就是把平地改造成条田，是因为那里的土地都是涝洼地，修了条田可以便于排水保苗保肥，这个方法很可行，事实也证明是很正确的。而咱村就不适合把西大地这块村里唯一的平地修条田，原因这里是山区，即使是大平地也缺水。这里最适合是把山地改造成梯田，山地坡度大土层薄，不保水又不保肥，把山坡地改造成梯田后，保水保肥这不就是更好了吗！我看了，老肖房场和老刘南坡靠近路边，地薄坡陡最适合做梯田，做好了这一片梯田，这多有形象呢！”
　　女孩子说完话，屋子出现了暂短的宁静。
　　等刘光兴进屋倒水时，他听见高书记把手拍在桌子上说：“对，不修条田修梯田，就这么定了！”
　　随后，他又听到高书记叹了口气说：“可是我怎么过公社主任这一关呢？”
　　女孩子站起来准备回去，女孩子说：“我还真的忘记和书记您说声谢谢，我和我阿妈来村里，给你填了很多麻烦，最近您又帮助解决户口和菜园地，真不知怎样感谢才好！”
　　高书记微笑着看着这个女孩子说：“顺姬啊，你小小年纪，做事有板有眼很有道道，将来一定不会错！”然后突然话题一转：“你和杨福临，房子盖好后就能结婚吗?”
　　顺姬脸红了，她没有回答书记的话，对着刘光兴点点头推开门就要往外走。高书记也站起来送金顺姬，他说：“今天和你谈话，你让我改变一个决定-----”
　　顺姬惊讶地问：“书记您要改变什么决定？”
　　高书记低着头说：“一个很重要的人选，我差点犯了个大错误！”
　　
　　第五节
　　
　　顺姬说他们朝鲜民族习俗是：新盖好的房子，当屋子里的一切安排停当后，要到懂风水的人那里选择的一个良辰吉日，房子的主人要亲自点燃鞭炮，谁点燃了鞭炮谁就是房子的主人，而且房子的主人还要到新屋子子的土炕上放上被褥盘腿坐一坐。
　　阴历十月初十早上五点，杨福临把昨天刘德仁送来的鞭炮拴在一起，用一根长长的松木棍子，在新房子的大门口挑起来。
　　杨老太太早早把高粱米饭焖好，又赶紧把大铁锅倒出来炖起大豆腐和白菜来。
　　此时，辽北的气候已经很冷，做饭的外屋地满是蒸汽，走路需要猫着腰才能看见。杨老太太走出去打开房门，热气涌出房门。
　　老太太看见儿子操手在门外四处张望，他在等候顺姬。于是杨老太太喊道：“儿子，天冷回来暖暖手，顺姬估计快来了。”
　　先来的是刘德仁，他披一件夹克衫箭步走来，他看见杨福林由于天冷在不住地打着冷颤，就拍拍他肩膀说：“进屋，我和你说点事。”
　　杨老太太看见干儿子进来，就说：“六点放炮仗，顺姬会冷的，一会儿找件我的衣服让她披上吧？”
　　刘德仁说：“妈，我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情让你这么严肃？”杨老太太站在外屋地，眉毛上挂着汽水。
　　刘德仁说：“昨天高书记说，公社要大队选一个妇女主任，高书记原来相中月娥，通过和顺姬谈话，现在他很希望金顺姬来做。”
　　杨老太太沉默很久说“好啊，只要是上进，我就赞成！”
　　“可是，公社说没有结婚的妇女主任要做晚婚晚育的带头有人，必须等到24岁才能结婚，顺姬现年才二十二岁，还要等两年！”刘德仁紧张地看着干妈。
　　“那不行，我要的是儿媳妇，不是做官的，这个主任我不同意当了！”杨老太太说着话，赶紧走过去把房门关上。
　　刘德仁看到干妈很不愿意，就凑到跟前说：“高书记说，顺姬这孩子有出息，准备培养她二年再结婚！”
　　“德仁，你去和高书记说，我这么大把年纪了，我就要娶媳妇，其余我什么也不要，你现在就去说！”说着就往门口推着刘德仁。杨福临赶紧走过来拽住妈妈。
　　就在这时，顺姬来到门口喊道：“杨妈妈，福临，我们来了，赶紧放炮啦！”
