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湖传奇【第十四章】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猎人恰巧经过，见鹿娘身负重伤，便将她背回家中。待鹿娘醒来，发现自己躺在炕上，前胸的伤口已被包扎好。她顾不上羞涩，惊慌坐起，问道：“你是谁？把我怎样了？”
　　年轻猎人浓眉大眼，面相憨厚，如实答道：“我是当地的猎户，名叫陆大成。我在树林里看见你受了箭伤，如不及时救治，恐会误了性命。因你昏迷，便自作主张，将你背回家来。刚才为你疗伤，我只敷伤口，不顾其他，更不曾有歹念。如果姑娘不信，可……”
　　“可怎样？”鹿娘见他朴拙可爱，气也消了大半。
　　“可挖了我的眼睛。”陆大成认真地说。
　　鹿娘忍着疼痛，抽出短刃，开玩笑道：“好吧，你过来。我就挖了你的眼睛。你不许喊疼。”
　　陆大成愣了一下，当真走了过来，闭上眼睛，做引颈受戮状。鹿娘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将短刃抛开，顽皮说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忍心反伤害于你？其实，你也知道，我是来偷采雪牡丹的。为何不把我抓起来？”
　　陆大成道：“我也曾抓过偷采雪牡丹的人。他们皆是贼眉鼠眼，贪得无厌之辈。我觉得你不像那些人。不过，你能告诉我，你要雪牡丹干什么，为何要冒险闯进这里？”
　　鹿娘将原因说明。陆大成沉默片刻，嘱咐道：“你且静养，千万不要出声。我去去就来。”说完，走了出去，将房门紧闭。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陆大成回来了。他小心地从怀里摸出两棵雪牡丹，捧到鹿娘面前，说道：“我们这里的雪山，每年只产百棵雪牡丹。除了岁末朝贡十棵，其余每户分得一棵。变卖出去，可抵一年家用。州府衙门授权，若外人私自采挖，村民无需报官，可直接捕杀。隐匿不报者，按同罪论处。我独身一人，打猎所得，足够食用。已经两年没有取过雪牡丹。现在采来两棵送你，换你采的一棵。那就不算是你偷的。你把它们拿回去救人吧。”
　　鹿娘闻言，感动不已。夜晚，陆大成将上屋留给鹿娘，自己到院中柴房去睡觉。鹿娘躺在炕上，望着窗外的星空，却是辗转难眠。想起陆大成的模样，心里便有一种甜蜜感。这种感觉朦朦胧胧，令她如醉如痴，欲罢不能。
　　次日清晨，鹿娘早早起床，见伤口无碍，痛感大减，便恋恋不舍地离去了。回到鹿耳山，救了寡妇的命，自己反而害了相思病。青年的淳朴和善良，深深打动她的芳心。那憨憨的笑脸，总是挥之不去。
　　鹿娘认定他就是意中人。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况乎救命之恩？鹿娘经常返回西部雪山，趁陆大成进山打猎时，帮他打扫房间，洗衣、做饭。有时候，她还躲在暗处观察，发现陆大成很孝顺。相邻不远的山下，住着一个老猎户，瘫痪在床，孤苦无依。陆大成认他作义父，每天都会送去一份猎物。鹿娘看在眼里，赞在心头。
　　陆大成打猎归来，见家中焕然一新，缸里的水是满的，锅里的饭菜热气腾腾，炕边还放着一双新纳的厚底布鞋。“这是谁干的呢？”陆大成挠着脑袋，费尽思量。
　　每隔数日，家里便有人来的迹象。陆大成决定要见识一下庐山真面目。他假装外出打猎，走了半里路便折回来，悄悄趴窗一看，原来是自己救过性命的小女子，正在灶台前生火做饭。
　　陆大成猛地推开门，站在原地，呵呵傻笑。鹿娘羞得满脸通红，连忙把身子扭过去。
　　“姑娘，是你……”陆大成期期艾艾道，“你怎么，怎么……”
　　鹿娘转过脸来，笑道：“你就会说‘怎么’？我有名字的。以后，你叫我‘鹿娘’吧。”
　　陆大成点点头，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雪牡丹不够用？”
　　鹿娘摇摇头。
　　“那是有东西遗落在这里？”
　　鹿娘又摇头。
　　陆大成不懂女儿心，呆立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鹿娘暗想：“好一个笨小子！”又一想：“却笨得可爱！”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可有妻室？”
　　陆大成不假思索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全赖村人抚养长大。如今一人勉强温饱，谁家的姑娘肯嫁给我？”
　　鹿娘天性直爽，也不矫情，笑问道：“你看我怎样？给你做媳妇儿，你可愿意吗？”
