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湖传奇【第二章】

陈平顺着原路返家，匆匆掩上柴门，欲往天水湖寻秀儿。恰在此时，一个头缠花巾，红衣绿裤的老太婆，一步三摇地扭来。她个子不高，体态臃肿；肥硕的脸上，涂着厚胭脂，好像经风一吹，就会掉下渣来；左脸下方的媒婆痣，又黑又圆，黄豆般大小，极为醒目；一双倒三角的小眼，闪着精明干练的神采。
“秀儿他爹，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不是约好了，今天晌午到你家来，给秀儿说亲吗？这是咋了，是你家秀儿有主了，还是你反悔了？不待见我这个老婆子？”
陈平一见媒婆花姥姥，恍然想起说亲的事。他连忙堆笑道：“花姥姥哪里话？我是左盼您来，右盼您来，盼得心焦，这才到门口候着。快请进屋！”
花姥姥也不迈步，眨巴眼睛，低声问道：“秀儿在屋里？”
“她……到前院窜门子去了。”陈平顺口编句瞎话。当着媒人面，哪敢说闺女疯跑没了影？先招待好花姥姥，相亲事大，等秀儿回来，关门训斥，再做计较。
花姥姥轻轻哼了一声，心里似乎有了底，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保了一辈子媒，没见过你家丫头这么厉害的角色。小嘴叭叭叭，比那刀子都快。要不是你三番五次求我，这个媒我还真不愿保。日后过得好呢，与我无关，可万一勺把子碰锅沿儿，有哪儿不顺心，怕是要骂死我的。作孽啊！”
陈平一听，显然花姥姥对上次被骂的事耿耿于怀。他连忙赔礼道：“秀儿年纪小，不懂事，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了。她保证不敢再有下次，您老大肚能容，莫与小辈一般见识。”
“不是我心眼小。俗话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我们干的是积德行善的事。哪能昧着良心，损阴害德？碧霞天君是我们的心神，观音菩萨是供神，送子娘娘是护神。神灵在上，如有一丝欺心之处，都会记在账上，我们一辈子也还不清。”
“那是，那是……”陈平有求于人，自然低三下四。花姥姥眉毛一扬，似笑非笑，径直走进内室。只见土炕上立着四方小桌，桌上摆着酒菜，花姥姥咽下口水，笑露残损黄牙。不等陈平相让，她早已盘腿坐在炕上。
陈平提起酒壶，满斟了一杯酒。返身来到灶台，将熟牛肉切片、装盘，端了上来。花姥姥也不客气，一口酒一口菜，吃得津津有味。陈平唯恐照顾不周，忙着添酒加菜，小心伺候。
“为了你家秀儿，我是跑断了腿，说破了嘴，一天喝不上半口水。说老实话，莫论一般的穷酸破败户，就算家有几亩良田，尚有宽余的人家，咱也是瞧不上眼的。我是专走大门大户，给秀儿撮合。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可秀儿不用打扮，就出落个美人胚子。若不嫁个富贵人家，岂不白白糟蹋了？”
“有劳花姥姥费心，不知可有合适的人家？”陈平心下欢喜，也吃起酒来，听花姥姥的话茬，秀儿的婚姻大事有了着落。
几杯酒下肚，花姥姥面现红晕，说起话来，眉飞色舞，云山雾罩，却答非所问，净扯些无关紧要的闲嗑。陈平插不上嘴，心里干着急，思忖着花姥姥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忽然，他脑门灵光一闪，急忙放下酒杯和筷子，转身打开炕头的木箱，伸手去摸什么东西。花姥姥的话音戛然而止，嘴角掠过一丝得意的笑，一双小眼紧盯着陈平的胳膊。
陈平摸出一个蓝布包，轻轻打开，里面放着几两碎银。这是老汉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如今要派上用场了。他本想将鹿娘相赠的碧玉也拿出来，但转念一想，秀儿若知道，必然舍不得。于是，稍作犹豫，决定留下碧玉给秀儿做嫁妆。
花姥姥看到银子，心花怒放，却敛起笑容道：“秀儿他爹，你这是作甚？事不成，不收钱。你成心让我坏了规矩？”
“一定成！”陈平将银子推到花姥姥面前，“有您牵线搭桥，哪有不成的道理？您忙前跑后，也够辛苦。这点钱权当解渴的茶资。若秀儿真能嫁个好人家，我们是感恩戴德，日后再奉厚礼。”