　　“好咧！”杨福临拿起烧得起了火苗的枝柴棒子就往外跑。刘德仁和杨老太太紧跟后面，附近邻居的大人和孩子们都纷纷来看热闹。
　　杨老太太看见今天顺姬穿一身新衣服，怀里抱着一个坛子。
　　顺姬走到杨老太太跟前说：“杨妈妈，我们开始吧？”
　　杨老太太说：“好！”
　　杨福临举着木棍走过来，把带火苗的木棍递给顺姬，顺姬扶着杨老太太走过来，接过木棍凑近一条长长的炮仗辫子，即将点燃时一股风吹来，顺姬随即捂住眼睛对杨老太太说：“妈妈，快接住木棍，灰眯眼睛了。”
　　杨老太太赶紧接过木棍，顺姬手辍着眼睛又喊道：“杨福临---福临，快过来把住妈妈的手，赶紧点炮仗，不要耽误了时辰，我眯眼睛了！”
　　杨福临迅速接过木棍握住妈妈的手点燃了炮仗，噼里啪啦好久一阵鞭炮的响声，让小小村子在沉睡中顿时醒来，来看热闹的孩子们也呼喊起来。
　　鞭炮的爆炸刚刚结束，孩子们就蹲在地上抢起来还在冒烟的炮仗躯壳。
　　这时，人们看到顺姬手伸进怀抱的坛子里，抓出一把粮食还有红绿黄的彩纸抛向空中撒向人群，也洒向了老太太还有刘德仁的头顶！
　　仪式过后，顺姬、顺姬母亲还有杨福临拥簇杨老太太走进新屋，顺姬把被褥铺好，让杨老太太坐在上面，杨老太太高兴极了，她伸出手把顺姬和杨福临都抱在怀里。
　　顺姬小声告诉杨老太太说：“妈妈，这就是您的新家，我们就要在这里一起生活啦！”
　　等大家走后，杨老太太跟顺姬说：“高书记说公社不是说不让在二十四岁前结婚吗？”
　　顺姬笑着对杨老太太说：“妈妈，按着我民族的传统，父母去世后要满一年儿女才能嫁娶，妈妈不会反对吧？”
　　杨老太太没有说话，眼神里有些失落，“我以为-----”
　　顺姬看出杨老太太的顾虑，就抱住老太太说：“妈妈，今天就把你和福临搬到新家去，放心啊，我就是你的儿媳妇了，我们民族规定那个闺女把新房盖在哪里，她和丈夫孩子就会一辈子生活在那里！”
　　
第六节
　　
　　第二天晚饭过后，天还亮着，月亮却早早爬上天空。
　　高书记到刘德仁家没有找到他，听说杨老太太搬到了新家，他就准备去新屋子里坐坐，这毕竟是村里近十年来所盖的第一幢新房子。
　　初秋时，从计划盖房子到打地基、拉沙石、起房脊到做门框房梁，还有请泥瓦匠的组合都是他和刘德仁一手张罗，真是由于他的全力支持，金顺姬的房子的又快又好地矗立起来了。
　　他来到杨老太太家院子门口，看见杨老太太家破旧房子像似蹲在新房子脚下喘息的感觉，新房子显得格外气派。
　　高书记暗暗替杨老太太感到高兴，这是老天降下来的福分，让她这个憨儿子得到这么精明俊俏有思想的媳妇。
　　“也是老太太好心眼的造化啊！”高书记想，不说自己村子就是左右邻村的大人孩子有病有灾，老太太那个不是有请必到啊，也许就是这原因，老天爷护佑了这个守寡多年的老太太了！
　　高书记向屋子走去，他看见屋子里只有杨老太太点着灯在收拾屋子。他站在旧房的门口刚刚停下来时，碰到侯喜耕牵着几匹马从路口走过，他看见高书记站住说：“高书记你忙着？”。
　　高书记说：“我想进老杨大姐家新屋看看，顺便找你们队长说点事，看样他不在这。”
　　侯喜耕说：“晚饭前，队长就让我赶紧把第二批马喂两回料，说是要替第一拨拉磙子的马，他说今晚连夜也要先把高粱磙出来，刘队长在场院里，全队社员都在那儿，队长说要是下半夜有风就把高粱扬出来，明早就可以过称分高粱了。”
　　“高书记来了怎么就不进屋做会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杨老太太来到跟前。
