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血喷异乡 情系乡土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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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点多，我和老刘来到了劳务市场。
　　劳务市场上的人今天显得格外多，不但找事做的人多，老板也特别多。
　　所有打工者的脸上都充满了希望，因为多一个老板，就多一份找到事做的可能。
　　老板们所招的工种也特别的多，除掉上几日惯有的瓦匠、壮工、保姆、酒店服务员等职业，今天却有招看鱼塘的、杀鸡宰鸭的、搬家的、送货的、拆迁的……真可谓五花八门。唯一让打工者不满的，依然是工资太低。
　　一时，劳务市场上，讨价还价，一片声浪。老板们依旧一副姜太公稳坐钓鱼台的姿态，干不干随便，你不去干反正有人去干。
　　有一些实在不想再在劳务市场守下去的人跟着几个老板走了。
　　“他妈的！”一些人在破口大骂。“一个月才给那么点钱！连烟钱和零花钱都不够，却撇下老婆、孩子在家遭罪！到年底若挣不到钱，怎好意思回家见老婆孩子？今天再找不着合适的事做，老子干脆回家算了！”
　　我望了望他们，一张张气愤的脸都是那么的熟悉。来劳务市场两三回了，很多人我已认识。
　　“我说眼镜，你又来凑什么热闹？象我们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就找不到事做，你那副书生样更没门！”一个人笑着朝我嚷道。
　　“也难说！说不定等会儿有人请他去家当保姆呢！”有人笑着和我开玩笑。
　　“谁敢请他？人家还害怕他这个小白脸把人家的老婆给拐跑了呢！”又有一个小伙子笑着附和。
　　很多人都笑了起来，我也只能跟着笑。
　　“他们认识你？”老刘咧着大嘴笑着问我。
　　“来这儿好几回了，还有不认识的？”我说。
　　“都是你家乡人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是，不过，听口音，离我的家乡不会太远，应该是河南省的人。”
　　
　　2
　　
　　十点多，劳务市场的一端忽然一阵哄动，人们顿时潮水般涌了过去。
　　原来，几个年轻的老板来到劳务市场，声称是某搬家公司的。由于业务发展需要，急招二十多名搬家工，包吃包住，每天一包烟，每月工资350元。这立时引起了打工者们的围涌，一时，“我去”、“我去”、“我也去”的声音此起彼伏。是啊！几天来，这种待遇还属首例。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打工者们，谁不愿意抓住这个机会呢？
　　那个先前开我玩笑的小伙子三下两下挤到一个年轻的光头老板面前，一把抓住光头老板的衣袖，高声嚷道：“老板，要多少人？跟我要！我们一起来了十几位弟兄！”
　　大概小伙子用力过猛，碰着了光头老板什么地方。光头老板一扬手，打落了小伙子的手臂，张口便骂：“我要你姐妹的屄，你给吗？不给，趁早滚你妈的蛋，硬拉硬扯做什么？”
　　小伙子被骂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两眼通红，拳头攥得咯吱咯吱直响。
　　“怎么？你他妈的还不服气，想打架咋的？”光头老板双手抱着臂膀，轻蔑地望着小伙子。
　　“你再骂一句试试！”小伙子双目圆睁，跨前一步。
　　“骂你一百句你他妈的又能怎样？”光头老板话音没落，人已窜到小伙子面前，右拳如蟒蛇出洞，直捣小伙子面门。
　　小伙子头一歪，闪了过去，右手勾住光头老板的手腕，顺势一领，光头老板几个趔趄，最终还是收身不住，跌了个嘴啃泥。
　　“哈哈哈！”围观的人们一阵大笑。
　　光头老板的几个同伙见同伴吃了亏，岂能放过小伙子。一声唿哨，几个人将小伙子围了起来。
　　小伙子毫不畏惧，一把甩掉上衣，“嗖”地一声，扯过牛皮裤带，横握手中，虎目圆睁，怒视着几个年轻的老板。
　　一个臂膀上刺着龙形图案的老板拧腰而上，拳如黑虎掏心，直捣小伙子胸窝。小伙子抡起裤带，狠扫纹身老板胳臂。不料纹身老板一斜身，闪过裤带，手一伸，抓住了裤带。就在这个功夫，其他几个老板一拥而上，有的抱腰、有的揪头发、有的掐脖颈，转眼之间，小伙子被按倒在地上。
　　那个先前吃亏的光头老板早已爬起来，此刻回过神来，抬起脚，对着小伙子的后背，使劲地猛踩了两脚。
　　“啊——”小伙子一声惨叫，“哇——”地一声，口中鲜血喷出尺许。接着，又吐出两口血，昏倒在地，一时不省人事。
　　其他几个同伙依然不罢休，仍旧拳打脚踢……
　　“上啊！兄弟们！打死这些欺负外地人的狗日的！”小伙子的同乡们终于被激怒了，纷纷加入了战团。十几个人围住几个年轻的老板，以三比一的优势，回击老板们。有的用裤带抽、有的用皮鞋砸、有的操起了担行囊的扁担，其中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一个劲地狠命撕着老板们的衣裤……
