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举目无亲 饱尝流浪滋味

　　
　　1
　　
　　凌晨四点，我从恶梦中惊醒，身上顿时冷汗淋漓。
　　一低头，又看见那瓶令我晦气的潘婷洗发精。我拿出来，真想狠狠地把它扔进身旁的垃圾箱中。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遂把洗发精又放回包内。
　　假如昨天下午没有发生身上的钱被抢劫的意外，也许此刻的我早已登上南下的列车。然而，此刻我身无分文，我又该怎么办呢？
　　南下的路已被卡死，别说是继续南下，就连生存也成了问题。不说别的，就一日三餐而言，我身无分文，又该怎么来应付？像一些孤寡、残疾老人那样在一些闹市区伸手向过路人乞讨吗？可我也放不下脸来啊！再说，我正逢壮年，好手好脚，不疯不傻，谁又能愿意向我施舍一文半钱呢？就算我向人如实诉说目前的窘境，可又有谁能相信呢？人们不认为我是个骗子才怪呢！返回家乡吗？尽管家乡距离南京城也只是六七百里路，只要我走出南京城，就算是沿途讨饭步行，几天的时间就可以到家了。可是，我这样如此狼狈不堪地回去，该怎样去面对眼巴巴地等着我挣钱养家的妻子和孩子呢？又该怎样去面对本村一些人那轻蔑的眼神和嘲讽的话语？
　　不能回去！决不能回去！就算冻死饿死在南京城也不能回去！强烈的自尊心促使我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想法设法尽快使自己走出困境，尽快能继续南下。
　　可我怎样才能走出眼下的困境呢？
　　“冷静！冷静！不要慌！俗话说：活人不会让尿憋死，天无绝人之路！”我在心里暗暗劝慰自己。
　　我紧锁着眉峰，慢慢地吸着烟，思索着该怎样寻找眼前的出路……
　　短时期内继续南下根本是不可能的了！看来目前只有在南京找事做。早一天找到事做，便可早一天走出困境。只是，省人才市场开放的日期已经过去，下一次开放又得等到一个月之后。想通过职业介绍所找事做，我又付不出几十元的中介费，唯一的途径是到劳务市场……对！等天亮后，到劳务市场找事做，哪怕是又脏又累的苦力活，干上十余天，挣点路费，我仍可继续南下。
　　天亮了。
　　我离开车站广场，开始向人打听劳务市场在什么地方。
　　可问了好多当地的和打工模样的人，却都说不清楚。
　　这么大的南京城，不可能没有劳务市场啊，也许劳务市场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我决定沿着中央路一直南下，边走边问，即使一时找不到劳务市场，也许能有什么奇迹出现。
　　我所说的奇迹出现，既不是突然之间会在地上捡个钱包，也不是有人会大发慈悲对我施舍钱财，而是想能意外地碰见或打听到我所认识的人。在这个南京城里，据我所知，至少有四个人我认识，在某采石场打工的两位本家兄弟，在某菜市场做卖菜生意的一门远亲，在某造船厂当工程师的一位高中时的同学。只是我都不知道他们的具体地址，也不知道他们的电话号码。只要我遇到或打听到四个人中的任意一个，借上百余元钱继续南下，估计不成问题。
　　中央路走过去了，中山路走过去了，我开始走上了中山南路。沿途我不时地向人打听劳务市场及我认识的那四个人，可人们都摇头不知。
　　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一丝儿风，尽管阳关并不怎么强烈，却让人感到很闷热，热得有点格外异常。天，要变了！我抹了抹脸上的汗，心想。
　　
　　2

　　前面又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我忽然发觉自己无意中来到了昇州路。想起昨天上午在206号四楼418室那令我啼笑皆非的面试记者一事，不知怎么猛然想到了那对卖饭的夫妻。夫妻俩久居南京，难道不知道劳务市场在什么地方吗？
　　想到这里，我不由加快了脚步……
　　我尚未走到饭摊前，夫妻俩早已看见了我，他们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还没等我向他们打听劳务市场在什么地方，女摊主却已装好满满的一盒米饭端到桌子上。唉！我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他们以为我是来吃饭的了。我好为难，吃吧，身上没有分文，不吃吧，饭菜已经装好了。好在男的这时问我昨天找事做的事。我把昨天下午汽车总站旁发生的一幕告诉了他们。
　　夫妻俩听了很是同情，男的说：“现在南京治安越来越差，特别是汽车站，一些地痞、流氓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不管白天黑夜，明敲暗抢，连偷带骗，专找外地人或打工者的茬，你没挨打还算你幸运。”
　　善良的女摊主一个劲地催我：“饭菜就要凉了，快坐下吃吧！没钱算啦，不就一盒饭嘛，吃不饱再盛。”
　　我还是昨天中午在北京东路吃的午饭，到现在已经是二十四小时滴水没进了。只因为身无分文，也就断了买饭的念头。只因心中急着找事做，也就没感觉到怎么饿。此刻，面对一盒香喷喷的饭菜，大概是生理条件反射的缘故吧，我的肚子竟然咕咕地叫了起来，我这才感到我是真的饿了。
　　我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吃着，刚吃几口，就噎住了。
