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偶遇老张 寄宿史姓人家
作品名称:一路南下 作者:唐音宋韵 发布时间:2014-01-23 14:11:29 字数:4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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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八点五十分,列车缓缓地驶进了镇江站。
通过地下道,走出镇江火车站检票口,我随着人流,匆匆走进售票室。
售票室里,除掉排队购票的旅客,房角处挤满了避雨的人。看其衣着行囊,便知大多是打工的。我把旅行包放在脚下,临门站着,望着面前雨润雾绕的镇江城。
对于我来说,镇江虽然很陌生,可我在学生时代就已知道,这是一座底蕴深厚、人文荟萃的历史文化名城,有着3000多年文字记载的悠久历史。它北揽长江,三面环山,气势争雄。金山之绮丽,焦山之雄秀,北固山之险峻,沿着长江南岸,自西向东一字排开,组成丰姿各异的“三山”风景区,素有“京口三山甲东南”之称,自南朝以来就有“天下第一江山”的美誉。那一座座古寺、道观,那一处处碑林、石刻,那一座座名人故居、陵墓,那一处处明清古街、民居……旖旎多姿的自然风景,星罗棋布的名胜古迹,加之这座古老的山城是昔日白娘子水漫金山、刘备招亲、梁红玉击鼓战金兵、岳飞圆梦金山寺、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等美丽传说和历史故事的发源地,更为这块热土胜地增添了迷人的风采神韵。千百年来,历代很多文人墨客曾慕名而至,留下了无数脍炙人口一直为世人传诵的名篇佳句。而今,我来到了心仪已久的镇江,只需抬腿举足,多少年来尽情游览镇江名胜古迹的梦想就能实现,可是……
忽然感到左脚一痛,我回过神来,原来是一个人放蛇皮袋时,不知里面是什么硬东西砸到了我的双脚。
我抽出脚来,脱掉鞋,低下身躯用手揉脚。
“对不起!对不起!”这个人一边连声向我道歉,一边忙把蛇皮袋从我的脚旁移开。
“你那口袋里装着什么东西?这么沉!好在隔着鞋,没什么事!”我望了那人一眼,说道。
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个头不高,小头小脸的,一双老鼠似的眼睛,老是咕噜噜地转,一看就知道是个会耍心机的人。他穿着一身劳动布工作服,脚上的球鞋满是泥泞。
他见我并没怎么怪罪他,忙掏出烟来,递给我一支,又忙着掏出打火机,献媚似地要为我点火。
看着他那好笑的模样,我谢绝了,自己掏出了打火机。
“也没什么,都是些打工用的瓦刀、泥抹之类的工具。老板,你出差哪?”他挤巴着一双小眼睛,没话找话似地笑着问我。
“什么老板?”我苦笑着,“我也是打工的。”
“你也是打工的?”他打量着我,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像!不像!”
“真的!”望着他那滑稽的样子,我认真地说。
“哦,那你在哪儿打工?”他问。
“刚到这个地方,还没来得及找。你呢?”
“我也正在找呢,只是活儿很难找。我他妈的找了几天也没找到合适的活儿干,不是工钱低无法干,就是活儿重我干不来。”他感叹着。
“出来就是吃苦受累的,你还挑三拣四啊!”我说。
“谁不想能找到既能吃得来又能工钱高的活儿做啊?”
“你不是瓦工吗?怎么不找建筑的活儿干?”我问。
“唉!”他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也就是半瓶子醋,充其量算个二把刀,现在城市建设大多都是大型建筑公司承建,技术要求太高,就我这两刷子也进不去,就是进去了,也只是开我小工的钱。”
“那你知道镇江的人才市场或劳务市场在什么地方吗?”我顺口问他。
“谁知道人才市场在什么地方?那是一些大学生和有技术想进厂的人去找事做的场所,听说一年也就开个几回。像你我这等要知识没知识要技术没技术只能靠出苦力挣钱的人,哪有闲心关心这个?咦,我看你像个有知识的人,你是大学毕业吗,你会什么技术?电焊、机修,还是……”
我笑了笑,摇了摇头。
“那就不好办了。至于你问的劳务市场,镇江不比别的城市,没有固定的劳务市场。打工的人带上工具,或在车站广场或在街道两旁随便找个地方,招工的人看你所带的工具就知道你要找什么事做。上几天这车站广场还有一些人找事做呢,这两天下雨,所以没人。”
雨,依旧不紧不慢地下着。我沉默地站着,不由又为眼下的处境担忧起来。他见我不再搭腔,一时也无话可说。
“喂,我问你,要是有土方活你干不干?”老半天,他忽然问我。
我一怔,忙说:“什么土方活?你说清楚些。”
“是这样,这是一家私人活。”他指着车站对面不远处的一座小山,“那户人家就在山坡上,因为要盖房子,需要扩展地面,就得把山坡铲平,把土推走。上几天,我就在那儿干。”
“那你怎么不干了呢?”我疑惑地问。
“一个人不好干,你知道,一个人连刨带挖还得推车,连个拉车的人都没有,谁能受得了?干了三天,我借故说是要回家再带两个人来,跟老板要了100元钱,其实我是出来另找活干,谁知找了几天,跑遍了镇江城,也没找到合适的事做。”
“那这土方活能干多长时间?”