　　“打！狠狠地打！打死这些狗娘养的老板！”很多围观的打工者们在呐喊助威，一时，几个年轻的老板寡不敌众，一个个被打得鼻青脸肿，有的衣服被撕得破烂不堪。
　　老板们见众怒难犯，合力冲出包围圈，驾着摩托车狼狈地逃走了……
　　
　　3
　　
　　那个昏倒在地的小伙子好半天才苏醒过来，他的同乡们扶着他坐起来，他两眼含泪，嘴角沁着鲜血。他眼神迷茫，面色苍白，口中喃喃地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妈！我要回家——”小伙子一声长呼，又昏了过去。
　　那个二十多岁的女同乡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小伙子的痛呼、姑娘的哭声，如鹤唳长空，撕裂了在场人的心。老人们眼含泪水，姑娘们低声抽泣，男人们都低头不语……
　　“别哭了！快送医院看看啊！”一位老人提醒道。
　　小伙子的同乡们这才回过神来，一个人驮起昏迷不醒的小伙子，其他的人各自拎着行囊，簇拥着小伙子，匆匆向前走去……
　　突然，一阵警笛声由远而近，转眼之间，三辆警车嘎吱一声停在了劳务市场。车门一开，从车上跳下来七八名公安人员。他们拦住小伙子的同乡，不由分说，霎时把十几个人相继推上了警车。随即，警车鸣着刺耳的警笛开走了……
　　人们都愣住了，但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明明是老板们仗势欺人，打伤了那个小伙子，却抢先一步，来个恶人先告状。公安人员不问青红皂白，偏听一面之词，上来就随便抓人，还拿我们这些打工的当人看吗？
　　“妈的！这哪里是什么公安？分明是那些老板的狐朋狗友，纯粹是一丘之貉！”一个小伙子愤而疾呼，“外面虽说是灯红酒绿，却不是我们这些外乡人久恋之处。家乡虽说贫穷，但总是生身之地，与其出来为那些黑心的老板卖命，不如回家自谋致富之路。老子回家了！再穷也不出来打工了！”说完，拎起背包行囊，愤愤地离开了劳务市场。
　　小伙子的话极有号召力，随后，很多人纷纷拎起行囊离开了劳务市场。一些人虽然没有动弹，却也心灰意冷，默默地坐在路边，低头想着心事。一时，劳务市场冷冷清清，格外地宁静。
　　
　　4
　　
　　目睹着这一切，我和老刘四目相对，好久没有说话。
　　“兄弟！”老刘望着我，终于开口了，可半天他没说出下文。
　　我望着他，不知他想说什么。
　　“我不想在南京找事做了！我想到浦口去，那儿有我一本村姐姐。我到姐姐那儿借点钱，再到成都堂弟那儿。”
　　“也行。”我说，“不过，你到过你姐姐家吗？”
　　“没去过，到浦口再慢慢打听吧，”
　　“知道去浦口怎么走吗？”
　　“不知道！”
　　我拿出《南京交通旅游图》，看了看，从长乐路乘2路车至鸡鸣寺下车，转乘31路车至终点站中山码头，乘船过了长江至浦口码头，即是浦口镇辖区。
　　我向他口述了一遍，又怕他记错了，便取出纸笔，把线路写在纸上。我知道他不识字，告诉他要经常把纸条拿出来问问别人，千万别再坐错车。
　　他连连点头。
　　“要走就抓紧走吧！现在已是一点多了，争取天黑之前找到你姐姐家。”我说。
　　他打开蛇皮袋，拿出两个鸡蛋，四个苹果，三袋方便面，递给我。
　　我连忙推辞：“不行！你也很难，我不能要！再说，今晚你能不能找到你姐姐家还难说！”
　　“再难我也比你强，不管怎么说，我起码半个月内不会挨饿。可你身无分文，随时都可能挨饿，我知道，你是读书人，爱面子，就是让你讨饭你也讨不上来。”他推开我的手，把东西塞入我的包内，又拿出两元钱，“等会儿你坐车回车站吧！我也实在不敢多给你一分钱！”
　　他拿出烟来，递给我一支，自己衔上一支，狠狠地吸了两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继而想到了什么，把手中的半包低档南京牌香烟递给我，“拿着，发闷时抽。”
　　望着憨厚的他，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鼻腔一酸，情不自禁地流出了感动的热泪。
　　两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手紧紧相握，谁也不再说话。
　　许久，还是我最终打破了沉默：“快走吧！时候不早了，一路小心！”
　　“嗯。”
　　“谢谢你的帮助！”我这才想起说句感谢他的话来。
　　“别说了！我走了！”他背起沉重的行囊，“再见了！兄弟！”
　　“再见！刘哥！”
　　老刘走了，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他背着沉重的行囊，如同背着一座沉重的山……
　　我高高扬起的手臂久久不愿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