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阴霾四起 萍水相逢老刘
作品名称:一路南下 作者:唐音宋韵 发布时间:2014-01-04 07:31:38 字数:3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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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天空依然阴沉,凉意很是袭人,可售票室的值班民警今晚说什么也不让车站广场上的旅客进入售票室住宿了,也许是接受昨夜那位江西中年妇女的孩子丢失的教训吧。旅客们只得又在车站广场上露宿,一时,广场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特别是那些年轻人,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围被席地而坐,打对花、斗地主、炸金花……有的我根本看不出玩的是什么牌法,他们欢叫着,嬉闹着,借此打发漫漫长夜的时光。
我来到一个稍微可以避风的角落,坐了下来。
九点多,小穆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了出来,他把一个装得满满的黑色塑料袋扔在我的面前,说:“吃吧!”
我好奇地打开塑料袋,只见里面有桔子、苹果、梨等水果,有些还有点烂了。
“你这个家伙,昨晚不是还说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吗?今晚哪来的钱买这些水果?”我奇怪地问。
“哪里是买的,这是我沿途从路边的一个个垃圾箱里捡来的!”小穆苦笑着说。“烂的让我扔掉了,这些都是能吃的。你别说,头一回从垃圾箱里捡东西,还真他妈的有点难为情。偷偷摸摸的,像做贼一样,最怕人家朝我望。这也就是我脸皮厚,换了你,只怕有吃的东西掉到你脚边,你也不好意思去捡!你这叫做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的话可谓一针见血,直中我的要害。不说别的,就今天来说,若不是那个冷美人早晚两次为我送来盒饭,我还真难以想象我该怎么度过这饥肠咕噜的煎熬。
想到此间,我的脸不由一阵通红,感到火辣辣的。
“今天到什么地方玩去了?”我拿起一只桔子,慢慢地剥着,问他,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在汽车总站。”他漫不经心地说,“今天我算是开了眼界,整整看了一天的热闹,但也惹了一肚子的闲气!”
“怎么啦?”我问。
“我对你说。”他擦了擦嘴唇,开始向我叙述他今天的见闻。
早晨,小穆去汽车总站玩,忽然想起几天前听我讲的关于那瓶潘婷洗发精的事,一时好奇心顿起,便来到汽车站右边的那个小巷处,一边慢慢闲逛,一边留心观察。不一会儿,果然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提着一个大旅行包,从一个拐角处走了出来。她蹲在路边,手中拿着潘婷洗发精,口中连声叫嚷着:“厂家免费赠送潘婷洗发精,敬请各位给予宣传!”不久,有两个打工仔模样的人各接了一瓶。可没走多远,便被几个壮汉给拦住了。结果,每人被讹诈去一百元钱。
上午,在中央门,他看到三个年轻人在一起兜售一次性打火机。一个操着外地口音的小伙子问多少钱一个,其中一个人竖起了一个手指。小伙子便拿了五个火机装入上衣口袋,随后掏出五元钱。谁知三个人不愿意,说不是五元钱,而是五十元。小伙子问:“不是一元钱一个吗?”一个人冷笑着问:“谁告诉你一元钱一个的?”小伙子说:“你们不就竖一个手指头吗?”另一个人眼睛一瞪:“废你娘的话,我们不竖一个手指头难道竖十个手指头?那样你买得起吗?少磨蹭!快掏钱!”小伙子忿忿地说:“那我不买了,火机还给你们!”“什么?你他妈的耍我们哪!想找死是不?”三个人捋袖握拳,上去就打。小伙子见势头不对,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乖乖地掏出五十元钱。
下午,在售票室门口,一个票贩子问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去哪里,那男子随口答道:“宿迁。”票贩子说:“正好我手头有一张去宿迁的票,卖给你,比你从车站打票价格便宜多了!”中年男人不要,票贩子恨恨地说:“你不要?你他妈的今天要能走出这个车站一步,我把我的头拧下来给你当尿壶!”后来,那中年男子在售票室买了票,刚登上去宿迁的车门,便被从躲在一旁的票贩子上去一把拽了下来。中年男人欲与之理论,不料,一旁又围上来好几个票贩子,将中年男子团团围住,并开口要中年男子付给他们每人五十元钱的误时费。中年男人不给,票贩子们上来就是拳打脚踢,直打得中年男人鼻口窜血。最后,中年男子被打得万般无奈,只好付给票贩子们每人三十元钱方才了事。
