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言》第一章 相识 （第十八节 第十九节 第二十节）

　　第十八节
　　
　　杨老太太早饭一直在等儿子福临回来吃，可是等了很久，太阳快要到中午时儿子也没有回来。于是她自己吃起饭来，吃饭后她决定去陈宝臣家去看看儿子和顺姬一家。
　　按照当地风俗习惯，屯子里来了新落户的人家，屯子里的人都要去见识见识人家，但手中不能是空的，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和过日子的家什啥都可以拿，也可以几家合伙拿一件东西，但这几家代表人是要一起去的，而新来的人家，一定要摆上几桌粗茶淡饭让来的人乐呵乐呵。
　　今天还像以往一样，村子里的人都来顺姬家“见识”。
　　有拿高粱米的，有拿玉米碴的，有拿土豆的，有拿扫炕苕帚的，还有拿下蛋鸡（其实是不下蛋的老鸡）的。
　　赶车的吴全发拿的是土篮，队里饲养员侯喜耕家拿的是挑水的扁担，苑老五拿的是挠地用的木齿耙子，高书记让谢哑巴扛来家里的腌菜泥缸放在院子里登记。
　　杨老太太拎着一小袋红小豆来到陈宝臣家时已经气喘吁吁。这袋小豆还在三年前过生日时干儿子刘德仁送的。她想顺姬孩子身子弱，吃红小豆可以补血气。
　　看到杨老太太来到，顺姬跑过去接过红小豆，扶住她来到阿妈跟前，她告诉阿妈：“妈妈，杨妈妈来看你来了！”
　　顺姬阿妈看到杨老太太，赶紧迎上去握住杨老太太的手说：“大姐，我和顺姬搬过来，以后就会有更多事情烦劳你们啦！”
　　杨老太太刚刚坐在炕沿上，透过窗户，看到儿子在一堆和好的黄泥堆里，光着脚丫挽着裤脚在踹咕黄泥，他身边很多人在砌石头院墙。她看见儿子手上身上脸上头发上全是黄泥。这时过来两个小工挑着土筐来到儿子杨福临身边，儿子用手抓起带草的黄泥很快就装满了筐，他挥挥手对两个力工喊道：“曾老七，你把黄泥拿到西房头，告诉老李三叔，把掉下的墙皮摪下来，再把鸟窝糊上，要不冬天往里灌冷风！”
　　杨老太太下地走到窗前，她仔细地看着儿子的举动，她感觉儿子突然长大了，儿子站在泥里是那样高大，他真是一个像样的男子汉，她情不自禁说：“福临我儿长大了！”
　　顺姬听到杨老太太的话，她走近了说：“杨妈妈，福临哥很能干啊！”
　　顺姬母亲也走到窗前看着杨福临，她对杨老太太说：“大姐啊，福临是个很懂事的孩子，那天顺姬她爹在医院咽气前，这孩子脱下衣服和鞋子给顺姬她阿爸穿上带走了------”说着，顺姬母亲眼睛红了，“后来医院人问我这个小伙子是我儿子吗，我说是我姑----爷！”
　　杨老太太突然转过身抱起顺姬的母亲也流起了眼泪，她对顺姬说：“我儿真长大了！”
　　
第十九节
　　
　　那天晚上，夜幕已经降临。张月娥急忙穿上厚衣服，轻轻打开房门走出院子来到路旁，他想知道丈夫到底去了哪里。
　　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她快步来到村东头的陈宝臣家，夜里很静，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村子里的路，距离陈宝臣家的房子只有几米远，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屋子里有人影在晃动，不时还能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话。
　　她钻过空隙很大的木栅栏来到房檐下，房檐下凌乱堆放着倒下腐烂的木栅栏和一些破盆乱瓦，还有从房子脱落下来的黄泥之类的东西。
