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的故事（二十九）

　　
　　病房里静悄悄的，奶奶说累了，圆圆父母亲送奶奶回去休息了，姑妈抱着明珏回到儿童病房去了，小武被姑妈指使走开了。
　　大武默默地坐在圆圆的床边，圆圆的眼睛睁得很大，看着挂在半空中的吊瓶，她没有看大武一眼。大武同样看着吊瓶，没有说话。病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很久，很久，一直到吊瓶里的点滴打完，两个人的目光也没有离开过吊瓶。护士给圆圆换完吊瓶，很奇怪的看着大武，说：“不用这么不错眼的看着，隔一会看一下就可以了，没什么，你这样看着很累，你的眼睛不累吗？”
　　大武终于把目光从吊瓶上移开，说：“不累，我看着放心。”护士对圆圆笑着说：“你老公真是细心，对你真好。”圆圆的目光也从吊瓶上移开，看了护士一眼，淡淡说：“是吗？”护士说：“是的，你是身在福中，自己不觉得。”圆圆的眼光投向窗外，依然淡淡的应了一声“哦。”
　　大武的脸上莫名的微微一变，他看了圆圆一眼，对护士说：“你去吧，这里没事了，有事我喊你。”护士疑惑地看了他二人一眼，满腹狐疑的走开了。
　　大武沉默地看着圆圆，终于说：“圆圆……”圆圆没有回头，眼光留在窗外半空中漂浮的白云上，只是从鼻子里“哦”出一个音符。
　　大武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掌，轻轻的抚摸着她头上的伤口，问：“还疼吗？”圆圆微微侧头，避开他的手掌，“嗯”了一声。大武下意识的缩回手，说：“圆圆……你……骂我好吗？”圆圆“哦”了一声，把目光冲窗外收回来，又盯着吊瓶，说：“我不会骂人。”大武“呃”了一声，他忽然想起，从小到大，他真的没有听见过圆圆骂过一句人，圆圆真的不会骂人。
　　大武压低着声音长叹了一口气，说：“圆圆……对不起。”圆圆沉默片刻，嘴唇动了一下，她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只是幽幽的吐了一口气，她闭上眼睛，脸上露出疲惫的倦色。大武无言的坐在床边，默默的看着她紧闭的眼睛，苍白的脸颊。他伸出手，轻轻的把她脸上的一缕头发拂开，低低的，常常的叹了一口气。
　　圆圆似乎睡着了，她的脸色很平和。大武轻轻的握着她的手，压抑着声音，喃喃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圆圆，对不起。”圆圆的眼角隐隐的渗出一滴晶莹的泪珠，她的手微微地颤抖了一下。
　　大武立刻感觉到她的颤抖，他下意识的握紧了她的手，说：“圆圆……”圆圆的眼帘微微动了一下，但是，她没有睁眼，她似乎真的睡着了。
　　大武伸手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那滴泪珠，低声说：“圆圆，对不起，是我让你受苦了。”圆圆终于动了一下，她把手从大武的手中抽回来，转了个身，背对着大武，她低声说：“我累了，你别说了。”大武低声说：“你睡吧，我守着你，我不会走了。”圆圆果然静静的睡着了。大武果然静静的守在她的床边，病房里又是一片寂静。
　　大武从梦中已经醒来，圆圆已经不在床上躺着了，她站在窗下看着窗外漂浮的白云发呆。
　　大武揉着眼睛，想起了自己刚刚睡着了，他拿起放在床上的圆圆的一件外套，走到圆圆的身后，给她披在身上，说：“天凉，开着窗户小心着凉，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圆圆没有动，默默地看着窗外。
　　大武的目光也下意识地看着窗外，他忽然看见了何琦，他心中猛地抽了一下，下意识的侧身想挡着圆圆的目光。圆圆侧头从他的身侧望出去，淡淡说：“你不出去吗？”大武怔了一下，脱口说：“出去干什么？”圆圆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微笑，说：“她在等你。”
　　大武愣住了，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当时，也是现在的这种情形，也是同样的话，只不过，当时和现在的情景是互换的。当时，站在窗外的是夏阳，当时，是他和圆圆新婚的第二日。一样的情景，一样的话语，只是，说话的人互换了而已。
　　大武关上窗户，说：“没有，她不是等我。”圆圆扭头看着大武，目中露着一抹古怪。大武的额上竟然冒出一层薄汗他局促地说：“圆圆，你躺着休息，好吗？”圆圆默默的转身回到床边，默默的靠在床头上发呆。
　　大武沉默地坐在床边，他的心神有些恍惚，他的眼前似乎还闪着何琦在窗外徘徊的身影。
　　圆圆沉默地看着大武，终于，她说：“何苦为难自己。”大武愣了一下，说：“什么？”圆圆忽然说：“我想出去走走。”大武一怔，愕然说：“现在？”圆圆说：“是的，现在。”她说着，从床头站起来，举步就走。大武迟疑说：“圆圆……”圆圆头也不回，说：“你不想出去算了，我自己走走，病房很闷。”她径直走了。