花姥姥一把抓过布包，重新系好结，放在手上掂了掂，稳稳妥妥塞进怀里，这才言归正传：“天水湖畔的崔家庄，有个崔老员外，本是朝廷的一品大员，如今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当今圣上钦赐他田园山庄，奴仆、婢女无数。崔家的金银财宝，堆积如山，几辈子也受用不尽。崔老员外只有一个独子，今年刚满二十岁。这个崔公子可是一表人才，满腹经纶，才比子建；风度翩翩，貌若潘安。跟秀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陈平并不晓得谁是子建，谁是潘安？但听花姥姥说得玄乎，心里不禁犯了嘀咕：崔家上可通天，地位显赫，咱一个蓬门荜户，怎能高攀得上？
花姥姥似乎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昨天，我去了崔府提亲。将秀儿好好地夸了一番。崔老员外听后，格外满意，特遣我来，请你明日到府上一叙。老员外说了，前儿夜里梦见金光灿灿的凤凰，落在崔府的梧桐树上。有凤来仪，乃是祥瑞之兆。既是神明启示，秀儿这个媳妇儿，崔家是娶定了。”
陈平连声说好，心情舒畅，忍不住多吃了两杯酒，不觉有些醉意。送走花姥姥之后，他一头倒在炕上，酣睡起来。正是梦由心生，陈平梦见秀儿头戴凤冠，脸遮红方巾，身穿绣花红袍，颈套金花项圈，肩披霞帔，下身着红裙，足蹑红缎绣花鞋。一群可爱的小丫鬟，簇拥着秀儿上了花轿。这时，鞭炮齐鸣，街坊四邻纷纷上前道贺。却有一人，面貌不清，拉着老汉摇晃起来。
陈平被摇醒，睁眼一看，竟是胖妞站在炕边。她的祖父陈二伯，拄着拐杖，一脸焦色，立在门口。陈平迷迷糊糊，一骨碌爬起，将陈二伯迎了进来。
陈平意识渐清，瞧了一眼胖妞，她定是和秀儿同去天水湖，怎地一人回来？秀儿呢？莫非出事了……陈平预感不妙。没等他问话，陈二伯捶胸顿足道：“秀儿被人抢走了，这该如何是好？”
陈平感觉头皮一阵阵发麻，向胖妞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
胖妞吓得脸色发白，张了两下嘴，没发出声来，突然掉头跑出门去。陈平大感意外，随即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陈二伯将胖妞叙说的事情经过，详详细细地复述一遍。
原来，秀儿在家做好了饭菜，正想去溪边洗衣。恰巧胖妞如约而来。秀儿因爹反对，本已断了游玩的念头。但一想到花姥姥将要登门说亲，顿时心生反感，一赌气便与胖妞偷偷跑到天水湖，参加感恩龙王的朝圣节。当时的场面，蔚为壮观。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两人烧过香，许过愿，又到闹市上买了胭脂、香粉、头花一类的小玩意。秀儿怕爹爹担心，准备往家返，但胖妞听说庙会上有大戏唱，便硬拉着秀儿去凑热闹。
两人顺着人流朝大戏台走去，忽听前面传来吆五喝六的喊声，几个泼皮无赖正在大耍威风。为首的是一个少年，衣着华美，举止轻佻，一看便是纨绔子弟。路人纷纷避让，秀儿扯住胖妞，也躲到了一旁。谁料，那恶少竟一眼盯上秀儿，迎面拦住了她的去路。几个奴才泼皮纷纷围拢过来。
恶少见秀儿天姿国色，貌美如花，不尽垂涎三尺，色眼迷离，伸手要摸秀儿的脸蛋。秀儿一推步，躲了过去，却引得无赖们发出一阵淫笑。秀儿怒目而视，厉声痛斥，那恶少非但不恼，反而嬉皮笑脸，继续调戏秀儿。
秀儿忍无可忍，抬起手抡向恶少的脸。就在巴掌即将扇响之际，恶少伸出左手，钳住秀儿的手腕，右手搂住她的腰肢。秀儿奋力挣脱，可恶少一身蛮力，哪里摆脱得掉？秀儿急中生智，朝恶少的脸上啐了一口。
恶少的眼睛溅进唾沫，不得不松开了手。秀儿趁机逃脱，拉着胖妞，拼命往回跑。那恶少擦了擦眼睛，骂了几句脏话，然后一挥手，带着几名家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离开天水湖地界，这伙泼皮依然尾随于后。秀儿自知难逃魔爪，便叮嘱胖妞快跑回家，将消息告知爹爹，让他设法救人。而自己索性站在原地。
果然，这伙泼皮见四下无人，便一拥而上，将秀儿缚住手脚，掳走了……
陈平听罢，又惊又恨，怒骂道：“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竟然光天化日，强抢民女，我要找他们算账去！”说完，提起新买的柴刀，就要出门。
陈二伯阻拦道：“你一人怎敌得过那些恶霸？不如叫来村里的男丁，一起出去找人。我随你去官府报案，请官差缉拿凶犯。”
此时，村里的男丁都在田间做活，一时难以召回。陈平救女心切，顾不得许多，只身奔向天水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