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故事（三）

　　　奶奶抚摸着圆圆的长发，含着微笑，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说道：“都是前世的缘分，是躲不掉的，月老栓的红绳，任谁都无法挣脱，老太太说的对，即便是天涯海角，也终究会遇上的。”
　　　圆圆似懂非懂，茫然的看着奶奶。
　　　奶奶忽然说：“我们的圆圆的脚上的红绳跟谁拴着呢？”
　　　圆圆料想不到奶奶会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顿时满脸绯红，扭着身子，跺脚叫：“奶奶……你……”
　　　奶奶哈哈大笑，拉着圆圆挨着自己坐着，轻轻抚摸着圆圆的秀发，柔声说：“傻丫头，人的姻缘都是月老定好的，圆圆不羞。”
　　　圆圆扭过头，跺脚叫：“奶奶……我……你理你了。”
　　　说完，圆圆跳起来，飞快的跑了。
　　　奶奶看着圆圆脑后的长长的马尾辫子一晃一晃的，忍不住“呵呵”笑了。
　　　圆圆当然知道，马老太太会千方百计的不想办法把奶奶说给老万头为媳妇，而且，肯经成功了，只是，圆圆不知道当时的奶奶是多麽的委屈和不情愿。
　　　然而，无论奶奶是多么的不情愿，最终，奶奶始终没能抗拒得了马老太太的游说。
　　　当然，其中最诱人的诱饵就是：“从今之后，你就再也不用乞讨了，不用再饿肚子了。”
　　　奶奶恨极了沿街乞讨，恨极了被人翻以白眼，更加恨极了饿肚子时的无可奈何。
　　　单是为了“从此不再饿肚子”已经让奶奶无可抗拒。
　　　
　　　奶奶的婚礼办的极为迅速。
　　　用马老太太后来的话说：“害怕你后悔，赶紧的成亲，生米做成了熟饭，就不怕你飞了。”老太太说着，还叹了一口长气：“老万头的亲事是我的一块心病，现在，这块心事终于放下了。”老太太的表情很得意，得意的让奶奶想撕了这张老奸巨猾的脸。
　　　老万头的亲事的确如老太太所说的，是老太太的一块心病。
　　　从老万头很小的时候走进马家的大门，当时还刚刚新寡不久的马老太太看着这个还是小万子半大的毛头小子，心里就莫名的喜欢，心疼。
　　　随着日月增替，比老万头还小着几个月的马老爷都已经娶妻生子，老万头依然是孤家寡人，看着小万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人们口中的老万头，老太太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是，随着小万子变成老万头，亲事更加的遥远无期。
　　　老万头自己都不抱希望了，他说：“老太太，你别给我张罗了，我一个人也挺好的，一个人吃饱一家不饿。”
　　　话虽如此，可是，老万头的语音里带着无奈的酸楚。
　　　毕竟，谁愿意一个人孤单的过一辈子，愿意终老时没有儿女送终。想着自己终老之后，一张破草席，一口枯井了结一生，老万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黯然转身而去。
　　　马老太太看着老万头佝偻的背影，心情很沉重。
　　　于是，当奶奶出现在马老太太的视线的时候，老太太的眼前一亮，她感觉，这个衣衫褴褛的乞讨姑娘，就是上天安排给老万头的姻缘，于是，她使出浑身的解数，凭着她的三寸不烂之舌，终于把奶奶送进了老万头的洞房。
　　　当然，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老万头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连一片茅草屋都没有，他本来是打算在老马家养老送终的，老马家的马厩的小房就是他的家。
　　　马老太太在奶奶终于点头，答应了这门亲事之后，雷厉风行的做出一个决定，把老马家屋后的一间小小的柴房腾出来，给老万头做洞房。
　　　老太太说：“不能让人家给你跟着老万头住马棚，好歹要给人姑娘一个安身之所，以后，这间房子归老万头所有，马家上下的人以后都不许索要，听见没有。”
　　　老太太的一声令下，马家上下一起答应。
　　　这件柴房从这一刻起就不再姓马，而是姓万了。
　　　老万头对老马家的恩惠铭记于心，至死不忘。
　　　在以后解放后的岁月里，马老爷做为万恶的地主分子，被广大的贫下中农打倒，从此沦为人民的罪人。
