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湖传奇【第七章】

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花姥姥一想起黄白之物，心里越发地美滋滋，一张褶皱老脸笑开了花。她走进了崔府大门，管家崔福立刻迎了上去。因她专为崔彪的亲事跑腿，崔老员外待之如贵客，所以崔府内的家丁、婢女，无不对她笑脸相迎，不敢怠慢。
崔福道一声问候，将花姥姥引到厢房客厅，奉上一盏香茶。花姥姥骑毛驴而来，走了十几里路，口中正焦渴，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说道：“快去禀告老员外，我有天大的喜事相告。”
“偏不巧了，昨日家里来了贵客。今天上午，老爷陪着到天水湖泛舟游玩去了。”崔福又倒了一盏茶，端到花姥姥面前，谄笑道，“有何好事，不妨说给我听。等老爷回来，我代你转告。”
花姥姥本想邀功请赏，受点喜钱。哪肯轻易告诉别人？于是翻了一下白眼，半开玩笑地讽道：“都说崔府的管家油滑，今儿我算见识了。若是我把好事尽数说与你，那功劳岂不是都被你邀去，还要我这老太婆作甚？”
崔福仗势欺人惯了，听不得这般话语，可因主子待见她，自己又不敢得罪，只好尴尬赔笑。心中却暗咒她舌头生疮。
“跟你开个玩笑。”花姥姥一变脸，笑道，“咱们都是给老员外和少爷做事，哪能不相互帮衬着？你替我美言，我为你捧场。我若是得了好处，自然亏不了你。你要是看上哪家的姑娘，就言语一声。姥姥帮你撮合，保准玉成。”
崔福在府上做事近三十年，深得崔老员外的宠信。二十年前，因他忠心耿耿，得赏一名丫鬟成家。每夜享鱼水之欢，倒也快活几年。可惜时日久了，守着一个糟糠老妻，情欲难以餍足，便想在外面包养一房小妾。听花姥姥这么一说，崔福顿时心花怒放，刚才的恼羞烟消云散，当即连声道谢。
花姥姥道：“既然见不到老爷，我去问候少爷也可。”
崔福连连摆手，劝道：“还是不见为妙。”
“为何？”
“实不相瞒，少爷正发脾气呢。”崔福略显沮丧，低声道，“昨日，在朝圣节上，少爷相中了一个小妞，本想带回府上乐一乐。谁想，那小妞不但跑了，还撺掇一个白衣小子，把少爷打了一顿。傍晚，又来了一个老头，寻死觅活找闺女。我一琢磨，必是小妞的什么人，便打了一顿解恨，后来那老头也被人救走了。为此，少爷把我骂得狗血喷头，说是不该放走那老头，应该顺藤摸瓜，找到小妞的住处。你说，我冤不冤，好心做错事，还挨了一巴掌。”说着，崔福不自觉地揉了揉脸。
花姥姥听后，反露得意之色，笑道：“何至于此？天涯何处无芳草，怎为一个小妞大动肝火？”话说半截，心想：我牵线的陈家秀儿，清纯貌美，姿色端丽，假若少爷见了，必定中意，哪有心思玩弄别个庸脂俗粉？
“我的姥姥呀！”崔福摊开双手，颤着一身肥肉，无奈道，“岂止是大动肝火？少爷现在是茶饭不思，中了邪似的，一门心思惦记那小妞。他说了，非那小妞不娶。娶不到，就绝食。”
花姥姥敛起笑容，心道：莫非那小妞真是仙女下凡？这可坏了。万一少爷真的着了魔道，相亲的事可就悬了。那白花花的银子，岂不成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花姥姥眼珠一转，问道：“老员外何时回府？”
崔福道：“老爷出门前曾说，要晚上才能回来。”
花姥姥点点头，起身告辞。心中早已想好：等日头落了再来，必须说服崔老员外，促成这门亲事，否则就白忙活了。只要老头子同意，小子是拗不过的。
出了崔府，花姥姥骑上驴背，一边瞧着街上热闹，一边编排晚上要说的话。
朝圣节后，喜庆的气氛尚未散去。镇上临街的店铺开得红火，迎来送往，生意不断。贩夫货郎展示五花八门的商品，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走江湖卖把式的，表演铁掌劈砖、单指按钉、脚踢木板……引来围观喝彩。酒楼上鲜亮的酒旗随风招展，美酒佳肴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一些稚童没有大人管束，在人流里钻来钻去，嬉笑打闹，好不开心。
