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湖传奇【第一章】

　　这是一个美丽的小山村。
　　村前有一条小溪，每年当春风乍涌，溪水潺潺流动，娴静而温柔。岸边新生的嫩草，纯洁无暇，不着一点尘色，手牵着手，簇拥各色野花儿，随着春风尽情舞蹈。似乎那快乐的歌声，也在草尖流淌，在风中飘摇。顺着小溪走，常见别具姿色的垂柳，万千柳条宛如丝绦，翠绿晶莹，纤纤美妙。
　　在小村的后面，是一座巍峨的大山，名叫“常青山”。山上多松柏，所以常年青翠，远看似一块碧玉，沉稳厚重。到了夏日，雨后的青山云雾缭绕，七彩虹桥惊艳现身，色彩纷呈，如梦似幻，仿佛人间仙境。山间群鸟啁啾，尤其到了夜间，皓月乍涌，惊起山鸟，影动声起，更显青山空旷寂寥。
　　小村有十几户人家，因皆姓陈，便唤作“陈家村”。据说，祖上陈氏曾是隋朝官员。隋炀帝即位后，下令开凿运河。陈氏作为地方官，负责征调大批劳力，疏通山阳渎。陈氏为人耿直，爱民如子，眼看役丁累死、病死者无数，不忍暴力催逼，结果延误工期，被上司参了一本。隋炀帝震怒，下旨将其处死。陈氏家眷幸未殃及，辗转逃难于此，落地生根，开枝散叶。
　　这日，晨鸡报晓，东方现出鱼肚白。陈平老汉早早起身，准备去常青山砍柴。刚走出门，却见女儿陈秀儿，正在院落喂鸡。这小女儿年方十六，生得肌肤如雪，花容月貌，虽是荆钗布裙，却难掩天然之美。陈平老来得女，视为掌上明珠。随着女儿渐渐长大，老汉心里多了一层心事。当年，老伴儿难产离世，撇下幼女，不胜牵挂。如今女儿待字闺中，应该给她寻个好婆家，不逐大富大贵，但求平安度日。如此也让老伴儿含笑九泉了。
　　陈平老汉坐在石磨旁，一边磨着砍柴刀，一边笑道：“今天的太阳出得早啊！”
　　陈秀儿放下手中的簸箕，笑嘻嘻走过来，“爹，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陈平老汉当然记得这不同寻常的日子。每年三月初二，天水湖都将举行朝拜龙王的盛典，感谢天水湖龙王造福一方，年年风调雨顺，令百姓安居乐业。这一天，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向龙王庙。县官亲率百姓焚香跪拜，虔诚祈愿。天水湖边，商贩云集，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天水湖据陈家村十里路程，往年陈平都会带着小女儿去朝拜，但现在女儿已经长大，尚未婚配便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陈秀儿见父亲不言语，终于忍不住撒娇道：“爹，求求你，就让我出去玩一天吧。我跟胖妞已经商量好了，结伴去，保证不乱花钱，下午早点回来。”
　　一提大妞，陈平心里更不痛快。胖妞是村上陈二伯的孙女，身宽体胖，奇丑无比，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姑。记得女儿小时候，竟被胖妞偷偷带到天水湖游泳，二人险些淹死，幸被好心渔夫救起。因为此事，陈二伯亲自登门道歉。陈平嘴上原谅，不做计较，心里却一直耿耿于怀。他认定胖妞是招灾惹祸的扫把星，不愿女儿跟她来往厮混。
　　“不行！”陈平语气坚决地说道，“一个女孩家长颗毛毛草草的心，整日价寻思往外跑，不怕被人家笑话？”
　　“女孩家怎么了？非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呆在家里，闷都要闷死了。”陈秀儿低下头去，小声嘟囔道。
　　陈平用大拇指试了试柴刀的刃，觉得已够锋利了，便站起身说道：“我去山上砍柴，担到集市卖掉，顺便打壶好酒。中午，花姥姥要来，你准备一些饭菜。”
　　一听到“花姥姥”这个名字，陈秀儿顿时心烦气躁。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偏偏打扮得花枝招展，活像个老妖精。十里八乡，东家跑，西家窜，保媒拉纤，巧舌如簧。只要谁家肯出钱，请她说媒，就算再不般配的一对儿，也会硬往一块撮合。前次，花姥姥登门说亲，对方是一乡绅大户，有良田百顷，金银无数，可要娶媳妇的小少爷，是个心智不全的痴呆儿。陈秀儿隔窗听见，闯进屋内，当面怒斥花姥姥，竟让铁嘴铜牙的老媒婆瞠目结舌，落荒而逃。陈平觉得对方条件很好，女儿嫁过去做个少奶奶，迟早家业掌握手中，一辈子可享荣华富贵，倒也未尝不可。无奈女儿极力反对，甚至以死相抗，陈平只好断了想法，退了这门亲事。
　　“爹，你咋还让我相亲？那个花姥姥没安好心眼，她只认白花花的银子。难道你真狠心把我往火坑里推？你就不怕娘托梦找你理论？我谁也不嫁，守着爹，伺候爹一辈子！”说着，陈秀儿哽咽了，眼里泛出点点泪花。
　　“你……”陈平气得浑身发抖，心中既愤怒，又悲哀。一把屎一把尿将女儿拉扯大，日夜盼她嫁个好人家，可是，她却说出这番话来，真叫人寒了心。
