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水火难溶 舌战虎穴魔头

　　
　　房间里静极了，静得能听见每个人轻微的呼吸声。大当家的脸色急剧地变化着，由红变白，由白变青。他像一头被圈在笼子里恼怒的雄狮，不安地躁动着。我平静地站着，等待着大当家的发难。然而，出乎我的预料，大当家并没有像我所想象的那样，他的脸色很快恢复了冷冷的表情，望了我好久，随后，转头看了看坐在身旁的二当家，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回轮到我有些莫名其妙了。
　　“你他妈的也真够大胆的，别人到了这里都吓得屁滚尿流，你却胆敢绕着弯儿骂我！难怪二当家有点欣赏和佩服你。说吧！在此之前是干什么的?”
　　问我这个干什么？我有些纳闷。想到我的旅行包里有几份求职备用的个人简历，便没有回答他。我打开旅行包，拿出一份个人简历，递给了他。
　　他接过去，看了一下，然后放在面前的桌案上，说道：“既然有大学文凭，便好好教你的书，当你的律师或写作，怎么又出来另谋职业呢？”
　　他的话勾起了我心中的隐痛，我又何尝不喜欢自己曾经所从事的职业啊！十年的教师生涯，却因为敢于直言教育界的诸多弊病，在地方市、县级报纸上发表了几篇杂文，得罪了一些直属领导，从而被排挤出教师队伍；两年的法律工作，自己超强的工作能力和突出的业务成绩遭到一位同事的嫉妒，从而受到排挤和刁难，最终被有着强硬后台的同事以莫须有的罪名上告而被除名；创业的失败，巨额的债务，使本就贫穷的家庭雪上添霜；首次南下厦门打工，只因拿不出两万元的出国的相关费用，只好忍痛放弃出国打拼的机遇；十几年的创作生涯，呕心沥血写出的几部书稿，面对数家出版社的出版合同，终因无钱购买书号而失落作罢……
　　我不知道此刻的我为什么要对大当家诉说这些，似乎面对的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黑社会组织的老大，而是在向一位知心的朋友诉说心中沉重的心事。
　　大当家不再说话，像是在沉思什么。许久才问：“你出来想做什么？”
　　我说出了此次南下的计划和到南京这几天的遭遇，并请求他能放我出去。
　　“现在这个社会，一切都是假的，唯有金钱才是真的。金钱是一把万能的钥匙，有了钱，做什么都能得心应手，没有钱，纵你有天大的本事，你什么也做不成，我说得对吗？”大当家语气有些缓和地说。
　　“我不否定你的说法。”我说。
　　“我就是放你出去，你现在身无分文，又一时找不到事做，又能怎样呢？”大当家似乎有些自言自语。
　　我一时哑然。
　　“想挣大钱吗？”大当家突然低声问我。
　　“当然想！”我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那跟我干，怎么样？”
　　尽管大当家的声音不高，但我还是被吓了一跳，本能地断然回答：“不行！”
　　“为什么？”大当家望着我。
　　“是的，没有钱我什么也做不成，我也急需用钱。可我要的钱是要靠自己的能力和血汗换来的，而不是去骗、去偷、去抢……我干不上来！也不会去干！”
　　“哼！还是在骂我们！”大当家冷冷地说道：“什么叫偷？什么叫抢？什么叫骗？我问你，那些当官的以权谋私，贪污受贿；那些经理、老板名为开公司、办企业，实则挂羊头卖狗肉，干着不可告人的勾当；那些靠剥削他人廉价劳动力而最后拖欠甚至是拒付民工工钱而发财的包工头大款；那些低价买进、高价卖出，以假代真、牟取暴利的奸商；那些巧立名目、滥收、滥罚，欺压百姓、中饱私囊的当官的老爷们……难道他们不是偷、不是抢、不是骗吗？不！他们比偷、抢、骗更狠，因为他们披着合法的外衣，他们才是真正的强盗！”
　　他缓缓地说着，一字一顿，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击在我的心头。换一个地方，也许我会与他一起一针见血地针砭时弊，揭露当今社会中一些假丑恶的现象，可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不行。
　　“也许你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可人的质变与社会环境的影响是分不开的。社会环境能改变人，人也同样能改变着社会环境。假如人人都去偷、去抢、去骗，人类岂不进入一个蛮荒时代吗？不错，我承认你说的那些社会弊端在某种程度上都是事实，可种下苦因，必结苦果，自是善有善终，恶有恶报……”
　　“得了得了！停止你那一套正人君子哲理般的说教吧！”大当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了我的话。