花姥姥最爱热闹，瞧见年轻妇人，便觉自己也青春焕发。遇见卖簪花的，便挑一支别在头上；撞见卖胭脂水粉的，就拣一包嗅嗅、抹抹，耍尽了风骚，唬得小货郎们直个发傻，忍不住转头窃笑。花姥姥竟不自知，依旧嗲声嗲气杀价。货郎们怵了这老妖精，随便收几个铜板，只求不蚀了本，卖个情面给老人家。花姥姥自以为魅力犹存，骑在驴背上得意而去。
走着走着，忽见迎面走来一个后生。花姥姥走乡串户，颇有识人相面的本领，一眼便认出是陈家村的狗娃。恰逢肚中有些饥饿，便动了打秋风的念头，于是打转驴头，拦住去路，惺惺作态道：“这不是狗娃侄儿吗？也得空闲儿来逛街？”
狗娃正埋头走路，抬头一看，也认得是花姥姥，顺口答道：“本是空闲儿，却讨个闲事，代人去请个郎中。”
“村上谁家人病了？”
狗娃白白跑腿，心里不痛快，便道：“这事没趣，说它作甚。”说完，拔脚欲走。
花姥姥存心占便宜，怎肯放他走，一挪肥臀，从驴背上下来，笑道：“后生就是火气壮，说可怜是真，也没处泻火。俗话说‘秤不离砣，公不离婆。’这男人没有女人，迟早还不憋坏了？信姥姥不？给你说门亲，保准你又清心，又败火。”
“信，信！”狗娃饱尝相思之苦，早已欲火难捱，一听保媒拉纤的事，立时来了精神。
花姥姥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的酒楼，暗示道：“你就让我站着说话？”
狗娃自然明白意思，心想：跑腿是为别人，相亲是为自己。这怀里的银子，本就有我的辛苦费。用一半请花姥姥吃酒，余一半去请郎中，合情合理。
想好之后，一手牵着驴绳，一手搀着花姥姥，眉开眼笑道：“请姥姥酒楼上坐，咱们边喝边聊。”
花姥姥也不客气，直奔二楼雅间，临窗而坐。店小二热情招呼，介绍了几道招牌菜。花姥姥点了两荤、两素，一壶老酒。狗娃虽有些心疼，却也不敢表露。
不一会，酒菜齐备。花姥姥惬意而饮，吃得大快朵颐。狗娃唯恐花销太大，只吃了一杯酒，就不肯再吃了。花姥姥酒足饭饱，这才请出花名册，将待嫁的女子遴选几个，说得相貌如何，身段如何，德行如何。狗娃听一个爱一个，止不住心旌摇荡，停不下神魂奔突，索性也要了一壶酒，大吃起来。奈何不胜酒力，少时便脸色酡红。
为穷小子说亲，毫无油水可捞。花姥姥并非真心帮他，只想白吃一顿，既已饱餐，便要脱身。
“你的事，姥姥自会上心。时候也不早了，你还要去请郎中，切莫耽误了事。”
狗娃兴致正浓，早把这事抛在脑后，经一提醒，反而恼了，忍不住发起牢骚：“老家伙自讨苦吃，被打折了骨头，关我屁事？要不是看在秀儿的面子上，我才懒得跑这一趟。”
花姥姥一听话音不对，忙追问道：“秀儿的爹出事了？”
狗娃一壶酒下肚，口上没遮拦，将秀儿被掳，陈平被暴打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花姥姥这才明白，原来崔彪得而复失的小妞，便是陈秀儿。
“苦了，苦了！”花姥姥心里暗暗叫苦——眼看这门亲事有了眉目，咋就偏巧节外生枝？那秀儿天性是个刚烈的女子，哄一哄，骗一骗，或许就从了，可是经过这事，必然不肯嫁到崔家。
花姥姥借口醉酒头晕，辞别了狗娃，骑上毛驴，沿街巷乱走。一路上，她仔细掂量，如何跟老员外交代，若说陈家不敢高攀，一推了之，倒无不可，但崔家许诺的二百两纹银，就不能兑现了。
红胭脂盖不住老青脸，花姥姥苦思补救之法，亲事成否无所谓，银子必须拿到手。崔彪既然喜欢秀儿，如果他肯出五百两，就告诉他秀儿的住处。任他怎么胡作非为，也不干我的事。
拨好如意算盘，花姥姥转忧为喜，拍打驴屁股，直奔崔府而来。花姥姥让崔福通报崔彪，已知逃走小妞的下落。果然，崔彪闻讯，立刻接见。
花姥姥走进内室，见崔彪衣衫不整，半卧半坐在床上，额上鼓着两个筋包，好像小牛犊子的新角。
“你当真知道，那小妞现在何处？”崔彪腾地翻身下床，迫不及待地问道。
花姥姥不慌不忙道：“少爷恁地着急？说话前，花姥姥还有事求您。不知肯不肯？”
“尽管说来。”
“我那老宅破旧不堪，打算修葺一下，手头短了些……”
崔彪求人心切，拿出一张千两银票，塞给花姥姥，说道：“这些银子你只管拿去。现在可以说了，那小妞到底在哪儿？”
花姥姥见钱眼开，喜上眉梢，连忙收好银票，附耳说了几句。崔彪一阵狞笑，当即召集贴身家奴，前往陈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