　　　当马家大院被贫下中农们瓜分之后，马家上下老小无所避身的时候，做为最光荣的贫农，而且已经从老马家的柴房里搬到属于他和奶奶亲手盖起的房子的老万头，他没有什么样的言辞的表示，只是默默的动手，把马老爷怀中抱着的分给他的一件仅有的衣服接过来，拉着马老爷的手往自己家里拉。
　　　马老爷固执的摇头，说：“老万头，老哥哥谢谢你的好意，我不能去你家，会连累你的，你现在应该跟我划清界限。”
　　　是啊，老万头是根正身红的光荣的劳动人民，马老爷是万恶的地主老财，是人民的敌人，老万头的这个行动，无疑于是跟广大的劳动人民作对，会被广大的劳动人民所唾弃的。
　　　老万头没有过多的慷慨陈词，他说：“我无家可归了，有马家收留，你们无家可归，我就要收留。”
　　　马老爷感慨万千，热泪盈眶，紧紧握着老万头的手，叫了声：“老弟弟……”
　　　马老爷一家人终究没有住进老万头的家里，是马老太太一句话定的乾坤，老太太说：“不能去老万头家住，老万头一个人是不怕连累，可是，他还有老婆孩子，不能连累了他的老婆孩子被人指着脊梁骂。”
　　　是啊，在那样的政治风云之中，勾结地主老财，形同反动派。
　　　老万头也有些犹豫了。
　　　马老爷一家人终于住进了曾经是老万头和奶奶的洞房的柴房之中安身了。
　　　奶奶没有老万头对老马家的这种根深蒂固的感激之情，在奶奶住进柴房改成洞房的那一刻，是充满了对马老太太无比的怨恨和对老万头的诅咒的。
　　　从古至今，新娘子成亲，都是从头到脚的红颜色，表示喜庆，可是，奶奶在被马老太太逼着穿着大红的嫁衣时，却穿了一双白颜色的绣花鞋，任由马老太太威吓利诱，坚决的不换老太太送给她的红色的绣花鞋。
　　　“死老头”三个字是奶奶对老万头独有的称呼，据说，这个称呼是从洞房花烛夜开始就开始有了。
　　　当奶奶穿着白色的绣花鞋从窗户看见穿着马老爷借给的长袍马褂，胸前带着大红花，满面喜庆的老万头走进老马家大院的时候就开始哭，一直哭。
　　　虽然，女儿出嫁的规矩是要哭的，但是，奶奶哭的确实伤心，哭的肝肠寸断。
　　　马老太太都有些赫然了，她劝奶奶说：“姑娘，你别哭了，老万头看着是面貌粗糙了一些，那是因为没个女人打理的缘故，你这一过门，每天给他打理的清清爽爽的，自然就好了。”
　　　奶奶还是一直哭。
　　　老万头走进了马老太太的屋子，看着趴在炕上哭的伤心欲绝的奶奶，倒是愣住了，有些手足无措的搓着粗糙的手问：“老太太，这……”
　　　马老太太干脆利落的打断老万头的话，说：“这是规矩，那个姑娘出嫁都是要哭的，不哭不吉利。”
　　　老万头“哦”了一声，连忙点头，表示明白。
　　　据奶奶后来说：“这个死老头心里贼着呢，他是清清楚楚知道我不愿意嫁给他，他是故意装糊涂。”
　　　圆圆没有见过爷爷，也就不得而知当初爷爷的真实心思和想法。
　　　圆圆只知道，爷爷抱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奶奶上了披红挂绿的老牛车的时候，奶奶一直哭，一直摔着老万头的手喊：“死老头，走开，走开，不许碰我。”
　　　马老太太挥着手，坚定的指挥老万头说：“抱走，姑娘害羞，不用听她的。”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拉着奶奶的长裙子，要遮住奶奶的白色的绣花鞋，怕老万头看见了不高兴。
　　　奶奶蹬着脚不许老太太靠近，一双白色的绣花鞋暴露无遗的呈现在老万头的眼前。
　　　马老太太有些汗然的偷眼看老万头的表情，一边大声的喊：“谁把姑娘的鞋拿错了，赶紧的把我的那双红绣花鞋拿来给姑娘换上，成什么体统。”
　　　奶奶蹬着脚叫：“不换，不换，就是不换。”
　　　老太太尴尬的看着老万头，又瞪着奶奶，无可奈何的跺脚，搓手，嘴里含含糊糊的说着：“这，这……这……”
　　　奶奶只是蹬脚叫：“不换……”似乎这样就能躲过这场婚礼似的。
　　　老万头似乎没有明白奶奶的心意，憨憨的笑着，搓手说：“不换，穿什么都一样，都一样。”
　　　马老太太立刻拍手笑着大声说：“对，对对对，穿什么都一样，咱们不忌讳，鬼神不避。”
　　　奶奶在楞了一下之后，哭声更加的大了。
　　　马老太太只当没有听见奶奶的哭声，指挥老万头把奶奶抱上了老牛车，喊了一声：“新娘子起身喽。”
　　　于是，老万头亲自驾着牛车，车上坐着哭的肝肠寸断的奶奶，在一群孩子的呼喊声中，风风光光的把奶奶娶回了家。
　　　奶奶说，后来，老万头并没有如马老太太说的那样，有女人打扮收拾就会变得精神、年轻。于是，老万头在奶奶的嘴里就是“死老头”了，直至老万头死，都没有改变。