　　“慢点吃，空肚子吃得太快会伤胃。”女摊主说着，连忙为我倒了一杯开水。
　　吃完盒饭，我喘了一口气。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向他们夫妻俩打听劳务市场在什么地方。
　　男的说：“具体在什么地方我也说不准，我只知道在长乐路始端向左拐，大约还要步行半个小时的路程。你到了长乐路再打听一下，应该能打听得到。”
　　我从包里拿出《南京交通旅游图》，打开看了看，从脚底下的昇州路往回走，至中山南路南下再到一个十字路口，东边的那条便是长乐路。从旅游图上看，从昇州路至中山南路并不太远，可长乐路却很长很长。
　　我问男摊主从这个地方步行到长乐路需要多长时间，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现在都快十二点了，找事做上午比较好一些。你现在去，等你找到劳务市场，恐怕也得到下午四点左右，不如明天早点去吧！”
　　我想也是，便放弃了此刻去劳务市场的念头。
　　我喝完杯中的茶水，拿出那瓶潘婷洗发精，对他们说：“我实在是身无分文，这瓶洗发精就当是饭钱吧！”
　　夫妻俩忙让我收起来，齐声说：“出外之人谁没有一点难处？还是拿到商店里换几个钱吧！”
　　我怀着感激的心情收起洗发精，谢别了夫妻二人，继续向前走去……
　　
　　3
　　
　　走到昇州路的终点，我拐上莫愁路。路右边的不远处，便是因莫愁女的动人传说而闻名遐迩的波光潋滟的莫愁湖。十多年前，曾在家乡的一家戏院里看过市柳琴剧团演出的《莫愁女》，那时候，心里就想：若有机会到了南京，一定泛舟莫愁湖，尽情浏览莫愁湖秀丽的风光，并在莫愁女的雕像前留个影。而今，当我真的来到了莫愁湖湖畔，却无心思也没有时间欣赏莫愁湖美丽的风景了。
　　此时，一家商厦门前的音响正播放着那首十多年前就家喻户晓的《莫愁啊莫愁》的歌曲：
　　
　　莫愁湖边走
　　春光满枝头
　　花儿含羞笑
　　碧水也温柔
　　莫愁女前留个影
　　江山秀美人风流
　　啊莫愁啊莫愁
　　喔劝君莫忧愁
　　
　　莫愁湖泛舟
　　秋夜月当头
　　欢歌伴短笛
　　笑语满湖流
　　自古人生多风流
　　何须愁白少年头
　　啊莫愁啊莫愁
　　喔劝君莫忧愁
　　……
　　
　　“莫愁，莫愁，劝君莫忧愁。”那优美的歌声，那悠扬的的旋律，久久萦绕在我的耳际，仿佛是一次次对我的抚慰和鼓励。是啊，身陷困境，愁也没用。与其愁肠百结，不如想方设法寻找出路……
　　莫愁路走过去了，接着走上了上海路。走过云南路，又踏上了湖南路……汗水湿透了我的上衣，两条腿已开始发酸，我感到又热又累又渴。在一个十字路口，我忽然看见一座正在施工的大楼下有两个民工，一个民工手持水管正在给一堆砖块浇水，另一个民工正向身旁的铁车里搬放着砖块。
　　我连忙走上前去。
　　“师傅，我喝口水行吗？”
　　浇水的民工没有吭声，但他把水管递给了我。
　　“谢谢！”我接过水管，低头一气长饮。我从包里取出毛巾，洗了把脸，匆匆地擦了擦汗津津的后背，随后，又取出早已喝空的塑料瓶，重新装满后，把水管还给了那位民工。
　　“请问师傅，你们工地还需要人吗？”我问。
　　“不知道，这得问我们工头。”浇水的民工摇着头回答我。听口音，有点像山东人。
　　“那你们工头在吗？”我接着问。
　　浇水的民工刚要回答，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你俩不干活，在磨叽什么呢？”
　　我转身一看，只见一位健壮高大、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边走边嚷。他戴着墨镜，嘴里叼着香烟，不满地瞪着两个民工。听口气，看架势，他不是老板也是带工的。
　　两个民工一听，慌忙推着砖车走了。
　　“是这样，老板。”待他走到我的面前，我说：“我想问你这工地还要不要人不。”
　　“你家什么人要干啊？”他问。
　　“是我自己想干。”我说。
　　他摘下墨镜，从头到脚打量着我，有点不相信地说：“就你？还戴着眼镜？我怎么看你像个文人呢。”
　　“是这样，老板。”我忙把来南京的意图以及自己的遭遇简单地告诉了他。并告诉他，我也是个农村人，不怕吃苦，不怕脏累。
　　“以前在家干过建筑活吗？”他问。
　　“没有。”我说。
　　“这不是你怕不怕苦怕不怕累的事，关键是你从来没干过建筑活。要技术你没有，要力气我看你也够呛。这里最简单的活就是帮工，只怕你连朝脚手架上扔砖也扔不上去。再说，你还戴着眼镜，爬高蹦低的，也不适合干这种活。你还是到别的地方找一种稍微轻松点的活儿干吧。这活儿你根本不能干，你也受不了。”他一副瞧不起我的语调。
　　“不是，老板。”我正想恳求他，不料他大手一挥，“这儿工人够多的啦，我还正打算裁掉几个力气弱的小工呢，这儿既不养老也不养少。”说完，他朝一个正在返回来推砖的民工喊道：“你到工棚里拿几个馒头给他！”然后，晃晃悠悠地向里面走去。
　　我像木桩似地竖在那儿，又羞又气又恼。我虽没干过建筑活，但力气还是有的。我还没干，你凭什么就认定我干不了？唉！怪只怪一副近视眼镜让人觉得我书生气太重，也难怪他瞧不起我。
　　望着推砖的民工双手捧来的四个馒头，我鼻腔一酸，泪水差点流了出来。三十多岁了，第一次真正尝到了身在异乡却举目无亲乞丐般流浪街头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