听完小穆的叙述,我一时默然,这个社会怎么了?社会治安怎么这么差啊!闻名中外的南京城,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行骗成群,勒索成伙,特别是南京汽车总站,时时发生着不该发生的故事。这些地痞流氓,大抢不干,小抢不断,专门欺负外地单身人。他们知道,就算是被民警当场抓住,因其情节尚不够刑事处罚,民警也只能以违反社会治安管理条例论处,最多也就是被拘留十天半个月的或罚款了事。因此,他们结帮搭伙,狼狈为奸,专门在闹市区欺蒙拐骗,加之受害者多为外地打工者或单身人,你若不从,他们便拳脚相向。受害者抱着破财免灾的心理,只得屈服。正因为他们掌握了受害者的这种心理,才恶性难收,胆大妄为,也难怪民警们对这些地痞流氓束手无策而头疼不已。
小穆不再说话了,他躺在我的身边,双手枕在脑后,眼睛望着阴沉的天空,也许在想着什么心事。望着那些在广场上露宿的旅客,我想,也许他们中间有很多人和我有着类似的遭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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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
躺在我身边的小穆不禁打了几个寒颤,他坐起身来,双手抱着肩膀,嘴里喃喃说道:“要是有床被子多好啊!”我忙从旅行包里拿出两件衣服,让他穿上。
这时候,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背着两个大蛇皮口袋来到我的身边,他放下行囊,一屁股坐在地上,粗粗地喘了一口气,然后掏出烟来,衔上一支,点上火,狠狠地吸了两口。他见我和小穆在看他,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随即又掏出烟来递给我和小穆。我和小穆道谢着,忙接了过来。小穆向来是个闲不住的主,一支烟没吸完,便和这男子攀谈起来。
这男子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模样,中等身材,四方脸,面庞红中透黑,粗眉大眼,蒜头鼻子,嘴大唇厚,络腮胡子,一看就知道是个忠厚、纯朴的乡下人。他的普通话说得实在是不怎么样,加之带着浓郁的地方方言,让人很难听清他在说些什么。他见我和小穆有些听不懂他说的话,既难为情又很着急,情急之下,竟拿出自己的身份证给我和小穆看。我们聊了好久,才知道他的来龙去脉。
他叫刘仁均,家住云南省水富县楼坝乡楼坝村游河社组,今年四十八岁。正月里,他和他的堂弟一起去上海打工,在一个建筑工地做壮工。中秋节前,他的堂弟接到家乡母亲的来信,得知母亲身体不好,加之秋收在即,便想回家看看,不想他的堂弟向包工头支取工钱时。包工头却以工程未完工急需用人为由,既不批假让他的堂弟回家,也不借支工钱。他的堂弟一怒之下,操起手中的铁锹朝着包工头就劈,结果把包工头劈得个头破血流。为了防止事态扩大,他和一些工友连忙七凑八帮地凑一些钱,让他的堂弟作为路费逃走。前不久,他忽然接到堂弟的来信,说是在上海把包工头砍伤后,随即逃回了家中。忙完秋收,便去了四川成都打工。现在正在一家工厂里做事,工资还可以,并且是工资月结。堂弟在信中说,现在厂里正需要人,如果他愿意去就赶快过去。于是,他去找包工头结账。也许是因为包工头刚吃过他堂弟的苦头,不敢不放他走,可前提是包工头的医药费必须由他来付。他本老实憨厚,又笨嘴拙舌,只愿息事宁人,早一点能到堂弟的厂里去。就这样,什么水电费、管理费、暂住证费、生活费……七扣八扣,他出力流汗拼死拼活干了十个多月,最后才结算二百多元钱,仅仅够路费。
“这样的包工头就该活活被你堂弟的铁锹劈死!”小穆忿忿地说。
“你怎么不从上海直接打票去成都?”我不解地问。
“人太多啊!根本打不到当天的票。”他说。
“你什么时候上车?”小穆问。
他掏出车票递给我看。
我看了看,是南京——成都的382次车,明天上午十一点五十发的车。
“是十一点五十发的车吗?”他问。
“怎么?你自己买的车票你自己还不知道?”小穆有些奇怪地问。
“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不怕你们笑话,我一个字也不认识,出门全靠鼻子底下嘴,又不会说普通话,别人也搞不懂咱问的啥!不识字,出门就像睁眼瞎子一个,难啊!”
望着满脸憨厚、性格爽直的他,我想,包工头欺负这样老实巴交的人,未免也太黑心了!
当他得知我和小穆身无分文时,忙解开包袱拿出四个鸡蛋和两个苹果让我与小穆吃。
我实在不忍心吃他的东西,可小穆却一点也不客气,道了声谢,接过来,边吃边和他闲聊。
不知不觉间,已是十一点多了。
小穆打了个呵欠,对老刘说:“有棉被吗?冷得要命!”
老刘忙打开一个蛇皮口袋,里面不但有棉被,还有毛毯。
我们把捡来的报纸铺在冰凉的地面上,放上毯子,盖上棉被,并头和衣而卧。
露宿车站广场好几天了,头一次盖上被子,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凉意袭人的夜晚,顿觉分外暖和,只是这暖和中夹杂着几分凄凉。三个人,来自三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年龄,不同的性格,不同的地方语言,只因为各自不同的遭遇,萍水相逢,尽是异乡之客,共同露宿在车站广场,不想今晚却像亲兄弟一般共被而眠……
不久,小穆和老刘都睡着了,均匀的鼾声此起彼伏。我躺着,却怎么也睡不着。
天空依旧阴沉,风寒依然料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