　　“使不得，使不得！”陆大成连连摆手，“我一个山野猎户，怎配得上你？求你不要消遣我。”
　　“实言相告。我也是独身一人，绝非有意消遣你。我看重你的善良与仁义，所以才甘愿托付终身。这是我的肺腑之言。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我都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在你成亲之前，家务事由我一人来做。”鹿娘言辞恳切，表情蔼然。
　　陆大成见她执意如此，不忍拒绝，便默认了。从此，鹿娘避开旁人眼目，来无影，去无踪。将陆大成的家收拾得井井有条。二人日久情深，终于拜了天地，结成夫妻。
　　鹿娘劝丈夫同往鹿耳山居住。陆大成舍不得撇下义父，便与鹿娘商定，待义父百年之后，再去鹿耳山。鹿娘感其孝心可嘉，也没反对。就这样，鹿娘仍是来往两地之间，同村猎户竟毫不知情。
　　一年后，鹿娘在鹿耳山产下一女，白白胖胖，煞是可爱。陆大成给女儿起名“小璐”。五年后，老猎户含笑离世。鹿娘满以为夫妻团聚，一家人可尽享天伦之乐。谁知，当她去雪山接丈夫时，却发现一场劫难，已然降临了。
　　那是一个雾气蒙蒙的早上，鹿娘刚一踏进雪山地界，便感觉气氛有些诡异。以往山路上常见猎人出没，而那日不见人影，村落是死一般沉寂。淡淡的血腥味，随风飘到很远的地方。鹿娘预感不妙，不由地加快步伐。
　　走进家门，哪见丈夫？再到别处一看，各户均是空荡无人。鹿娘陡生疑云：村里的猎人都去哪儿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真有意外发生？
　　鹿娘顺着山路上行，又爬过了峭壁，在雪牡丹生长之地，发现了数十具被烧焦的尸体。个个面目全非，其状惨烈无比。从火堆里残存的箭头看，鹿娘可以确定，这些遇害者都是地方猎户。再看百株雪牡丹，仅剩下残枝败叶。不知是谁为了窃取雪牡丹，竟然杀害这么多人？
　　鹿娘痛不欲生，一边流着眼泪，呼唤“大成”，一边搜索他的尸体。然而，这一面山坡的炭黑尸体，哪里辨得出面目？
　　忽然，在一块巨石旁，传来痛苦的呻吟。鹿娘急忙上前，只见一人全身被烧得焦糊，唯独脑袋躲在石下，尚能看清脸庞。鹿娘认得，正是自己偷采雪牡丹那时，敲铜盆、列布袋阵的老猎户。
　　“凶手是谁？”鹿娘暗暗发誓，一定要抓住凶手，为丈夫和全村人报仇。
　　老猎户奄奄一息，已经发不出声来。他艰难地在地上划个“人”，左边轻加一点，字未写完便咽气了。
　　“这是什么意思？”鹿娘苦思不解。
　　丧夫之痛，难解之谜，令她久溺绝望之潭，痛苦不堪，难以自拔，甚至于悲观绝望。但一想到女儿小璐，需要母爱的呵护，鹿娘终于重新振作起来。
　　“姐姐，你在想什么？”
　　敖昰的一句问话，将鹿娘的思绪打断。鹿娘道：“我想起一个人。”
　　“我看你脸色不好。”敖昰问道，“你好像有心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不妨说出来。我愿替姐姐分忧。”
　　鹿娘感激地笑道：“看来，我注定是有吉人相助。这件事的确令我困惑很久……”
　　话刚起头，忽闻前面传来啼哭声。二人相顾诧异，转过民宅巷口，只见一个白发老妇，捂着脸正在痛哭。旁边站着三人，为首的是个妖婆子，白面多褶子，穿着红衣绿裤，头上插着粉花。手中一杆烟袋锅，敲着老妇肩头，一边敲，一边嘴里嘀咕着什么。还有两个汉子，一高一矮，家仆打扮，虎着脸，显得极不耐烦。
　　敖昰见状，一个健步上前，夺下妖婆子的烟袋锅，怒道：“有话好好讲便是，为何逼人太甚？”
　　妖婆子瞪着三角眼，双手叉腰，尖声道：“哪儿来的不懂规矩的夯货，要你多管闲事？”说完，退后几步，躲在家仆身后。
　　高个家仆站出，撸胳膊，挽袖子，上下打量敖昰，似要动粗。矮个家仆也在端详敖昰，忽然脸色大变，急忙走到高个身前，小声道：“不可鲁莽。这家伙好像就是欺负少爷的人，有些手段。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走吧！”
　　高个家仆一听，立刻像斗败的公鸡，与矮子撒腿就跑。妖婆子见势不妙，拔脚欲走。敖昰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领口。任凭其挣扎，也是难以逃脱。
　　妖婆子一改嘴脸，不住求饶。
　　敖昰道：“看你就不像好人。待我问个清楚，再与你计较。”于是，转而对老妇道：“你有何委屈，尽管说出。我为你主持公道。若是这妖婆欺负你，我决不饶她。”
　　那啼哭的老妇却是连连摆手，不敢透露半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