　　陈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瞧了一眼可怜楚楚的女儿，心中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转念一想，秀儿是有些固执，但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花姥姥财迷心窍，乱点鸳鸯谱，难怪秀儿不乐意。
　　“这样吧——”陈平用商量的口气说道，“咱家虽是小门小户，可待客之道不能废。留花姥姥吃顿饭，还是应该的。这次如果她说的人家，你再不同意，爹以后就不再求她了。等吃过晌午饭，爹带你去天水湖，逛庙会，扯二尺花布，给你做件新衣裳。”
　　陈秀儿一抹眼泪，破涕为笑，扭身走进草屋。陈平安抚好了女儿，心情也豁然开朗，拎着柴刀，亮开嗓子，一路走，一路唱，沿着石级，进了常青山。
　　“入山看见藤缠树，
　　出山看见树缠藤。
　　树死藤生缠到死，
　　藤死树生死也缠
　　……”
　　清晨，山里的空气格外清新。昨夜的一场小雨，滋润了花草树木，使潮润的空气里，带着微微的泥土的清香。阳光从繁枝密叶间穿过，细细碎碎地照见山间小路。陈平砍好柴，捆扎结实，担在肩上，顺着小路往回走。每次，经过一块巨石前，他都要停下来歇歇脚。巨石与崖壁之间，长出一棵松树，两丈多高，虬枝如龙。陈平老汉认为，这棵石上松，少说也有千年的岁数，凝聚了大山的灵性，是山神的化身。所以，每次歇脚前，他都会朝松树拜一拜，祈求好运。
　　陈平拜过松树，歇息够了，正准备出山，忽听不远处传来凄惨的叫声。他紧握铲刀，循声走了过去，只见小路的拐角处，有一只体色金黄的云豹，正在攻击一头梅花鹿。梅花鹿后腿受伤，鲜血淋漓，已被逼到了死角。云豹紧紧盯着惊恐的猎物，准备发起致命一击。陈平不及多想，拼尽全力将柴刀掷出，不偏不倚，正中云豹的左眼。云豹低嗥一声，转向陈平袭来。陈平大惊，掉头就跑。就在危急时刻，石上松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发出恐怖的声响，又细又长的松针，齐齐向云豹射去。云豹见势不妙，窜入林中消失了。
　　陈平惊魂甫定，连忙向石上松磕了三个响头。这时，梅花鹿一瘸一拐走来，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一个素衣妇人娉婷而立。陈平老汉疑心老眼昏花，急忙揉了揉眼睛，没错！果真是梅花梅花鹿鹿变成人形。陈平连滚带爬，惊呼道：“妖怪，妖怪啊……”
　　那妇人拖着伤腿，赶了两步，说道：“恩人且慢，请勿惊慌，我不是妖怪！”
　　陈平只觉耳畔之音，轻轻柔柔，婉转动听，原本的惊恐一下荡然无存。他慢慢从地上爬起，回头再看那妇人，仪态端庄，宛如空谷幽兰，既清且艳。却见她作揖施礼，面带感激之色。
　　“多谢救命之恩。”妇人言语恳切，自诉身世，“我本住在百里外的鹿山上，名唤鹿娘。因事出行，不想被仇家追杀，惨遭毒手，眼看命悬一线，多亏恩人仗义相救。大恩无以为报，请受奴家一拜。”说完，弯下伤腿，跪在地上。
　　陈平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你的腿还在流血，快快起来。”他一边说，一边向草坷里瞧了瞧，发现几株嫩绿的野草，急忙拔了出来，递给鹿娘，“这是止血草，你快把它嚼烂，敷在伤口上，一会儿便可止血镇痛。”
　　鹿娘感动不已，依法而做，果有奇效。陈平见她并无大碍，便欲告辞而去。
　　“恩人请留步。”鹿娘从袖中摸出一块碧玉，恭敬地捧到陈平面前，“请恩人收下此玉，略表奴家心意。”
　　陈平心想：自己不过举手之劳，怎能收此贵重之物，便推辞不受。不料，鹿娘再三请求道：“请恩人务必收下，否则奴家难以心安。”
　　陈平无奈，只好接过碧玉，仔细一看，这块玉通体碧绿，正面雕刻鹿首、如意纹，背面刻着几个弯弯扭扭的字，并不认得，轻轻一摸，温润无比，确是稀罕之物。他小心将碧玉收好，扛起木柴，大步走出常青山。
　　来到集市，卖掉柴火，割了一斤猪肉，打了一壶老酒。陈平忽然想到柴刀砍中豹眼，被那畜生一同带走，没了砍柴的工具，便又到铁匠铺，买了一把崭新的柴刀。
　　走在回家的路上，陈平心情舒畅，恨不得马上见到女儿，把那段离奇的经历诉说一番，然后把碧玉送给秀儿，她见了保准欢天喜地，爱不释手。
　　迈进院门，陈平喊了一声，却不见答应。“这丫头，装聋作哑，还在生气？”陈平自言自语，走进草屋一看，桌上摆着几盘菜，灶台的铁锅里，已经煮好了黄米饭。
　　陈平等了半天，仍不见秀儿回来。他心中隐隐不安，这丫头跑哪儿了，莫非去溪边浣衣？他匆匆跑到村口小溪边，花草寂寞，垂柳默然，哪儿有秀儿的影子？
　　陈平兀自站了一会，突然一拍脑袋，愤恨道：“一定是胖妞那个扫把星，把秀儿拐去天水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