“你要是去的话,我们两个人估计也得干个十来天。”
我在心里暗暗沉吟,干上十来天,挣点路费,继续南下还来得及。再说,有事做总比无事做强,总不能像在南京似地一味乱闯。
“好,我跟你去看看!”我说。
“那行,等雨一停就带你去,说不定还能赶上午饭呢。”他见我答应了,顿时高兴起来。
接下来就是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闲聊中,他告诉我,他姓张,是安徽淮南人。
2
下午一点多,雨终于停了。
我和老张连忙背上行李,向老张所说的居住在山坡的那户人家走去。
途中,老张告诉我,到了那户人家后,要我什么话也别说,若问我是哪儿人,就说是他的老乡。至于工钱、怎么个干法等,由他和那户人家交涉。呵呵,这个鬼家伙,他是想在那户人家面前自圆其说呢。
这是镇江城西一座不起眼的小山,高不过也就五、六十米,一眼望去,整个山坡已被高低错落的民房裹挟。路两旁,半人深的蒿草随风起伏,一片片松林满目苍绿,不时,还能听见三两声蝉鸣……雨后的空气是清新的,加之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尽管步步需沿着石梯拾级而上,却并不感到怎么吃力。几十分钟后,老张领着我走进了山坡上的一条小巷,在小巷北侧头一家钉着一块写着“宝盖山宝盖巷46”门牌的门前停了下来。
“砰、砰、砰……”老张抬手敲了敲插上的铁门。
“哪个?”院子里有人高声问道,听起来是一个老太太的声音。
“是我,大妈!”老张也高声回应道。
门开了,是一位70多岁的老奶奶。她眯缝着眼睛,细细地打量着老张一下,才笑着说:“嗐!是小张你这个死伢子啊!我还以为你回家不来了呢!你老大说了,你再不回来,可就要重新找人了。”
“怎么会不来呢?大妈,这不,人不是给你带来了嘛。”老张笑着说。
老张和我走进院内,把行囊放入大门西侧的小屋里。
“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们下面去。我和你老大刚刚吃过,老大下山办事去了,得好一会儿才能回来。”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厨房做饭去了。
不一会儿,老太太把饭做好了,一人一大碗面,外带一个油煎蛋。
十多天没正儿八经吃上一顿饭了,这碗面,我吃得特别特别的香。
饭后,老太太说:“刚下过雨,地面太潮湿,又粘又滑的,也不能干活。你们坐车也累了,正好歇一下午,明天再干。我下去买点菜,晚上烧火锅给你们吃。”说着,便挎着竹篮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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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小院,说是小院,其实并不算小院。整个院落,除掉前面门楼处是砖墙,西、北两个方向依靠的是宝盖山的山坡作为天然屏障。宝盖巷是一条很狭窄的东西小巷,宽不足一米,一路东斜,蜿蜒而下。由于小巷两边盖满了民房,使小巷显得更加狭窄,假如两个人迎面走过,须得一个人侧身让行,很不好走。院内,两间土墙瓦面的堂屋,又低又矮,墙壁已有几处裂缝,说是危房一点也不为过。堂屋东侧是一间小小的厨屋,柴草和锅灶占据了空间,几乎无立足之地。堂屋的对面也就是大门的西侧,是两间一人多高的瓦棚,里间堆满了餐用桌椅及一些厨具,可能这家的主人以前开过饭店吧。外间的地面上用厚厚的干草打着地铺,老张上几天就住宿在这间屋里。小屋里没有通电,地铺一头的墙壁上挂着一盏煤油灯。整个院子里只有大门东侧两间平房还有点样子,可听老张说,那是老太太的三儿子居家三口住的。
听老张说,这家主人姓史,老太太丈夫早已病逝,生有三子一女,女儿早已嫁出去了,对象是镇江某行政机关单位某科室的科长。老大早先是镇江某个大酒店的厨师,因为工伤,腿脚留下轻微残疾,只得病休。后来为了生计,便在镇江火车站附近开了个小吃店,本来生意还不错,不料自去年起火车站协同工商、卫生、环保等部门开始实行强化管理措施,将火车站附近的小吃店一律取缔。无奈,老大只好关门大吉。老二是镇江大港修船厂的一名工人,家住在宝盖山山西离此十余里的地方。老三没有职业,靠在街道边修理自行车养家糊口。找我们干活的是老大,他的老婆是镇江火车站的接车员,夫妻二人带着女儿住在离此三四里路的宝盖山山北铁路职工家属宿舍楼里。老太太一人在此老屋居住,由于年事已高,加之患有糖尿病、眼睛白内障等,急需有人照顾。老大的意思是将老屋推倒,重新扩建。由于地方不怎么宽敞,才决定将老屋西侧的山坡向西再铲平几米,盖个大平房,以便能搬到新居居住,孝敬老太太颐养天年。