　　“说什么善有善终，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没到，时候一到，必定要报。那都是些骗人的鬼话！我告诉你，我的弟兄们并不都是一开始就去偷、去抢、去骗，他们都是被逼上梁山。有的只是因为穷，年轻、漂亮的老婆被有钱的人拐跑了；有的只因为忠厚善良，却被人当做软弱可欺，有理的官司却败给无理的有钱人；有的为老板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到年底该结算工钱时，老板却卷款跑了，只落个两手空空；有的本来有一个好职业，却因一身正气，受到当权者的打击和排挤……”他指着二当家：“知道吗？他，昔日一个堂堂正正的县公安局副局长，因为在执法中得罪了某些权贵，却被莫须有的罪名削职为民；而我，正因为没有钱，上大学的名额才被有钱的人顶了去……还有她，”大当家手指着那个坐在一旁脸色冰冷的女人：“一个堂堂的名牌大学毕业生，只因……”然而，当她看到那个女人双眸中幽怨的眼神，硬是把话咽了回去。“试问，那些丧尽天良、欺善凌弱、作恶多端的人得到报应了吗？没有！不但没有，反而官愈当愈大，钱越来越多。因此，我们要向这个不平等的社会报复，向那些吸血鬼似的贪官报复，向那些为富不仁的人报复……”他越说越激动，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是的，”抓住他停歇的功夫，我开始反驳他。“我不否认你所说的一切，社会上的这些弊端的确存在。我也知道，你们这样做，自有各自的内在因素。可你想过没有，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士难免阵前亡。所谓久在河边转，自有湿脚时。万一哪天失了手，等待你们的又将是什么？到那时，钱再多又有什么用？你们也有高堂父母，也有妻子儿女，你们又给你们的父母、妻子和儿女带来了什么？再说，谁是贪官，谁又为富不仁，谁的脸上也没有刻上是好人还是坏人，你们的所作所为，难道就能肯定从没涉及到无辜吗？就如同我，一个一贫如洗的穷光蛋，三天之内竟然遭到像你们这样的人两次打劫。我不知道，正因为你们这些人的所作所为，让多少无辜的人举步维艰，流离失所，甚至是沿街乞讨……”
　　我滔滔不绝的说着，一时忘掉了自己此刻的处境，如同站在演讲台上进行一次感情丰富、慷慨激昂地演讲。大当家脸上的表情急剧地变换着，摆了摆手，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不要把别人的事硬套在我们的身上！也不要把话题扯得太远！”他冷冷地说，“一句话，你是干还是不干？”
　　“不干！”我豁出去了，语气断然地说。
　　“是鄙视我们，还是憎恨我们？是害怕有一天被抓了起来，还是为了你那可怜的自尊？”他语调缓慢且冰冷，眼睛上的镜片在灯光下闪烁着斑驳的蓝光，幽森森的，如同夜色中的萤火。
　　“几者兼有！”我说，“是你们，打乱了我此次南下的求职计划，是你们，害得我陷入前不能行后不能退的困境，是你们，害得我身无分文，不得不流浪街头……。”
　　“所以，归根结底一句话，你现在急需的是一个字——钱！”
　　“是！”
　　“我可以加倍补偿你的损失！”
　　“我完全相信你能做到！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知道，跟你干，我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拥有很多钱，我可以吃喝玩乐，随心所欲。可你知道吗？我会从此生活在一种惊慌与恐惧之中，如同一只森林中的兔子，整日支着双耳，瞪着眼睛，时刻提防着猎人的枪口，连睡觉也要睁一只眼睛，这种精神上的煎熬你能补偿吗？”
　　“你在讥讽我？”
　　“假如你认为我是在讥讽你，我更不能跟你干了，因为你承认了你此刻正生活在这种环境之中！”
　　他不再说话了，冷冷地打量着我，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
　　我也不说话了，静静地站着。
　　许久，他忽然问我：“你怎么停了？怎么不继续你的高谈阔论啊？”
　　“我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我也不想再说也没有力气再说了。我又渴又饿，还是省点力气吧！”我说。
　　他朝始终坐在一边却面色冰冷的那位女子看了一眼。
　　那女子站起身来，走入套间，很快走了出来。只见她拿着一袋蛋糕和一瓶冷饮，放在我的面前。
　　我接过来，吃了四个蛋糕，喝了半瓶冷饮，然后，把剩下的一半蛋糕和半瓶冷饮塞入包内。
　　“看来还没有饿着你。”他的语气明显带着一种嘲弄。
　　“不是！可我不能只顾眼前，我要为明天留一条后路啊！”我看着他，一语双关地说。
　　“明天？好！那我就给你明天！我倒要看看你的明天是个什么样的！不过，还得委屈你在这几个小时。”大当家似笑非笑地说。随后，掉头和二当家耳语着一阵。我想，那一定与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