　　她耳朵贴近窗户仔细听着屋子里人在说话，可是屋主人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而且她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叽里咕噜的语言。听了很久，张月娥也没有听到有丈夫的声音。
　　这时，路上一个男人使劲咳嗽的声音让张月娥受了惊吓，她赶紧把贴近后窗户的头缩回来，可是脚下“嘎巴”一声，让她踩空了，她退几步被绊倒，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赶紧手拄地坐起来，趁着月色离开了，离开时她感觉脚下黏黏糊糊的，她摸摸屁股，好像是自己坐在了一堆稀泥上。
　　她急匆匆来到生产队的饲养园，在院子的木大门和牛圈边的旮旯里躲起来。
　　饲养园的院子里有一个竖起的木桩，桩子上拴着一匹躺在地上的马，月光里还隐隐约约能看出马的白色，远远地还能听到马躺在地下呼呲呼呲地喘着粗气。月色中张月娥还可以看到一个人站在马身边，不时地在摸摸马的圆鼓鼓的肚子。
　　这时，起风了，饲养员侯喜耕提着马灯出来，马灯的火苗一闪一闪地。他走到那个男人身边说：“老三，晚上凉了你披一件衣服？要不你进屋眯一会，我替你一会，等我看到露脑袋时我招呼你。”
　　男人说：“好吧，我去眯一会儿，估计一时半会还下不了，看来老白马这次自己不行了，一会儿看不行就动手拽吧！”
　　看到刘德仁在队部，张月娥放心了，她突然感到乳房有些胀痛，赶紧揉了揉就往家里跑。
　　月色很好，张月娥回家路上仰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很圆。
　　张月娥回到家里，孩子还在睡觉。她刚想坐下里，突然感到自己的裤子贴在屁股湿涝涝的，她赶紧脱下来一看满是黄泥，她是真的坐到了黄泥堆上了。
　　她不敢怠慢，拿起洗衣盆赶紧用手搓洗了起来。
　　还是婆婆睡觉轻，她听到儿媳妇半夜洗东西感到奇怪，就说：“月娥啊，放那吧，赶明个我洗，秋天水凉了，你现在还不能动水！”
　　“没事妈，儿子大了真是又能吃又能拉，儿子垫屁股的芥（读jie）子我怕不够用，正好我也睡不着，趁早洗洗，明天上午就干了。”张月娥回答时自己也笑了。
　　婆婆不再说话，她和儿媳妇的说话让老伴也醒来。老伴用胳膊肘怼着她说：“你就是贱皮子！”
　　刘德仁母亲只是向炕梢蹭蹭身子，她说：“老头子，看来我们要和老儿子一家累心了！”
　　老头子眯着眼睛好久没有说话，他翻了一个身，点起一支烟悄悄说：“怎么啦？”
　　“你就没看出来？他俩回来就吵！”老太太说。
　　“吵架算什么！”老头子说。
　　“唉，你知道个啥？刚才媳妇出去有一个钟头！”老太太说。
　　“她愿意出去就出去呗，看你这个多心样！我说你老到老，不要操心太多！”老头子责备老伴了。
　　“唉，月娥这孩子天生就是心路窄，怕这孩子-----”老太太有些难过。
　　“当初不是你看好这闺女的吗？”老头子埋怨说。
　　“月娥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当初二嫂领着月娥上我哥家门，我还担心这么大的女孩子和我哥原来的孩子能不能处好呢，后来我看这孩子很懂事，二哥家的小孩子个个都是她背大的；月娥又多干净和能干活，月娥十四岁就下地，你知道，生产队刨茬子、种苞米、滤高粱、割稻子、扬场、打柴禾哪样不是样样行？”老太太听到老伴埋怨自己，就嘀嘀咕咕说了起来。