　　“哦，大姐，天不早了，我就不进屋了，我刚刚去找刘德仁就溜达你这来了。”说着高书记扭头对侯喜耕说：“今晚就不打搅你们队长了，明早要是回来早的话，你告诉你们队长，我去你们队部，告诉刘队长和顺姬,一起来研究点事，千万不要耽误了大事啊”。
　　“书记啊，俺家顺姬她能行吗？”杨老太太凑到高书记跟前说。
　　高书记看着杨老太太系着围裙，手里拎着一把笤帚，“大姐啊，我刚刚看过你家的房子，我感觉大姐真是时来运转了，顺姬孩子人长得好不说，你看人家的眼睛多水灵，真是有志气又有思想的孩子，你老姐姐真是福气啊！”
　　“唉，高书记，有没福气只有过了门才知道啊！，再说我家福林---自从-----那个笨样，我也担心啊”杨老太太突然压低了声音说。
　　“大姐，你还不知道啊，福临这孩子有多能干，在队里不但学会烤烟，还能领导社员挂房出房捞房，这可是一般人学不会的啊！”
　　老太太听了书记的话，心里顿时很舒服，她说：“我家儿子在八岁前，上学比所有的学生都学得好，那年德仁考试都要偷偷抄我家福林呢，呵呵。”
　　“福临这孩子体格好，又厚道，大姐，以后就不要认为福临比谁家孩子差啊，庄家院的孩子我看福临就不错了，这顺姬一到家，老姐姐你就高兴吧！”高书记也来了兴致，和杨老太太聊了起来。
　　“刘德仁和我说了，你看好我家媳妇做主任？”杨老太太问。
　　“是啊，我原来要用刘德仁媳妇月娥来着，后来我发现顺姬这孩子优秀又有道道，我们村就缺这样的人才！”高书记说。
　　“月娥也很好啊，做过多年庄稼活，年龄和经验都有，在阜丰公社时还得过标兵，做过生产队妇女队长，我看月娥真是不错，书记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啊？”杨老太太把围裙解开握在手里说。
　　“老姐姐，你还别说，在顺姬来前，我还真跟老三说过月娥的事，后来我观察，月娥有些漂浮不踏实，心路窄些，那次去队里秋收大会上吵闹，我是很有看法的。”高书记说。
　　“福临回家和我说过了，我倒和你们想法不太一样，我反倒觉得月娥是个有骨气的女子，起码敢说敢做，这一点倒是像我！”杨老太太说。
　　这时，银色的月亮在薄薄的云层中游走，月光如流水般倾泻下来洒在他们头顶上。
　　“大姐，我们小山村需要的是顺姬这样孩子啊。”高书记说着就挪动脚步要回去，“我要回去了，我家老蒯昨晚吃了点生萝卜说是茬心了，到今天还直打嗝，说是堵得慌，我得回去看看好了没有。”
　　“啊？好吧，我这里有一把巴股牛根，我回屋给你拿，回去焙了就黄酒喝，明早就会好了！”
　　在等杨老太太回屋子里去药根时，在高书记对面的胡同里，猫着腰急匆匆走出一个人，由于光线太暗，高书记没有看清是谁，但他看清是个女人走路的样子，而且梳着短发。
　　杨老太太把药根递给高书记，高书记问杨老太太：“你儿子早上和顺姬一起去大队开了介绍信去公社你知道吗？”
　　“我只知道，福临早上翻箱倒洞的，不知到他在找什么，原来是找户口啊！”杨老太太说。
　　“顺姬到凉泉公社把新房子的主人写成你家福临”
　　“啊，这两孩子，怎么不和我说呢！唉，怎么不趁热把结婚登记也办了呢？”杨老太太不无惋惜地说。
　　“老姐姐，我们要尊重人家的习俗，你说对不对啊，让我看啊，现在金顺姬就是你杨家的媳妇啦！”高书记说完就呵呵地笑起来。
　　高书记今晚的话，让杨老太太心里像开了几扇们，多年的压抑好像一下子被驱散了。
　　“书记是金口玉牙，说是我家媳妇就一定是了，到时候你可要给我儿福临组织婚礼啊！”杨老太太说。
　　“一定！”说完高书记就走了，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