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回肠九曲 浪子南下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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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无眠……
　　天亮了。
　　我站在洗手间的大门口，望着几十米外的车站广场，心中不由涌起一阵酸楚。
　　广场上，仍有一些露宿的人蜷缩着，或睡或坐。在他们中间，也许有的人是乞丐，也许有的人一如身无分文的我，不得不露宿在这免费的漏天广场。在这些人的身上，曾经发生过哪些本不该发生的故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我到这个地方的那一刻起，我便成了他们中的一员。而今，我要走了，离开这令我终生难忘的地方，我将要步行走出流浪十日的南京，去一个我此刻尚不知道驻足地的异地他乡……
　　天，阴沉沉的，阴云遍布，冷风习习，一如我此刻的心境。
　　无意中又掏出了昨天下午在劳务市场老刘给我的半包烟，不由又想起了老刘。这个淳朴、善良、浑身透着泥土气息的庄稼汉，昨晚不知在浦口可曾找到他的姐姐。假如未曾找到，不知他夜里又是在何处栖身。
　　我把烟蒂狠狠地扔进身旁的垃圾箱，强行抛开纷乱的思绪，拎起了旅行包。
　　双脚还没迈出，我却怔住了。那个几天没有露面的冷美人正静静地站在我的面前。一袭绛色的风衣紧束的腰带让她显得分外窈窕，那双美丽的丹凤眼依旧满含忧郁，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秋水。她俊俏的面庞依旧冷若冰霜，默默地望着我。
　　真没想到，在我即将离开南京的时候，还能看见她。
　　难道她是来阻止我离开南京吗？我的脑海急速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假如是这样，我决不能屈从。就算暗处躲着她的同伙，光天化日，人来人往，他们又能奈我如何？何况广场上还有一些正在巡视的车站民警。
　　想到这里，我镇静了下来，冷冷地说：“是你？”
　　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让我在离开南京前能当面向你表示谢意和歉意。谢谢你数次为我送饭，为了我，让你多次来回奔波，真的好抱歉！”我冷笑着说，语气里连我自己都能感觉到有一股带着讥讽和挑衅的火药味。
　　“还没找到事做吧！”她终于开口说话了。自从我见到她的那刻起，我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话，她的语调很缓慢，但在我听来，似乎也是在讥讽我。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就是饿死、冻死在南京街头，我也不会跟随你们干的！”
　　“不要误会，我丝毫没有讽刺你的意思。”她说，“你现在就是想回到大当家那儿，你也去不成了，包括我在内。”
　　“不会是因为你的同伙刀疤脸因盗车撞人且肇事逃逸而入狱的原因吧！”
　　“看来你已经知道此事了。不瞒你说，事情发生后，为防刀疤脸供出其他人遭到警方的围捕，大当家决定让手下人分散藏匿。二当家和我已经厌烦了这种逃犯般的生活，决定借此机会离开南京，远遁他乡，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和二当家是路过此处，看到你站在这儿，特地过来看看，并不是在监视你！”她的声音低婉且带着淡淡的磁性。
　　“祝福你们！”望着她凄美的双眸，我为她和二当家的人性复苏而感到由衷地高兴。
　　“谢谢！”她冰冷的脸上终于现出微笑，并泛出两抹红晕。
　　“你走吧，我必须离开南京了！”我说。
　　“你准备去哪里？”她问。
　　我摇了摇头，说：“无法确定，根据情况再说吧！”
　　“就这样步行？”
　　“除掉步行，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我苦笑道。
　　她沉吟了一下，说：“我身上也只剩下20元钱，你拿上最好马上打车走吧，能走多远就走多远。途中小心点，以防碰到大当家及他的同伙。”
　　我没有丝毫的思想准备，一时迟疑着……
　　“怎么，嫌这钱脏？”她的脸色立时又冰冷起来。
　　“不是，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连忙解释，“我知道，你身陷魔窟，自有难言的无奈和苦衷，正如同置身于污泥的莲藕，尽管外表满是污垢，内里却洁白如玉。心中的千疮百孔，唯你自知。如果我嫌这钱脏，岂不是对你的侮辱吗？只是……”
　　“别说了！”她打断我的话，眼中似含有泪水，“赶快走吧！一路保重！”