　　老头子起来，拿起烟笸箩卷一支旱烟，他没有说话。
　　“我二哥也说月娥这孩子好，跟我说了几次要把月娥留给我们家里做媳妇，再有，月娥也真看好了德仁，每次来咱家都姑母、姑父地叫着！现在，啥也不要说了，当初你不是也看好了吗？咱三儿子的婚事不是你一手决定后操办的吗？”
　　“嗯，可是咱儿子当初----”老头子的烟火在房子里的黑暗中一闪一闪。
　　“咱儿子当初怎么？”老太太问。
　　“儿子当初也不是十分愿意的，只是我压着硬是让他和月娥结婚的，要不怎么能处了那么多年！”老头子把烟吸了一大口吐出来。
　　“你个老瘪犊子，你怎么不早说！”老太太掐了老头子大腿那一把。
　　“老伴，月娥打早就没了爹，咱不能慢待月娥这孩子，你帮她照顾咱孙子，老三我来管教他。咱要对得住你二哥和月娥她爹娘！”老头子说完磕嗑烟袋后又说：“不早了，睡觉吧！”
　　今晚月色真好，月亮像在碧蓝色的海中游泳，月光透过窗子静静洒在月娥的炕上，洒在熟睡婴儿的脸上。张月娥躺在儿子身边，看着这静静的月光也久久没有睡去。
　　朦朦胧胧中月娥感觉有人开门，她一激灵坐起来，她闻到刘德仁带着满身血腥味走进来。
　　刘德仁进屋后坐在炕沿上脱下衣服，又去后屋舀来凉水洗起身子来。
　　“德仁，老白马生产了？”张月娥问。
　　“是啊，是一匹小儿马，下生就会跑！”刘德仁悄悄说话，生怕打搅父母睡觉，又怕把儿子惊醒。
　　“好啊！”月娥说。
　　“我和福耕叔强拽出来，可是白马不行了-----快把我衣服找到----我要赶紧和吴全发赶车拉老白马去公社兽医站找卢兽医。”刘德仁说。
　　“你不睡觉了？”张月娥一边找衣服一边问。
　　“老白马一直流血，我怕来不及了，我要赶紧走，车都套好了！”刘德仁边穿衣服边开门走了。
　　张月娥在透过窗子看着丈夫的背影匆匆忙忙地走了。她扭过身子看看儿子，她的鼻子突然酸起来，不小心眼泪掉在儿子红扑扑胖嘟嘟的小脸上，她用手赶紧擦去。
　　此时天色渐渐发白，村南的河面上升起一缕缕白雾飘向村子，飘进月娥的院子。
　　
第二十节
　　
　　高书安排好事情就来到陈宝臣家，看到全村不少男男女女都来帮助顺姬家干活。
　　男劳力的有砌院墙的，有劈柴禾垛的，有薅草的，有夹杖子的，有给房山糊泥的，有给门前壕沟搭桥的，有给猪圈门重新扶正，还有把鸡架扒倒重新再砌起来的；女的有擦玻璃的，有糊棚顶的，有拣院子里石头的，有帮助顺姬安排瓶瓶罐罐的，还有帮助洗被子洗衣服的。
　　当高书记看到杨老太太和顺姬母亲聊天，就走到杨太太跟前说：“大妹子，今天中午是不是要预备（就是给客人吃饭）呢？”
　　杨老太太回身把红小豆递给高书记说：“我亲家来我们村，哪有不宴请大家热闹热闹的道理呢，今天这顿饭我来请大家了！”
　　“哈哈，大妹子----”高书记扯高嗓门说：“大家今天能来金顺姬家帮忙，我代表村里感谢大家，大家辛苦了啊，同时---今天----”
　　这时刮来一阵风，灰尘迷了高书记的眼睛，他揉揉眼睛后说：“同时，今天-----我宣布三件好事，一------一---”他继续揉眼睛“金顺姬一家从今天开始就是我们泉水村的人了！”他又继续揉眼睛：“二呢------二呢，你们生产队的老白马今天早上又下了个小儿马！所以，三呢-------”高书记还是边揉着眼睛边说：“三是今天中午在队上供饭，红小豆高粱米饭炖大豆腐！”
　　“好----好------”干活的人喊道！
　　高书记看着里里外外在忙活着的顺姬，就对杨老太太说：“我要给你未来的媳妇安排点活干行不？”
　　“行啊，可不要把我的儿媳累坏了。”杨老太太和顺姬母亲都乐了。
