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湖传奇【第八章】

且说狗娃请了花姥姥吃酒，一结账，秀儿给的救命钱，竟花去十之八九。余下的零碎银子，莫说请妙手郎中出诊，就是央求泛泛庸医，也未必肯来的。狗娃虽有几分醉意，内心却十分清楚，如果请不到郎中，秀儿定然不依不饶。万一因此误了她爹性命，自己岂不成了罪人，将来有何颜面在村里过活？
狗娃不知如何是好，耷拉脑袋东游西逛。正在犯难之际，忽听阵阵喧闹之声，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家赌坊。两层小楼，坐北朝南，青砖碧瓦，门户洞开。狗娃顿感手痒难忍，心想：何不试试运气，把酒钱赢回来，说不定请了郎中，还有宽裕去耍。
这般一想，愈发勾出赌瘾，猛打一个酒嗝，振奋精神，大步走进了赌坊。坊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惊喜声、惋惜声，混杂一片；狂笑脸，哭丧脸，交错呈现。狗娃如鱼得水，紧攥着几块碎银，这儿瞅瞅，那儿瞧瞧，挤来挤去，最后来到一个赌桌前。
这里正赌“瓮中猜棋”，庄家抓起一把棋子，扔入碗中，口上吆喝赌客下注。狗娃决心孤注一掷，便将碎银拍在桌上，单押一。他默自祈念，面无表情，眼里布满红色血丝，紧盯庄家手上小棍。只见棋子“哗啦”倒在桌上，四四分开，几番下来，独剩两枚棋子。狗娃一拍脑门，连呼晦气，眼巴巴看着银子被人收去。
狗娃搜遍全身，只摸出两枚铜板。他双手合十，将铜板夹在中间，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随后来到另一桌前，赌掷骰子猜大小，希望能赢回赌本，再图大胜。
孰料，两枚铜板只赌了一把，便轻易输掉了。狗娃垂头丧气地走出赌坊，心里是百般不舍，万般不甘。可现实如冷水泼面，不由他不清醒过来。
“看来秀儿这关是躲不过了。只谎说郎中不肯来，银子又不慎遗失，要打要骂，由她去吧。大不了从家里偷些银子，还给她便是了。”狗娃心想，不管怎样，先回家再说。
返至村口，遥望秀儿家的草屋，一想到她的失望和愤怒，狗娃陡然发憷，徘徊不敢进村。就在这时，一伙陌生人沿着土路匆匆赶来。狗娃不禁纳罕，陈家村依山傍水，交通闭塞，平日少有外人来。这究竟是什么人？来此必有蹊跷！再仔细一望，为首的是位奇特公子，小眼如豆，鼻孔朝天，额上生角。胯下一匹高头骏马，其余随从皆是家丁打扮，个个身材粗壮，疾步如飞。
看来者绝非善类，狗娃悚然一惊，唯恐平白遭殃，便欲躲到大槐树后，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伙人果然是崔彪及家奴。崔彪见树旁有人，勒马喝道：“我问你，这里可是陈家村？”
狗娃见对方态度傲慢，便知是富家子弟，得罪不起，只好如实回答：“正是。”
“我再问你，陈秀儿住在哪户？”崔彪端坐马上，盛气凌人。
狗娃吓得不敢抬头，不过心里明白，这伙人是冲着秀儿而来。心想：莫非他们就是秀儿的仇人？怎么这般不巧，偏让我撞上了。
崔彪见他面有惧色，不言不语，便笑道：“你不要怕，只要说出来，小爷有赏。”
狗娃偷偷瞟了一眼，见前面几名家丁，腰间挎着弯刀，不禁心惊胆战，擦去额头汗水，心中暗道：秀儿莫怪我。就算我不说，他们也会寻上门去。到那时，连我也不会有好下场。不如说出你来，我还得些好处。
“一直向前走，”狗娃指着远处道，“到了上坡，有一个篱笆大院，里面两间草房，就是陈秀儿的家。”
崔彪满意地笑了，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像给狗扔骨头一样，扔到狗娃面前，然后一抖缰绳，率领众人闯进村子。
狗娃跪在地上，拾起银子，上手掂量，足有五两。这意外之财，令狗娃手舞足蹈，欣喜若狂。冷静下来，他忽生怜惜之情——秀儿也够可怜的，这次落入魔爪，只怕再无逃脱可能。
狗娃悄悄跑到秀儿家院外，躲在草垛后面，脑袋里不停闪现可怕的画面。内心更是忐忑不安：秀儿是个倔脾气，会不会以死抗争？她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想到秀儿即将遭受欺凌，狗娃热血上涌，恨不得冲进草屋，扮一回英雄救美，或许赢得美人芳心，成就一段姻缘佳话。但狗娃的热血很快冷却下来。他知道，自己是做白日梦而已。这伙歹人既敢明抢，必然是有恃无恐，况且村里壮劳力种田未归，自己孤身去救秀儿，等于白白送死。
