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凄风冷雨 川女泪苦心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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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嘈杂声，把我从睡梦中吵醒。原来是很多旅客正在收拾背包行囊，准备进候车室。
　　看了一眼候车室门楼上的时钟，已是凌晨五点多了。哦，我也该去劳务市场了。
　　想起昨天中午那对买饭夫妻告诉我的线路，我知道劳务市场离此处很远很远。为了早一点时间找到劳务市场，我必须早一点去。
　　望了一眼身旁的风流纨绔子弟小穆，依然酣睡未醒。他那精致的公文包已从手中脱落，掉在他的身侧。我将他推醒，告诉他将公文包收好。他睡眼惺松地将公文包塞在头底下，又闭上了眼睛。
　　天空灰蒙蒙的，远天，铅云低垂，雾霭似烟。空气很潮湿，象是能拧出水来。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我不由加快了脚步……
　　一个多小时后，我来到了中山南路。随后继续南下，走了好久，才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看了看竖立在路旁路牌上的路名，我知道面前这条东西走向的线路便是长乐路。然而，我不知道我该是向东走还是向西走。
　　前面的不远处，几位老人正在人行道上散步。我走过去，向他们打听劳务市场的方向。
　　一位老人告诉我，由长乐路向东走，过两座桥后，再走一公里左右至一个十字路口，随后向右拐上一条简易公路，再走大约两公里处便是劳务市场。
　　终于打听到了劳务市场的具体地址，我的心情顿时兴奋起来。谢过老人，忙向前面走去。
　　第一座桥走过去了，第二座桥又走过去了，很快，便可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十字路口。右边，果然有一条简易公路。我再次向一位路人打听了一下，路人告诉我：一直往前走，劳务市场就在这条简易公路上。
　　我忽然想到前天向路人打听劳务市场的失望。也难怪，仅从火车站到长乐路便有十几个站，人们怎么会知道二三十里外的劳务市场具体在什么地方呢？这不，一到长乐路，提起劳务市场，几乎人人皆知。
　　沿着简易公路继续前行，大约半个小时后，只见前面不远处的路道上人头攒动，宛如集市一般。一条长长的红布黄字横幅，横跨路面，高高地悬在上空，上面赫然写着四个隶体大字：劝业市场。
　　哦，我终于找到了南京的劳务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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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街道边，想先看看再说。
　　整个一条街的两侧，摆满了背包行囊，有许多竹席和被子尚未卷起，像是昨晚有许多人在这儿过夜。大街上，挤满了天南海北前来打工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其中，大多数是青年人和中年人，也有一些五六十岁的上了年纪的人。路两旁早已坐满了人，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用毛笔或粉笔写着的“瓦工”、“木工”、“油漆工”、“厨师”、“杂工”等字样的纸片或木片，以此来告诉那些老板自己所擅长的技能。来晚了的人没地方可坐，干脆便把写着字的木牌或纸牌用绳子串起挂在脖子上，悬在胸前，象犯人游街似地在路中心来来回回一次次地游荡。那些中年妇女和姑娘们，也许是抹不开脸面，便一动不动地坐在路两边商厦的屋檐下，大概是仗着自身的性别本身就拥有“保姆”、“营业员”、“酒店服务员”等职业的明显特征吧。
　　劳务市场上的秩序太乱，远不如福建厦门、晋江、泉州、石狮等一些城市的劳务市场那么秩序井然。这里既没有设立招聘信息栏，也没有遮阳挡雨的塑料天棚。打工的不知老板要找什么样的人做什么事，老板们也不知打工的有何技能，一切全凭嘴问，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众多的打工者才在自己的面前放着自己所擅长的技能展示牌吧。街道上，行人穿梭如蚁，接踵摩肩，自行车的铃声、机动车辆的喇叭声以及人们的喊叫声交织在一起，可谓人声鼎沸，嘈杂之极。不时，路边有人大声地吆喝：“拜托拜托，让开点，踩了我的招牌啦！”“快往前走啊！不要让老板看不见我，我已在这三天没卖出去啦！”
一旦有手提公文包或大腹便便的老板模样的人经过劳务市场，立时便会被众多的打工者围个水泄不通，声音如同炒豆般的此起彼伏：“老板，找人做什么？我去吧！”，“老板，我去吧！我浑身是劲！”，“老板，我去吧！我有身份证！”
有些被包围的人受不了这嘈杂的声音，急得双手乱摇，连声说道：“我不是老板！我也不找人做事！我是路过的啊！你们围着我做什么？让开啊！我还有事啊！”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只有三四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被几个老板领走了。据说，有的是去做保姆，有的是去个体小饭店涮盘、洗碗、端菜。工资并不太高，包吃包住，每月工资才三百元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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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道一侧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声，人们顿时如潮水般涌了过去。我走过去，只见一家百货商店的门口，一个胖胖的出租车司机正向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要车费。那姑娘一张俏脸涨得通红，说她身上分文没有，听口音便知道她是四川人。