　　“好了，顺姬------”他对拿着抹布的顺姬喊道：“孩子，你去把你婆婆手中的红小豆送到队部去，告诉做饭的李凤海，今天人多饭千万不要糊锅，菜放盐不要太重！”
　　“好的，高伯伯！”顺姬忸怩一笑，从杨老太太手中接过红小豆跑了，身后两条大辫子上的蝴蝶结在欢快的跳动。
　　高书记凑到杨老太太跟前说：“我说大妹子，抓紧把孩子大事办了吧，这闺女多招人稀罕，鬼精鬼精的！”
　　说完又对顺姬母亲说：“看我们的杨福临，体格多棒，人又厚道！”顺姬母亲点点头看着杨老太太。
　　顺姬母亲看着外面干活的杨福临，满意地说：“不错的孩子，不错，我和她爹都看好了！”
　　杨老太太说：“那就按书记说的，等他三哥回来合计合计我马上就办！”
　　高书记说：“好啊，大妹子，你家将要娶一只金凤凰啦！”
　　快到中午时，张月娥把孩子抱到婆婆屋里，看到婆婆正在洗衣服就对婆婆说：“妈，你看孩子我来洗。”婆婆放下手中的衣服擦擦手把孙子抱过来亲了亲。
　　衣服很少，月娥很快洗完拿到外面晾在栅栏上。她进屋对婆婆说：“妈，孩子刚刚吃饱了奶，估计一会儿要拉，你看着点不要淹了你孙子屁股，我去随礼一会儿就回来。”
　　“你去哪随礼？”婆婆问。
　　“陈宝臣那儿不是顺姬家搬来了吗，我去随礼吧，大嫂二嫂都去了。”张月娥说。
　　“哦，你去吧，快点回来，孩子我怕看不了。”婆婆说。
　　“妈，你看我把德仁送我的红纱巾送给她好吗？那个纱巾我还一直没舍得用呢！”张月娥问婆婆。
　　“那也好，你去吧，快回啊！”婆婆用嘴巴又亲亲孙子。
　　临去陈宝臣家，张月娥很注意打扮一下自己，又在镜子里左右看了看。
　　她走到了陈宝臣家房东头的小路旁她停了下了来，她看清楚了自己昨晚正是坐在房檐下堆着的黄泥堆上。
　　大嫂和二嫂看见了张月娥就赶紧跑过去把她拉到屋子里，杨老太太正和顺姬母亲聊着什么，顺姬母亲看见有客人来，就问杨老太太来人是谁，杨老太太说：“这是德仁的爱人张月娥，刚刚做完月子，生了个大胖儿子！”
　　顺姬母亲迎了上去，月娥也笑着走过来，她说：“德仁去了凉泉，我来看看金婶和顺姬妹妹啦！”说着她环视屋子没有看到顺姬，她问顺姬母亲说：“我要送顺姬妹妹一点东西，顺姬妹妹去哪里啦？”
　　听到张月娥的大嗓门，杨老太太走过来说：“月娥啊，你今天穿的真俊啊！就是比以前可胖了点！”
　　张月娥看到杨老太太和自己说话就跑过去抱住他：“哦呦，我的妈呀，我哪有顺姬好看啊！你也在这里啊？”
　　“我早就来了，来看我的亲家母和顺姬。”杨老太太说完就抿嘴笑起来。
　　“妈妈好有福气啊，顺姬多好！她在哪？我要送给她纱巾。”张月娥问杨老太太。
　　“她去队部食堂送红小豆了，一会儿就回来。”杨老太太说，“一会儿大家都在队部食堂吃饭，你也要去啊！”
　　“我可不能留下吃饭了，我刚刚把孩子喂饱撂给婆婆了跑出来，一会儿就得回去，那我还是去队部食堂去看看顺姬吧！”张月娥说完就走了。
　　她走到队部院子里，看到一匹纯白花的小马驹在院子里颤颤巍巍地站着，院子里的木桩边有一滩隐隐约约的血迹被用草灰盖着。
　　食堂的房门是开着的，从门里跑出很多热气，热气中月娥闻到了大豆腐和高粱米饭的香气。从房门望去，帮助干活的有几个人，都在系着围裙。
　　张月娥走到门口喊道：“顺姬！顺姬在吗？我来看你来了！”
　　顺姬正在屋里切豆腐，听到有人在喊她，她赶紧放下手中的豆腐出来看看是谁。
　　当张月娥看到顺姬系着围裙站在门口时，她对着门口喊道：“哎呀，老李二叔，你真是的啊，怎么能让新来的客人干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