狗娃趴在草垛旁，屏息凝视，观察里面动静。几名家丁守在院中，大小两间草屋里，都没有传来激烈的吵闹声、打斗声。就在他困惑之际，只见崔彪从大屋里窜出，显得有些慌乱，策马扬鞭，领着家丁们一溜烟跑了。
直到这伙人完全消失，狗娃才爬出草垛，蹑手蹑脚地踅摸进屋。不看便罢，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却见胞姊胖妞倒在灶台边，额头上血肉模糊。再往里走，看见陈平两眼翻白，舌头外露，已经死在了炕上。
狗娃惊叫一声，飞奔出去，一口气跑到自家门口。蹲在地上，急急地喘着大气。恰巧这时，陈二伯拄着拐杖出来，瞧见狗娃，问道：“你蹲在这里作甚？”
狗娃惊魂未定，战栗道：“出人命了……”
“什么？”陈二伯先是一惊，转而怒道，“不成器的东西，又去哪里吃酒？回来就胡言乱语！”
“真的。我没有胡说。秀儿家出人命了，不信你去看看……”狗娃故意隐去撞见凶手的经过。如此一来，便无人知晓赏钱的事，更无人责怪他见利忘义。
“你怎知道？”
“秀儿托我去镇上请郎中，郎中嫌路远不肯来，我就去回复秀儿。秀儿不在家，却见她爹死在炕上。我姐也在那里，不明不白被害死了。”狗娃摆出悲戚的神色。
陈二伯确信不假，急奔秀儿家而来，看到惨状，止不住潸然泪下。陈二伯虽然年纪大了，脑子却不糊涂，急忙擦干眼泪，打发狗娃去找秀儿，先料理后事，再做计较。
狗娃四下寻找，终于在小溪边便找到秀儿。她正在浣衣，浑然不知惨剧已经发生。
狗娃站在她的身后，看见那一头青丝，优美的身姿，不禁浮想联翩。秀儿感觉身后有人，缓缓转过身来。狗娃一惊，猛然想起传达噩耗之责，便喊道：“秀儿，家里出事了，你快回去吧！”
秀儿预感不妙，忙问道：“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请来的郎中说，我爹病得厉害了？”
“你爹他……”狗娃不敢直言，憋一口气道，“你回去便知了。”
秀儿见他一反常态，不像是装模作样，一颗心顿时悬起，也顾不得木盆和衣裳，只把湿手在身上抹了抹，就飞奔回家。
“爹，你怎么了……”看到老爹死于非命，秀儿伤心欲绝，伏在尸体上失声痛哭，几乎昏厥过去。
陈二伯一边安慰，一边跟着落泪。狗娃坐在地上，搂着姊姊胖妞，也低声哀号，挤出了几滴眼泪。草屋里充满了伤心与愤怒。过了良久，哭声才渐渐停息。
“我刚出去不久，胖妞在家帮着煮饭，这一会工夫，怎么就出这样的事？”秀儿原本黯淡的目光，闪出熊熊怒火，“是谁？是谁竟敢光天化日，入室行凶？”
狗娃沉默不语，陈二伯陷入沉思，草屋里寂然无声。秀儿用白布将老爹盖住，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抓住凶手，报此血海深仇。
这时，传出痛苦的呻吟声。狗娃惊道：“你们看，我姐没死，她醒了！”
果然，胖妞慢慢睁开眼睛，含混地说道：“头……疼……”陈二伯连忙从怀里掏出一颗救命丹，塞进胖妞的嘴里。过了片刻，胖妞脸色渐渐好转，意识恢复清醒。回忆刚才恐怖一幕，她仍是惊骇不已，忍不住掩面而泣。
秀儿抑制内心的悲伤，尽力安抚胖妞，待她情绪稳定，这才问道：“你可曾看清凶手模样？”
胖妞答道：“看清了。那凶手就是在天水湖边抢你的人。”
“又是崔彪。”秀儿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问道，“他是怎么害死我爹的？”
“当时，我正在淘米洗菜。突然闯进一帮人，我一眼就认得，那个小眼大鼻的家伙，就是抢走你的无赖。他走到炕边，抓着你爹的衣领，逼问你在哪儿？你爹啐他一口，骂他是畜生。那无赖气急败坏，竟掐住你爹的脖子，死活不肯松手……我提着擀面杖去打他，却被两个狗腿子掀翻在地。他们扯住头发将我拖出来，狠狠扔向锅灶台，我一头撞上，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狗娃恍然明白，原来富家公子名叫崔彪。早听说崔家神通，在天水湖地界呼风唤雨，无所不能。难怪他这般肆无忌惮。
秀儿听罢，只觉眼前一黑，跪在炕边，哭道：“爹，你死得好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