　　“没钱你做什么车？”司机脸红脖子粗的朝姑娘吼道：“快掏钱！我还急着做生意呢！”
　　“你小声点好不好？这么多人，叫人多不好意思。”那姑娘显得很是难为情，双手捂着脸，带着哭音乞求道。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知道不好意思就别来南京卖屄！”司机口不择言，粗鲁地骂道。
　　年轻的姑娘再也控制不住了，泪水顿时唰唰地流了下来。她向围观的人们哭诉道：她从四川来南京打工，十多天没有找到劳务市场，身上的钱花完了，真的是拿不出车费……
　　司机依旧要钱，姑娘无钱可给，一时，双方僵持住了。
　　“她实在没有就算了，全当你做件好事吧！”有一位老人有些不忍心，便劝那司机。
　　不料，司机大眼一瞪，朝那老人吼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都这样做好事，我全家老小喝西北风啊？要做好事你做，你替她把车钱付了！”
　　那位老人被司机的话呛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多少车费？”这时，一个头戴摩托车头盔的中年男人走到司机面前，问道。
　　“8块钱。”司机说。
　　“不就8块钱吗？何必逼人太甚？这钱我替她给了！”中年男人说着，掏出钱来给了司机。
　　司机接过钱，余怒未消，骂骂咧咧地调转车头，走了。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四川姑娘见中年男人为她解了围，感动得连声道谢。
　　中年男人看着依旧哽咽的姑娘，面带微笑，温和地问：“你能做些什么事啊？”
　　“保姆、家教、勤杂……只要有事做就行！”
　　“哦，我家需要一个保姆，你愿意去吗？”
　　“愿意愿意！”姑娘一把抹去眼泪，转悲为喜。
　　“那行，”中年男人说，“正好我有一个正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晚上没事的时候也能给我女儿辅导辅导功课。工钱嘛，保姆暂定400，外加每月100元的家教费，管吃管住，干得好了再加，你看行吗？”
　　“行！行！”四川姑娘连连点头，感激地说道：“谢谢您！大哥，那8块钱就算我先借您的！”
　　“这事就别提了，”中年男人摆手笑了笑，“上车跟我走吧！”。
　　中年男人载着年轻的四川姑娘走了，围观的人也陆续散开了。很多人都说，那四川姑娘运气好，遇见一个好心的老板。
　　“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有人感叹道，“若不是遇上一个唯钱是真的司机，这姑娘又怎会如此走运？”
　　“谁知是福是祸呢？”我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人冷冷的声音。我转脸一看，原来是商店里的老板娘。
　　“是福是祸恐怕只有天知道！”老板娘脸若冰霜，低声嘀咕着走入商店。
　　我的心一惊：莫非那个中年男人心怀鬼胎有什么歹意吗？想了想刚才耳闻目睹的一幕，随之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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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时分，忽然起风了。不久，稀稀疏疏的雨点便落了下来。路道上找事做的人，慌忙拎起背包行囊，跑到两边商店的屋檐下避雨。那些老板模样的人，也都驾着摩托车风驰电掣般走了。
　　风，越刮越猛。雨，越下越大。雨水裹着飘落的树叶在街道上四下流淌。饭盒、纸屑、果皮与塑料袋满路皆是，一片狼藉……先前还是人山人海的劳务市场，转眼间人去街空。大约一个小时后，雨点变得稀疏起来，一些人开始拎起背包行囊离开了劳务市场，大概是返回他们的驻地吧。
　　时候已是下午两点多了，此时，漫天飘落着毛毛细雨。我抬头望了望天空，只见一片连着一片的乌云，如大海中的波浪，在淡淡的雾霭中缓缓地向天边涌去。东北风越刮越大，让人感到有了凉意。看来，今天找事做是没指望了，明天再早一点来吧！
　　我打开旅行包，添了一件衣服。啃着剩下的最后一个不但干硬而且已有馊味的馒头，冒着斜风细雨，匆匆地向长乐路走去……
　　迎面踉踉跄跄地走来一个姑娘，看上去非常面熟。我仔细一瞧，她不就是两三个小时前付不起车费后来被一个骑摩托车的中年男人带走的那个年轻、漂亮的四川姑娘吗？她怎么又回来了？只见她披头散发，两眼通红，秀气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全身湿漉漉的，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雨中走着……我的耳畔忽然响起那个商店老板娘那句冷冷的“是福是祸恐怕只有天知道”的话语，似乎明白了这个四川姑娘所发生的一切……可此刻的我，又能对她说些什么？又能为她做些什么呢？我什么也无法说，什么也无法做。
　　来自远方的四川姑娘啊，只因为那付不起八元钱的车费，你在离家千里的异乡，又付出了什么？
　　风依旧，雨亦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