　　“谢谢你的帮助！能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一棵被践踏入泥的草芥，姓名早已被羞辱埋没，说出来还有什么意义呢？你不知道也罢！”
　　“此生我会记住你！”
　　“记住我？”她定定地望着我，忽然笑了。望着露出笑容的她，我才发现，此刻的她真美！只是那笑容，有点凄艳和苦涩。
　　“连我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是谁了，谁又能记住我呢？别犯书呆子气了！不过，还是谢谢你！我该走了！”
　　她走了，走了几步，忽又回过头来，似乎还想对我说些什么。双唇张了张，但终于没说，只是深深地望了我一眼，转过身，默默地走了……
　　我心情复杂地站着，目送着她渐渐离去的倩影，直到她踏上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的轿车……
　　
　　2
　　
　　我来到车站前的里程票价牌前，匆匆地浏览了一下，心里在计划着下一步的去处。从南京到上海需37元，到苏州需30元，到无锡需25元，到常州需15元，到镇江需10元，再加上2元钱的候车室空调费，冷美人赠我的20元钱能到常州和镇江两个城市。若去常州，身上仅能剩下3元钱。如果能在短期内找到事做还好，否则，我将再度陷入身无分文的困境。思忖再三，最后，我决定前往镇江——江南一个著名的古城。
　　我步入了售票厅。
　　看了看车票上的发车时间，是七点四十分。此刻，离发车时间尚有几十分钟。
　　七点整，我该进候车室了。
　　我站在候车室的门口，望着车站广场上我曾经露宿十夜的那片小小的地方，心头不禁涌起一股酸楚。斯人将去，继之何人？前者不知后者来自何处，后者不知前者已去何方。人生如梦，岁月如歌，尺地依旧，然却物是人非。如同蓝天浮云，变幻不定……
　　七点半，我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七点四十分，一声长鸣，列车准时启动了，我坐在座位上，闭目倚靠着座位后背，不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透过车窗，望着徐徐退后的古老的南京城，我的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南京，你这历经沧桑的十代都会，你这千载风雅的文化名城，你这得天独厚的风光名胜，你这经济繁荣、科技文化发达、环境优美的现代都市……葱绿的紫金山松涛万顷；血红的栖霞山霜叶如火；芳菲四季的玄武湖秀色不让西子，芳草萋萋的莫愁湖波光潋滟；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宛如一幅旖旎动人的画卷……更兼石头城下，明故宫里，燕子矶畔，中山陵旁，雨花台前……史迹斑斑，让人思绪翩翩……而今，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尽管长江东流依旧，可淘尽了多少风流人物？亭台楼阁，古刹名寺，阁楼酒肆，江河湖泊……历代文人骚客登临踏访，题咏不绝，佳作名篇，脍炙人口……我也曾想不揣愚陋，有朝一日为你涂上充满阳光色彩的浓浓的一笔。然而，今天的你却赐予了我一些什么呢？难道你不觉得你赐予我的这些大刹了你的风景而有损你的美丽，如同一位充满朝气的少女那张美丽的面庞上有一道醒目的疤痕，怎不让人扼腕叹息……我也知道，这并不是你本身的过错，但对于举世闻名的你，实在不该发生这些不该发生的故事……何之因？谁之过？我只能仰首问天，低头问地……
　　起风了，落雨了……
　　树梢在风雨中摇曳，落叶在风雨中飘旋。雨水从车顶流向车窗玻璃，画下了一幅幅怪诞的画图……南京十日，我如同做了一场噩梦，那一幕幕场景，那一个个人物，如同电影中的镜头，不停地在我脑海中闪现：疯女半夜悲歌寻夫，中央门外血洒长街；小小少年途中行骗，招聘现场暗设机关；僻静小巷两度遭劫，一天一夜恶梦连连；劳务市场云迷雾锁，汽车总站坑蒙拐骗……四川姑娘可曾有了落脚之处，江西母女可曾找到丢失的孩子，被拘的小穆现在怎么样了，憨厚的老刘可曾找到他的姐姐，警方能否将大当家那帮地痞流氓绳之于法，美艳绝伦的冷美人和英俊威武的二当家脱离魔窟又将走向何方……此去之后，南京城内又将发生怎样的故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别了！充满阳光下阴影的南京！
　　别了！令我此生难忘的露宿车站广场的南京十日！
　　别了！那些令我可憎或可敬的萍水相逢的人！
　　别了！我一度栖息南京的美丽的梦幻！
　　一小时后，我这个天涯浪子又将栖身于陌生的镇江。镇江，你这个江南的古城，将会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来迎接我这位不速之客呢？在我的身上又将会发生怎样的故事？我不知道，此刻的我也不可能知道……
　　风依旧，雨亦依旧……
　　前方，迷茫中隐约有一线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