“你才来几天,就把人家的家底摸得这么清楚。”我笑着问老张。
“还用我摸底啊?这老太太有些碎嘴,有事没事总是在我面前唠叨,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老张笑着说。
随后,我和老张走进预备我们住宿的小屋,各自打开行囊。我拿出绒毯铺在铺上,老张拿出了棉被。我和老张坐在铺上,歇息着,等候着老大回来。
4
四点多,一个中年男人搀扶着老太太回来了。老张轻声告诉我,这个人就是老太太的大儿子。
我望着老太太的大儿子,不禁有些惊讶。他身材高大、魁梧,肩宽膀圆,虽是年近五十,却是一头黑发,留着三七开分头。白净且微胖的面庞上,剑眉朗目。那高高的鼻梁,那略厚的嘴唇,最显眼的是下颌偏右处竟然也有一颗白痣。我不由想起了扮演毛泽东的特型演员唐国强,假如老太太的大儿子扮演毛泽东,只要略加化妆,就外貌而言一定不逊唐国强。
老大见到老张和我,很是高兴,他亲热地拍着老张的肩膀,笑着说道:“张老弟,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啊?明天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要重新找人了。”
“怎么会呢?老大,你不知道,回家找人哪这么容易啊,人家一听你开的工钱,加之土方活又重又累,都不愿意来,我是跑断了腿,磨破了嘴,好不容易才为你找来一个。”望着老张那半是讨好半是委屈的脸,我差点笑出声来。这鬼家伙,撒谎根本用不着打草稿,说给真似的,。
“老弟辛苦,今晚老大我亲自掌厨,慰劳慰劳老弟。”老大高兴地说道。
晚饭时,老张和我陪着老大,一边喝酒,一边吃着火锅。我一向不善饮酒,因为初来乍到,出于礼节,只得象征性地陪着老大和老张喝了两杯,老大好像也没什么酒量,几杯下肚,脸已有些泛红,陪了我和老张两杯酒就不再喝了。唯独老张很有酒量,一边大口大口地吃菜,一边一杯接一杯地喝。不一会儿,一瓶酒让他喝了个大半,小脸红扑扑的,似乎还没有尽兴。坐在一边沙发上的老太太笑着骂他:“死伢子,不能多吃菜少喝点酒啊?灌那么多猫尿做什么?别喝多了,明早要是起不来干活,小心老娘我骂你!”
“没……没事,大妈!”老张的一双小眼睛眯成一条缝,摇头晃脑,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噜道,“老……老大,咱交情归交情,可话得说……说明白。你看……看这活怎……怎么干?”
“什么意思?什么怎么干?”老大一时没明白过来。
“这伢子是在和你谈价钱呢!”老太太在一旁说道。
“还是大……大妈明白!”老张笑着,只是那张让酒精烧得白煞煞的脸,比哭还难看。
“你说呢?”老大的脸顿时有些不大自然,问道。
“要是论……方,你说多……多少钱一……方;要……是点工,你说多少钱……一天,每天……一包烟,每晚一场……酒,能干就干,不……不能干,就算!咱明天就……走人!”
老大的脸有些变了,他把筷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说道:“随你的便!不过我告诉你,不管是论方还是查天,难道我会亏待你不成?你还给我什么烟啊酒啊!”
“他喝多了,你嚷他做什么?”老太太数落着老大。
“就是,你别生气,他喝醉了!”从始自终没有说话的我连忙站起身来,唯恐事情搞僵,从中打着圆场。
“叫你少喝就是不听!喝多了就瞎咧咧,惹你老大生气!”老太太埋怨着老张,然后对我说:“伢子,你扶他到对面的小屋睡觉去,明早该干活干活!”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我半扶半拖地把老张弄到屋里,打着火机,点上煤油灯,把东倒西歪的老张放在铺上,为他盖上被子。
老张不住地打着酒嗝,小屋里立时弥漫着刺鼻的酒气。他不住地摇着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你……不说……清楚,不好干……活。”
好久好久,老张才安静下来。只是紧接着,他又打起了长短不一、高低起伏、一惊一乍的鼾声……
我苦笑着,用被子蒙着头,却无一丝睡意。假如上午不是在车站候车室遇到这个心计多端、让我有些讨厌的老张,今晚,只怕又要蜷缩在车站的某一角落过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