　　大武迟疑地追上她，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说：“外面凉。”圆圆甩开大武的衣服，快步走出住院大楼，来到外面的广场上。大武追上她，说：“你走慢点，你头有伤。”圆圆回头看了他一眼，大武登时感觉到一股寒意浸心，登时把下半句话咽了回去。
　　圆圆靠在广场的长椅子上，看着花园里怒放的菊花。大武局促的站在她身边，他可以感觉到不远处何琦的两道寒冷的目光。
　　姑妈抱着明珏正好在广场上，正逗着孩子玩。明珏看见妈妈，呀呀的就要过来，姑妈抱着她来到圆圆身边，笑着说：“这孩子，还是妈妈最亲，看见妈妈，就忘了奶奶了。”圆圆笑了，她伸手来抱孩子，姑妈说：“不可以，你不可以抱孩子，别伤着伤处。”圆圆说：“姑妈，没事。明珏，来妈妈抱。”明珏果然伸出双手向妈妈扑了过来。姑妈说：“不行。来，明珏，奶奶抱。”明珏一心想扑进妈妈的怀里，又被奶奶阻拦住，小嘴一张“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姑妈慌忙抱着明珏拍着哄着，说：“明珏乖，不哭，明珏，乖，奶奶给你买糖去。”圆圆伸手接住孩子，说：“我没事，来明珏，妈妈抱。”明珏伏在妈妈的怀里登时止住了哭，立时破泣为笑，嘴里呀呀的发着含糊的发音。姑妈和圆圆都笑了，宠爱的看着孩子。
　　大武贪婪的看着明珏，他忍不住伸手说：“我来抱孩子，圆圆，你不可以用力。”他拍拍手，对明珏说：“来，明珏，爸爸抱，让妈妈休息。”明珏看着大武，眨眨扑闪的眼睛，居然笑嘻嘻的张开手臂扑了过来。
　　她居然不认生。
　　姑妈说：“还是骨肉相连，血浓于水，是谁也分割不开的。”大武抱着这这个娇小的身躯，看着孩子娇嫩的脸庞，忽然间他热泪盈眶，他他脸紧紧贴在女儿的脸上，他的热泪粘在女儿的脸上。明珏不舒服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的眼泪留在面颊上，和父亲的泪水交织在一起，汇聚在一起……
　　何琦远远的看着大武，看着他们一家人的团聚，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她的嘴唇已经渗出了血痕，她依然没有感觉得到，她努力的压制着自己心中上涌的悲恨，努力的忍着。
　　然后，何琦转身走了，她走的很快，仿佛后面有人在追她。
　　大武的眼角余光看见何琦的离去，他在心中长长的缓了一口气。姑妈也看见了何琦的离去，她的唇边露出一个微笑。圆圆抱着孩子，终于把女儿哄睡着了。姑妈接过孩子说：“我抱孩子进去，你们也回去，外面冷，别着凉了。”
　　姑妈走了，大武看着坐在长椅上没有要回去的意思的圆圆，想了一下，说：“圆圆，我们回去吧！”圆圆低着头想了一下，终于没有说话，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一阵秋风吹过，她忍不住微微的打了个寒噤。大武把手中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这次，圆圆没有拒绝，默默地接受了大武的外套。
　　何琦一阵风的扑了过来，她伸开双臂拦住圆圆和大武的去路，她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万团圆，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武下意识的拦在圆圆的面前，拉着何琦的手臂，压低了声音说：“何琦，你干什么？”何琦狠力的甩开大武的手，弯腰喊道：“不是我想干什么，我是想知道，万团圆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说，你想干什么？”
　　圆圆静静的看着何琦，何琦的嘴唇在颤抖，她的呼吸也在颤抖。终于，圆圆扭头对大武平静的说：“我很冷，回去吧！”她说完，从何琦的身边缓缓的绕过去，她的眼角都没有看何琦一眼。
　　何琦一把抓住圆圆的手臂，颤声喊道：“万团圆……”圆圆看着何琦抓着自己手臂的手，下意识的挣扎，说：“你放开我。”大武没有犹豫，他把何琦的手从圆圆的手臂上拉开，叫：“何琦，你干什么？圆圆她不能受撞击，她头上有伤。”何琦挣扎着，叫喊说：“她头上有伤，我赔给她，我给她偿命，可是，我绝不会放弃你。她休想用她的可怜哄骗你。我不许你这么对她，我不许，你是我的，是我的……”大武抓着何琦的手喊：“何琦，你清醒，何琦……”何琦挣扎这叫：“我清醒不了，大武，我要疯了，我把自己的头打破，我赔给她，大武，你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她狠力的从大武的手掌中挣脱开自己的手，用力敲打自己的头。然后，她把头往大武的身上用力的撞。
　　大武慌得拉着何琪，用力的摇晃她，叫：“何琦，你清醒，何琦……”何琪紧紧地抱着大武，失声哭道：“大武，不要离开我，大武，我不能离开你，大武……”大武推不开何琦，他也不能推开何琪……
　　圆圆抱着双臂看着这一幕闹剧，然后，她没有说话，转身走开，她没有回头，她也没有听见何琪的哭声，她很淡然的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